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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打灯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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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瑛见父亲语声铿锵,登时感觉有了主心骨,兴冲冲地点头出去传令。过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只来了十几名官员,按说平时父亲召人,不到一刻钟,连城外的都能赶到,今儿是怎么了呢?他心中正纳闷,不一会儿又有家人回报:李次辅老母身染风寒,目昏眼暗,他在家伺候念佛脱不开身。南方来了军报,张阁老正在忙着处理,只说改日再来看望阁老。

徐瑛气得跳脚,回来一讲,徐阶也就明白了。昨天两个儿子被人当礼品送回,出个大丑倒也算不得什么,郭书荣华这一幅寿字帖隐晦地暗示自己收山,本也不至于起多大波澜。最糟糕的是三儿子把这幅字拿出来在人前炫耀,哪怕百官里只有一两个看得懂,一传十、十传百,这小小的暗示也就变成了一纸檄文,必然在人们心里造成强烈震动。本来大家就觉得自己垂垂老矣,这次又没有当场看出其中奥妙,任由儿子在大家面前耍活宝,不是摆明了在展示自己已然龙钟昏聩、万事无能了么?

他眯虚着老眼,向到场的几个官员斜去,见他们神色怔忡左瞧右看,不问便知,显然他们也是来观望一下情况而已,这个时候,大家其实都在等待着,想看看自己这个当朝首辅,会如何作出反击。

他缓缓合上眼皮,努力放松着面部,使表情保持沉静自然的状态,心里明白:敌人已经出招,如果接手的第一记反击无力,那么百官对自己的信心也就会崩塌,到时候说不定一拥而上,像当初攻击严嵩、高拱那样攻击自己。官场是无情的,没有人能真正靠得住,特别是一些平日的亲信,为了保存自我、划清界限,会像疯狗一样掉过头来,发动比敌人更猛烈的攻势。墙倒众人推,在那样一种洪流般的状态下,任谁也无能为力。

一片沉默中,二管家手里拿个卷轴“忒拉、忒拉”又走了进来,徐瑛没好气地道:“什么事?”二管家道:“有人送来这东西,说是田水月先生送给阁老的,然后转身就走了。”

“什么!”徐瑛一听田水月这名字,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两步,瞪大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卷轴,颤手指道:“快,快扔出去!”

徐阶皱眉道:“你慌些什么!”

徐瑛颤声道:“徐渭这厮知您病了,必然不怀好意,说不定在里面涂了毒粉、炸药什么的……”二管家一听吓得魂飞天外,手一抖,将卷轴掉在地上,众人纷纷闪退,只见这幅卷轴落地之后骨碌碌伸展开来,像一条卷地红毡般直铺向徐三公子。

怕什么来什么,徐瑛心中想逃,可是吓得两腿早就软了,哪里避得开?赶忙以手护脸,身子极力后拧间扑嗵一声,自己把自己绊坐在地上,眼皮紧紧眨成涡旋,好像脸上长了两颗肚脐。

可是待了一会儿,并没闻到什么毒烟,也没有爆炸声响。他小心翼翼拧回身来,从指缝里往外一瞄,只见这卷轴全面展开,上面山水葱笼,原来是一幅画。

众人围拢近看,只见这画的中景是一片柔柔平原草地,西北方有一条宽广大河。一群小鹿正自东南而来,朝大河奔去。为首的是一头带角公鹿,跳脱跃动,神情昂扬,蹄下染有碎红,细看是几瓣梅花,似乎是刚从梅林中践踏奔出。它身后有九头雌鹿,跑动中扭头回望。近景一株老树参天,枝荣叶茂,上爬几只小蚁,远景山淡如遮,云雾飘飘,不甚明晰,却显得清远超逸。

王世贞是京中才子,书画通家,瞧这幅画用墨寥略,简而传神,可称当世少有之妙笔。然而这画看似闲适灵动,画面中的雌鹿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带有惊恐的感觉,似乎扭头回望的动作是在提防什么。但最后一头鹿的身后,画面嘎然而止,并没有虎狼猎手。同时领头公鹿得意的神态,和前方汹涌拦路的大河又形成一种反差,蹄下所粘踏碎的梅花又颇似血迹,这一切都使得整幅画面里透出一种异样的气氛,显得剑拔弩张、危机隐隐,一时间对画凝思不语。

邹应龙手指画面左下角两行小字,道:“恩相,徐渭这是在向咱们挑衅啊!”

那小字写的是:老桧云间天敝,梅林飞纵血蹄,苍鹰搏彘有玄机,一场揾食游戏。射兽必得弓满,逐鹿须当寻迹,神木三摇见风疾,谁晓蚍蜉用力。落款:田水月。后缀卵石形阴纹魁红印章,油色鲜亮如血,显然刚刚盖上不久。

梅林是胡宗宪的号,云间乃华亭的古称,老桧是将自己比作秦桧,徐阶对这一切自然清清楚楚,然而他一对老眼在画面上停留辗转,却久久不发一言。

外面忽有家丁欣喜报入:“阁老大喜!皇上已经下旨,将张齐贬官罢职,即日逐归原籍!”

邹应龙、王世贞听了相互瞧瞧,笑容微露,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徐璠、徐琨、徐瑛三兄弟哈哈大笑,痛骂狗才活该。其余几个官员彼此互望,脸上各露释然,庆幸自己来得对了,各自开始在肚里淘舂词藻,准备讨阁老开心。

徐阶眼望画卷,许久,又向旁边瞧去——三个儿子端带而笑的样子,就像吃撑翻白的金鱼——他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合目,声音嘶哑,**般地道:“研墨,取笔来……”

时到中午,常思豪正与徐渭、梁伯龙谈论形势,宫中传来信息:徐阁老上表请辞。常思豪一怔:“这就怪了!张齐被贬,徐阶却为何请辞?难道又在装腔作态?”徐渭微笑不语。整个下午不断有消息传来,先说皇上不许,已将表章驳回,跟着说徐阁老又连上三道辞呈,皇上大怒,之后便没了消息。常思豪有些估不准事态,琢磨来去忐忑不已,直到傍晚,却见刘金吾和秦绝响扳肩拢腰,笑忒嘻嘻地拥进府来,说道:“大喜大喜,皇上已经准奏,把徐老儿打发回家去啦!”

常思豪双睛大亮,一时又不敢相信,再三询问,刘金吾道:“确实无疑。皇上已经让冯公公拟旨,擢李春芳接任首辅之职,并要酌情挑适当人选补充内阁。”

常思豪激动半晌,回头问徐渭道:“先生,若无缘故,徐阶绝然不会如此激烈地请辞,莫不是您送过去那幅画中,有什么奥妙玄机?”梁伯龙也道:“吾看那画中之意,无非暗示他危机就在眼前,照理说徐阶是经过大风大浪之辈,弗会这么简单就被吓倒吧?先生,侬笑什么?别再闷窝头好勿哉?”

徐渭微眯二目,说道:“已成之事,说它作甚?倒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如何置其于死地。”

刘金吾笑道:“杀人杀个死,送佛送到西,你老先生热水快刀,端的好狠也!”几人皆笑,徐渭却哧拉一声将衣衫撕开,露出满身爬虫般的伤疤来,淡淡道:“若论狠,只怕有人胜徐某十倍呢!”一瞧他那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竟密密麻麻有如此多的伤口,受刑之重可见一斑,大家心头怵惕,也都笑不出来了。

常思豪眉关深锁,微微显得有些为难:“先生,徐阶暂时还是不动的好。”

众人都是一愣,徐渭两眼翻起。

常思豪道:“先生息怒。徐阶罪恶滔天,死有余辜,可是放权不等于放手,他的亲信李春芳接任首辅,张居正也在内阁,徐党的人还把持着朝廷半壁江山,如果对已经下野的徐阶赶尽杀绝,只怕他们会群起遮护,皇上那边念其为两朝老臣,也一定于心不忍,一力维持。所谓人怕逼,马怕骑,穷寇莫追,咱们还是见好就收为上。”

徐渭两颗眼袋不停皱跳,好像婴孩学跑时颠抖的阴囊。他斜着眼发出一阵冷笑:“哼哼哼,能治一服不治一死。侯爷,您对这官场熟套看来是通透得紧呐。我看你不是想见好就收,而是想趁机邀买徐党人心,将他们收归己用,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根基罢?”梁伯龙道:“先生这是说到哪儿去了……”徐渭打断道:“住口!他能唬得了你这戏子,却休想瞒过我这对眼睛!”

“他妈的!”秦绝响柳叶眼也立了起来,刷拉一声抽刀喝道:“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绝响!”常思豪一声怒斥,将他抽出一半的落日刀又拍回鞘中,回身向徐渭一揖:“先生,若动徐阶,朝野上下难免人心惶惶。您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想借机稳住人心,将他们收归己用,那是因为在我心中别有一番构想,要通过他们来实现。如今外族骚扰,民乱纷繁,大明再不改变,就要……”

“哈哈哈哈!”徐渭仰天长笑数声,将他的话音压下,冷然道:“徐阶维稳,你要改革,旗帜鲜明,都打得堂堂亮亮,其实嘴嚼天下,心想私囊,还不都是一路货色!”梁伯龙和顾思衣听了这话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嘴唇张翕,似乎感觉不无道理,打消了劝说之念。

秦绝响气得如脱水鱼儿般跳起脚来,泼声骂道:“你这猴酸狗闹的屎橛子!我大哥当你值金值玉!把你待如上宾,你却来放这等狗屁!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帮了你,要没有我们从中周旋,你早让人锤腰子砸卵蛋给作践死了!还有机会在我们面前嚼舌根!我告诉你!徐阶一倒,大明就是我们兄弟的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不服,老子他妈第一个劈了——”

“啪——”

随着最后出口这“你”字,同时响起一记脆响。

秦绝响一个趔趄歪出去四五步,摸嘴角已见了血,扭过脸来,两眼瞠开,不敢相信地道:“大哥,你打我?”

常思豪斜着身不去瞧他,单手侧扬,向外一指。

秦绝响脸上狰狞扭动,往前大跨两步,却忽又咬了唇皮,拧身便行。刘金吾瞧这情景急得直抖手,有心和常思豪说两句,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跺了跺脚,向外追去。

徐渭将颈子一挺,向常思豪道:“不必惺惺作态了,要杀要剐,给徐某来个痛快!”

梁伯龙和顾思衣忙都过来按他。

常思豪肝缝窜火道:“先生这是哪里话?我怎会杀你?”

“哼!”徐渭将身上孝服脱下,往地上一甩:“若是不杀,徐某便告辞了!”说着往外便走。常思豪没好气地道:“你上哪儿去?”徐渭抖袖抓天,头也不回地道:“山人丧期已满,回去坐牢!”音裂如劈。梁伯龙快步追去,不住口地拉劝,徐渭却对他理也不理。

瞧着两人背影,常思豪心里一阵躁跳,觉这青藤先生行事简直难以理喻。顾思衣捡起地上的孝服,轻轻拍打尘土道:“徐先生古怪了些,为人还是不错的,你不要记恨他才好。”

常思豪在鼻孔中哼出轻冷的一笑:“我看他如此愤世嫉俗,无非是因为自负才高却屡考不中,脸上挂不住罢了。若是他当年一考就中,如今大抵也腐身官场,早和徐阶严嵩他们一样了,说不定比他们还狠、还厉害。”

顾思衣闻之沉默,低头半晌,道:“以他的脾气,怕是追不回来了,我和伯龙左右无事,这便陪护他回去便了。”常思豪道:“怎么你也要走?”顾思衣道:“你有许多大事要做,我们这些百姓在侯府中久待,也不合适。”常思豪皱眉道:“姐姐这是什么话,你莫非也觉得我……”顾思衣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想了一想,低头轻声道:“唉,我们妇道人家不懂得什么,官场风云变幻,你自己小心吧。”

瞧她转身离去,常思豪心头一阵焦苦,寻思:“如今这世道,崇高已经成了虚伪的别称,策略已成为无耻的代言,让人来相信剑家这样一份理想,实在是笑话一样。剑家宏愿对外秘而不宣,当初郑盟主说到时百般为难,还不是因为这缘故?罢了!今日大丈夫做事只好谁也不学,只学廖孤石,知我罪我,笑骂由人,早晚一天,你们自会知道姓常的是怎样一副心胸肝胆!”

消息传进东厂,正在花园小亭中纳凉听琴的郭书荣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目光斜去,亭下,花丛中的康怀会意,运指转柔,琴声为之一淡。

吕凉在椅后恭身道:“督公,果然不出您之所料,侯爷不肯动手,徐渭与之闹翻。今后没有了这青藤军师出谋划策,他们纵然风光一时,格局也终究有限。”

站在另一侧的曾仕权满脸窃笑:“呵呵呵呵,就算徐渭不走,他那点算计,还不都在督公的脚趾头里吗?”忽见督公的颈子稍往后偏,目光中似乎透着股冷冽,他赶忙低头不再说了。

郭书荣华指横鼻下,眼望满庭芳草,轻嗅着恬淡花香,缓缓道:“徐渭乃一代人杰。我之机谋,未必不在他料中。只不过他这次是真的看错了侯爷。”

吕凉若有所悟:“难道徐渭是耍了手金蝉脱壳?”

郭书荣华没有理会,继续说了下去:“他早料到徐阁老往下一撤,怀有‘野心’的侯爷反而不会追击,而接下来权力空档的争夺才是一场好戏。他大仇已报,不甘替一个新的野心家为奴出力,所以才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舞台,到漩涡之外,来欣赏这场风暴。”

康怀停手抬头望过来:“徐阁老只是休退回家,他怎会觉得大仇已报?”吕凉道:“真正的报复,就是要夺走对方最珍视的东西,并且让他每时每刻都陷在怀念、懊悔与痛苦之中。对于徐阁老来说,这个东西,自然就是权力。”

康怀凝神片刻,又道:“徐阁老早上还四处召集人手准备会议,显然是想筹措反击,却忽然转变态度请辞,显然与那幅画不无关系。不过据咱们的人回报,那画上有山有水,有树有鹿,也没什么特别,所题之诗,也不过是嘲笑威胁,徐阁老却为何一见此画,便改了主意呢?”

郭书荣华一笑:“说玄也没那么玄,只是那画中暗藏五个字,触动了他的心而已。不过灯谜说破全无趣,青藤先生的用意,你们就当个乐子,好好玩味一二罢。”又点手:“慨生啊,去再备一份礼物,阁老早晚离京,咱们可不能让老人家空手而归,感叹世态炎凉呢。”

秦绝响挨完了一巴掌,手捂脸颊气呼呼往外冲,门房边几个家丁闲坐间瞧见,慌忙站起,堆了笑待要说话,早被撞了个七扭八歪,捂着肋条叫苦。秦绝响瞧也不瞧,刚下台阶,外面也正有一人正待迈步上来。这一出一迎,险些撞在一起,秦绝响暴跳道:“你走路没长眼睛?”

那人陪了一笑,拱手问道:“哎哟,这可失礼了。请问这可是云中侯常侯爷的府第么?”秦绝响瞧着他:“干什么?”那人笑道:“在下是江南萧府的下人,奉家主之命,特来给侯爷报喜。”

“萧府……”秦绝响愣了:“报喜?报什么喜?”

那人笑道:“秦夫人日前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侯爷喜得麟儿,岂不是喜事一桩么?”

秦绝响略一恍惚,立刻明白常思豪有事瞒了自己,听身后脚步声响,知是刘金吾追了上来,他怕那几个家丁听见,忙拉住这人手腕笑道:“原来如此!我便是秦绝响,我大哥事情太忙,如今不在府中。如不嫌弃,咱们先到独抱楼去喝上几杯,你跟我详细说说!”

同一时刻,在一派仍夹带着些许温热气息的晚风里,张齐手里拿个鞭杆,像个被遗忘的拐棍般歪靠在一辆拱篷小牛车上,在“格啷”、“格啷”的牛铃声中,缓缓驶出了城门。

见他久久不言,夫人吴氏扶着书箱从车篷里移出身子,拉过他的手轻轻揉搓着劝道:“当初沈炼告严嵩落得祸灭三族,你这趟虽没挣下泼天富贵,却也落了个一身平安,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张齐道:“都怪你,说什么要吃桔子要自己剥,如今桔皮水辣了眼,桔子却没吃着!”吴氏一笑:“好了好了,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反正这官你也做得不自在,要你辞又舍不得,这回倒落个彻底轻松。”张齐叹了口气,现下不须再为那些乱事烦恼,倒也确实觉得心膛儿里比原来敞亮不少。吴氏拱动身子靠过来,将头枕在丈夫腿上,又将他手捉来拢在自己脸侧,用腮帮轻蹭着,甜笑道:“不过我也真吓了一跳,你平常那么窝囊,事到临头,竟也敢泼出身家性命去告徐阁老。出门那会儿扯都扯不住,我扑在地上哭着哭着却呆住了,扑哧儿一声乐出来,发现成亲这么久,仿佛就在那一会儿功夫里,你才真的像个男人。”

张齐鼻孔里一哼,满脸的不以为然。扭头回望,京师渐远,夕阳渐西,雄伟高大的城墙被阳光映照得半红半黑,宛若煅烧中的铁器。想想自己揣表闯宫那一刻真是天塌不怕,地陷不惧,比起以往那些猫蜷鼠缩的日子,真可称豪气干云了,当时心头一飘,骨头也不禁轻了几两几钱。指头上宣宣嫩嫩的感觉传来,低头看时,妻子圆托托的脸蛋儿在手,依人小猫般摩来蹭去只顾美,一时板之不出,也自笑了:“谁说我不是男人?我这就让你好好瞧瞧!”说着将鞭杆往旁边一插,托起她身子往篷里推,紧跟着自己也钻进来,回手拉上了车帘。吴氏并肘护胸,粉拳抓嘴,两眼怯生生盯他,笑嘻嘻地尖叫:“呀,你个强人,大白天的又想吃桔子!”

车轮嘎吱嘎吱上了土道,两旁草色深深,连山走碧,老牛一面行走,一面沉思,“叭嗒”、“叭嗒”的步调,仿佛雨后檐滴般悠闲适意。插在车辕缝里的鞭杆直挺挺地立着,细柳条似的鞭绳左摇右摆,磕磕碰碰,嗒嗒有声。拱篷融融摇入黄昏,欢声浮略,霞暖牛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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