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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 痛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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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问种奇道:“我骗了你什么?”

廖广城道:“琬怡嫁我之时,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会不知?她之所以会委身于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在盟中有山可靠,以便飞黄腾达?”

荆问种大惊失色:“你胡……”话到一半,忽然僵住,向廖孤石脸上瞧去,这孩子眼大鼻小,倒和自己十分相像,可是……

廖孤石瞧见荆问种的脸色,失神道:“荆问种,你果然没有骗人……不知情的,始终是你……小雨和我,没有办法在一起的,你不知道,才会在林中说那些,也终于让我明白,究竟是谁在害我……”

廖广城脸色青森森地:“荆问种,琬怡的事,你真个不知?”

荆问种眼睛发直,神情恍惚,已不知在想些什么。

廖广城仰起头来,发出“哈哈”两声毫无欢愉的短笑,说道:“当初我发现了这个事实,才明白为何琬怡的脸上总是没有欢笑。堂堂的东方大剑,枕边是爱着别人的老婆,膝下是继承别人血脉的儿子,在这个家里,原来只有我才是可有可无的外人。我纵然练到天下无敌,受千万武林同道敬仰,又有何意义!”

他垂下头来,望着廖孤石:“‘莺怨’剑是我早年所用,其性诡异刁钻,使用者不可避免地会被带偏性情,我将这柄妖剑送你,盼的便是让你早日练剑成魔,发疯才好!我从不教你武功,告诉你一切要从实战得来,让你出去和人拼命,本以为你会死在谁手,可是你虽然偶有损伤,居然每次都能活着回来,而且武功越来越好,真是气煞了人。我又告诉你凡事受屈,不可解释,大丈夫当‘知我罪我,笑骂由人’,你也全盘接受,我偷去紫安的糖葫芦,拿走傲涵的布娃娃,把事情引到你身上,你果然不解释,任自己被冤、被恨、被打、被骂,始终不吭一声,背地里却躲进树洞暗自流泪。每当我看到这番情景,心里都快意无比!”

诸剑听他竟如此阴毒,都感觉到不寒而栗,江紫安、罗傲涵那几个女孩更是惊大了眼睛,原来自己小时候丢的食物玩具,竟都是东方大剑所盗,又都怪在廖孤石的头上!那些年来,他受的这种委屈何止数百件?一时间,都各自想起廖孤石被冤枉责骂后,孤零零低头默默走开的身影。江紫安哭着爬过来,搂住廖孤石不住呼唤:“哥……哥……我一直都信你,我一直都信你的……”

“我知道。”

廖孤石眼睛望着她,无力地探出手去,指尖在她微翘的上唇边轻触,说道:“紫安,你的嘴唇好可爱,我总想摸一摸,可是,很怕羞……”

说话之间,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是如此的温柔、明妍,就像雨后推窗,晨曦在湿润绿叶间明旭照来的一刻。

然而,就像疲倦了般,他的笑容缓缓地褪去,慢慢合上了眼睛。

“哥……哥……”

江紫安捉了他手放在唇边,亲吻着,大声呼唤着,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她不住地眨着眼,拼命地眨着,却愈来愈看不清那被不断淹没的面容。

江石友在旁有点看不下去,用手捂住了口鼻。

一时间,郑盟主、洛承渊、童志遗、常思豪、洛虎履、魏凌川、沈初喃、于雪冰、罗傲涵、霍亭云、楚冬瑾以及修剑堂几位大剑的夫人、盟中诸剑,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廖孤石的脸庞上,面色怆冷,默默无语。

荆问种却始终盯着廖广城,目光里有种要顿足捶胸般的怨责和委屈,他摇头半张着口,舌尖努力够着上牙根,发出轻微的“此”声,似乎极力想说些什么,然而瞳孔中空,也就此停止了呼吸。

廖广城瞧着两人尸身,脸上肌肉跳动,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慰。

隔了许久,童志遗喃喃道:“看来,《修剑堂笔录》也是你……”

廖广城道:“你们知不知道,洛承空经常偷将修剑堂研学的秘要传给他儿子和弟弟?他们兄弟叔侄的武功和盟中广传的似是而非,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人们的目光都向洛承渊和洛虎履瞧去。

修剑堂笔录中的武功有一些太过先锋和渊深,对于修习者的功力也有要求,所以并非人所共知,若是从中抽取一些出来,以洛氏兄弟的才思略作增减,改头换面,别人确是无法分辨的。

廖广城瞧也不瞧他们,自顾自地继续道:“或许你们是早意识到,只是心照不宣罢?盟中多少人穷尽一生得不到的东西,有人却能轻轻松松拿走。至于各种党争分派,也便更不须提。百剑盟已经乱了,这样下去,只能越走越偏,越走越远。诸多前辈、徐老剑客以及我等为实现剑家宏愿,不舍寒暑,不问春秋,日日夜夜在修剑堂中研习,一切都是真心实意,可是盟里又有多少人,把剑家宏愿只是当做遮羞伞、门面旗?他们的追随,服从,支持,不过是为了在盟里获取更高的地位,得授更强的武功,也正是这种私欲,将百剑盟逐渐拖入名利的深渊,沉痾难起。”

他深情侧望壁上“清光照胆”四个巨字,慨声道:“今日之盟,已非昔日,所有这一切,早已大违当年韦老盟主的遗意。既然事已至此,何妨打破痴梦、搅碎僵局,将这百剑盟彻底毁去?”

郑盟主眉心深锁:“原来,一切都是你的策划。”

廖广城道:“也不全是。”

众人一怔。

廖广城道:“应该说是‘我们’。”

“什么?”

诸剑都感奇怪。

廖广城道:“百剑盟走到今天,很多人都自认为它的成长添过砖、加过瓦,可是又有谁,不曾为它的垮掉添一份力?”

诸剑默然。

所有的组织帮派,是公就有私,是私就有弊,真的论起来,绝难做到全心全意。正如雪球在滚动的同时也在积攒着压力,以致于滚到了山脚下,失去了动能,没有撞击,却会在静静中崩地一下,从中开裂。

童志遗道:“别的且先不论,我问你,修剑堂笔录究竟到哪里去了!”

廖广城道:“内外合一,才能摧枯拉朽,要毁掉百剑盟,自然也不能靠我一人。”洛承渊忽然反应过来:“难道说,你把笔录给了……”诸剑也立刻想到曹向飞在白塔寺现身的事,心里同时一凉,眼盯廖广城,但盼这推论不是真的。廖广城道:“不错。你们猜到了什么,就是什么。我在盟中身份太高,不献上这本笔录,如何能取信于人?把事情栽在廖孤石身上,不过是为了事后处理容易。”

诸剑明白:所谓处理容易,一是廖孤石性子太独,被冤枉也不会解释,二是他到了江湖上,人们为夺笔录会蜂拥而上杀了他,这样死无对证,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童志遗手按胸前,将衣衫抓得皱起,悲目颤指道:“我盟百多年来智慧结晶,竟被你如此轻描淡写地送予那帮恶贼……”

“恶贼?呵呵!”廖广城昂然道:“看来你们是真的忘了,开诚布公,有教无类,这才是韦老剑客的遗意。人有善心,亦怀恶念,善恶行来只在临机一念而已。人之善恶,更非由其所在位置、所做职业而定,东厂的人若能着意学练,达到心剑通明,自然也能够了然至道,端正行止,安邦治国,广惠苍生!”

“哈哈哈哈!”洛承渊放声大笑:“指望东厂安邦治国?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挺剑斜指,喝道:“你叛盟作逆,今日休想活命逃生!”

廖广城目透清光,淡淡道:“生死等闲事耳,只不过,你的武功是偏学而来,必致身心俱馁,凭这样一副外强中干的架子,也想杀我?”

一语破胆惊心,洛承渊目光立虚,偷往旁边瞧去,大哥洛承空在嫂子怀抱之中嘴角挂血,脸色灰败如土。他的武功在盟里有口皆碑,公认仅在徐老剑客一人之下而已,今日竟栽在这廖广城的手中,那自己岂非更是白给?

廖广城笑道:“不必看了,他们心脏都被我掌力震碎,焉有生理?”

洛承渊脸上肌肉难以抑制地跳动起来,心知此人能连毙八大剑和徐老剑客,这份功力自己说什么也是抵不住的。

然而常思豪心中却颇不以为然,以自己对人体的了解,武功自有其极限,如果实力相当的人打在一起,胜负只在一机一势之间,大家都是入驻修剑堂的高手,绝无以一胜九,无伤胜出的道理。眼见盟中诸剑都面有惧色,显然是带了思维的惯性。

只见廖广城继续笑道:“你们也不用枉费心机了。今日在白塔寺宣旨后,曹向飞的人并没有真走,做个样子,只是为确保后续计划顺利实施而已。是郑盟主嗅出危险,见风使舵,避免了与三派当场动手后遭东厂围剿的厄运,这才使盟里逃过一劫。可是晚上三派复归来围,说明鬼雾一系的人二次策动成功,百剑盟气数已尽,还是逃不出这个命运。大炮一响,便是它土崩瓦解的丧钟,再毁了修剑堂,彻底打破界限,这东厂天下,便是剑家新的基石!呵呵!诸位,今日你我凤凰浴火,合当高兴才是!”

诸剑瞧着几位大剑惨死情状,见他这般狂态,一个个悲满胸膛,然而更加明白一件事:他敢于如此合盘托出,肆无忌惮,多半胸中已有了将所有人灭口于此的成竹。

郑盟主表情沉静,缓缓说道:“人之资质不一,学起武功有快有慢,人之愚慧不等,对于剑家愿景的接受程度,也各有不同。有教无类与试剑取才,只能说各有利弊,广城兄既明善恶仅在一念间的道理,又如何在此事上大走极端?我盟确有许多事情不如人意,说起来与我这盟主也大有责任,可是,产生问题,应该想办法解决,弃之不理与全盘毁灭,岂是智者当为?究其根源,还是你家庭不幸,心怀仇恨,将这腔怒火,都加诸在剑盟身上了罢?孤石一个孩子,从小烂漫天真,却在你的身边受尽心灵的创痛,在场这些后辈,像初喃、雪冰她们,哪个见了你,不恭恭敬敬喊一声‘叔叔’、‘伯伯’?如今你却让她们失去了父亲。扪心自问,你真的毫无愧疚?”

廖广城悄然静立,眼光缓缓在几位大剑尸体和他们的夫人、儿女面上环扫而过。

郑盟主道:“血债欠下,大错已成,广城兄身为一代大剑,当以身份自重,何去何从,请君自裁。”

这话出口,用意不言自明,众人心头都闪过刚才曹政武自断心脉的画面。

廖广城横起剑来,看着冷森森三尺青锋,哈哈一笑:“十年后剑家主国,苍生得赎,天下大治,你们便会知道,我没有错!”眼睛向诸剑面上一一扫去,声音转冷:“你们这些人鼠目寸光,见事不明,又在盟里打理日常俗务,无暇参悟至道,比之我在修剑堂日夜钻研,相差何止万里?就凭你们,也想逼得廖某横剑自刎?”

便在此时,就听一声娇喝,地上红云陡起,一人挺剑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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