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铸炉,李苦儿抬眼观望,只见大厅正中有一座七尺多高,丈余大小的黑色铸台,光滑平整的台面外围,镶嵌着八个栩栩如生的火红色迷你型龙首。这些龙首口部微抬,尽皆对准铸台中心的上空,做喷吐姿势,非常逼真。
看到如此情景,李苦儿心中暗自吃惊,他从未想过一座炼铁用的铸台竟也能做得这样奢侈,不但规模甚大,连外观也是极为精致。不过,他转念又一想,随即释然:这座铸炉的主人可是修仙者啊,以他们那些匪夷所思的神通,区区一座铸炉,怕也费不了多少心力。
想到这里,李苦儿不禁朝老者望去。
在铸台不远处,有一张正方形的大铁墩,熟悉打铁这门手艺的人看过一眼便会知道,这是锻打铁器用的。而银须老者此时也正在从事这项工作,从背后看着老者那麻利的动作,李苦儿很难想象,对面之人乃是一位年过古稀的垂暮老人。
“前辈。”
轻轻的唤了一声,却并未得到回应。李苦儿也不着恼,他明白对方正是精神集中之时,注意不到自己的话亦属正常。于是不再出声,高抬脚,轻落步,小心翼翼的来到老者旁边,仔细观察他的动作。
这一看不要紧,好悬没把少年逗乐了。
原来打铁这种工艺,虽然原始,但很实用;虽然简单,但并不容易掌握。而若要做好锻铁这一项,就必须要做到有力、有胆、有节奏,加热变软的原胚从铸台移至铁墩,匠师应先双手持大锤,迅速凿击使其成型。之后改以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凭目测不断翻动铁料,进行深一步加工,直至完全合格方可为止。
相比之下,此时的老者,力气是有了,胆气也足够了,却惟独不具节奏。一手一个的五尺大锤,不分彼此,噼里啪啦的一通乱砸,虽然凭借他高超的控制能力,硬生生把原胚固定成型,但是其中的纹理交杂不一,错落无章,实在说不上什么好来。
看到这里,李苦儿不由轻轻摇头,回想起适才在通道中听到的敲击声,心中大发感慨道:“怪不得当时觉得那么别扭了,老人家虽说身为修仙者,但这炼器一项却实在无法叫人恭维。”
正自窃笑间,那边的老者做完了一套工序,把锤子放在铁墩上,扭头看向少年。正好瞧见他那一副略带奸猾的**表情,不由微皱眉头,沉声道:“你在想什么呢?”
“啊,”被人抓个正着,李苦儿有些不好意思,仓促的搔了搔头,蹙笑道:“前辈忙完了?呵呵,晚辈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您这手艺有些……嘿嘿。”
听对方谈起自己的技术,老者眉毛一挑,扬声道:“怎么?老朽这手艺有什么问题么?”
“也不是,”李苦儿见他满脸在意的模样,不好直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糊其辞道:“晚辈不是说您的手艺有问题,只是……只是有些那个了。”
“什么这个那个的,说明白些。”老者对少年的表现不是很喜。
“那好,请恕晚辈放肆了。”
到了这般地步,李苦儿索性放开了,没了许多顾忌,一股脑把自己所知道的技术讲了出来,说到最后,他指着老者刚刚打好的那件原胚道:“以您这件玩意儿来看,胎质疏松,纹理杂乱,器虽笔直却无骨干,两侧量均而质不均。即便是锻造好了,也不会成为传世的佳品。”
老者被这一番话说得有些**,过了好一阵子,才轻轻问道:“那依你之见,我这件东西做好之后,应该算作如何?”
“呃,”李苦儿迟疑片刻,抬头瞟了眼老者,“您是要晚辈说实话么?”
“自然是实话!”
“好吧,”李苦儿一咬牙,硬着头皮说道:“说实话,您这件作品成型之后,从外观来看,应属上乘,拿到京城,或许会被那些王官少爷们买去当做装饰品,充充门面。但其价值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话怎么讲?”
“从实用上说,您这件东西华而不实,比之民间乡里铁匠铺做出来的铁器还要差上许多!若是有人拿去使用,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
“就会怎样?”
“就会废了!”
“这……”老者闻言胸脯上下起伏数次,看样子大有怒极喝骂的架势,但他终是没有发作,反而陷入沉沉思考之中。
李苦儿见状长出一口气,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落了下去,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可他也不敢妄自放肆,径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静等对方吩咐。
过了一会儿,老者清醒过来,悠悠轻叹一声,对少年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少年连忙施礼道:“岂敢,前辈羞煞我了!”
“唉!”老者摆了摆手示意少年起来,转身目视矗立着的黑色铸台,感叹道:“想我慕容长天炼器一生,自以为早就臻至化境了,谁知炼来炼去,竟炼出了一个华而不实的名头来!嘿嘿,实在可叹啊!”
李苦儿上前一步,恭声道:“是晚辈妄自菲薄,所说之言也未必就是对的,前辈您无需如此……”
莫容长天,也就是老者笑着打断他,道:“你说的没错,这件玩意儿确实差劲得很,按理说,以我的眼光早就应该看出来了。可是常言说得好,事出己身,关心则乱,自己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又怎会轻易承认它失败呢?更何况,我这么多年还从未失手过。”
“前辈……”
李苦儿欲安慰两句,不料再次被老者打断道:“你不明白,今日之事,对老朽可谓意义深远。”
看着对方一脸的不解,慕容长天继续说道:“所谓破而后立,老朽今日被你点破歧途,数十年的瓶颈已然消去,于那遥不可及顶峰又迈进了一步,这难道算不得好事么?”
“当然算得!”李苦儿道:“晚辈恭喜前辈了!”
慕容长天盯着少年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你这孩子,我实在看不懂,明明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却又打心底为我高兴,古怪得很,古怪得很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