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语:风雨来时谁与抗 飘渺凌云志】
萧伟杰考到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发呆和王小飞就只能去旗里高中。
董坤和发呆母本来想若是发呆没有考上高中,就送他去旗里的职业高中学些技术,总之不能再让他留在地庄这个穷地方了。
不意发呆以一分之优,超出了录取分数线。一家人当然连高兴都忘了。发呆母还特意给发呆做了顿好吃的锅包肉。
发呆在兴奋之余,想到追风,自己将要赴外求学,追风便从此无人照料了,因以询问母亲如何处理。
发呆母说:“鹰本就是山里的野物,家里是留不住它的,我看你把他送到鹰沟庙去放生吧。”发呆心里着实舍不得追风,无奈自己还要去旗里读书,带上追风却成什么样子,于是在次日清晨怅怅然和追风一起去鹰沟庙。
鹰沟庙是一个沟,也是一个庙。沟堂绵延十余里,蒿艾蓬蓬,人不能入,山崖耸立,既陡且峭,几不能行。沟里野物颇多,獐鹿野狼,时时出没。
庙在沟堂深处,是间破旧的喇嘛庙,此庙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传说向时此间住着一老一少两个喇嘛,一日老喇嘛有事外出,庙里只留小喇嘛看守。不几天来了个卖货郎,卖货郎旅途辛苦,决定在这庙中留宿。夜间,小喇嘛见财遂起相害之心,杀了卖货郎,拿着钱财货物逃之夭夭。等老喇嘛回来后,得知情况,顿足长叹,说道:“教徒十数载,不及钱财一诱。此处再也容不得喇嘛了!”老喇嘛也不日出走。留下这座残垣废院,百年来再没人居住。
发呆杠着一根木棍,木棍上站着追风。
到得鹰沟庙时,已是晌午,烈日正炎,沟里却潮气冲天。发呆坐在破旧的土墙上,墙旁边是一面峭壁,上面刻满了藏语经文。发呆抚摸了会儿追风,对它说:“我俩夙缘已尽,再也没有必要在一起,你可以重回天空了,那才是属于你的世界。”他不知道该当说些什么来安慰追风,便索性什么都不再说,把木棍插在石壁的罅隙里,毫不犹豫地回头便走,刚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又回过头来,见追风还在那木棍上面站着,歪头看着他。
发呆心里难受,想到追风陪自己度过了最难挨的一段日子,他再也见不到琼菊,琼菊留给她的尽是些悔恨和回忆,现在追风也要走了,追风留给他的也不过只剩下回忆而已。
发呆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见到琼菊,是否还能见到追风,只要是稍稍能给他一点安慰的,他以后都难以再见到了。想到这里,鼻子一酸,哭出声来。
他看着追风,追风还是在歪头看着他。发呆又走到追风跟前,一手摸着追风的羽毛,一手擦着眼泪。一人一鹰呆了良久。发呆突然想,追风原本就是属于天空的,天空才是它的家,追风只有在天空,才能得到属于它自己的自由,就像琼菊也要为她自己争取自由一样。他再没犹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发呆回到家后,开始着手收拾行装,准备到旗里读高中去,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旗里书店多,发呆这回可以一饱眼福。发呆想带几本自己的书到学校去,一旦没钱买书也没钱租书时,也好聊以解渴。
他觉得要带就应该带几本正经儿一点的书,却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和正经稍微沾边儿的书。在他的藏书里,除了武侠小说之外,几乎所剩无几,只有一本《聊斋志异》、一本《北京法源寺》和一本《经历》还和正经有一点点的联系。
发呆于是大失所望,想不到自己十数年的藏书,就只有这三本能拿得出手。《聊斋志异》是母亲在娘家带来的,版本过老,纸张焦黄,而且读阅起来常常散发出刺激性气体,让人看一会就得揉一会眼睛。
《北京法源寺》是自己用一本古龙的《护花铃》和王小飞换的,此书系王小飞的哥哥在旗里打工时买给王小飞的,虽然是一本稍新一点的书,却页数太少,并且每一页都已留下了自己的批注,说是批注,其实只是在空白的地方涂些圈圈,用以表示自己读过而已,是以此书被他弄得钢笔铅印分不清楚,殊难再读。
《经历》算是其中较好的一本了,版本虽老,纸张却很好,内容也颇有意义。发呆能带上的书,就只有这本《经历》。离开学尚有一段时日,家里没有什么活儿,发呆只好在家呆着,看看书写写日记。
村里传来李国全去世的消息。李国全做人向来挺直腰杆,俨然顶天立地的模样,谁知他竟是跪着离去的。出殡那天,董老爷子涕泪俱下,嚎啕大哭,喟然长叹,仰天说道:“李国全是地庄最有种的汉子,临死却弄成了这样子,这老天爷是什么老天爷啊!”
没过几天,杨有信又病倒了。杨有信患了尿道炎,尿道堵塞,几乎不能排尿。在医院里输了几天液,毫无转好迹象。杨有信大怒,逃出医院来,骑着矮兔马在山上跑了半天,回到家门口时,一头栽下马背,人事不省。昏迷了三四天,醒来时见自己还在医院,大骂家人,要回家去,死也不再呆在医院里。医生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回家,在他家里为他治疗。这下病情更趋严重,再也撒不出半滴尿来,医生便决定为他做手术,然而依旧没有半点效果。
杨有信在接连被动了几次手术以后,再硬朗的身体也吃不消了,前列腺发炎,不能撒尿,只好在小腹上开了一刀,绕过尿道直接放水。
杨有信想起年轻时和李国全互相下的诅咒来,李国全曾和自己一起为了这片土地打拼了二十多年。李国全当兵回来后,气焰太盛,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他说他打过老蒋,见过老毛,还抗过美援过朝,什么困难他一出马,立刻迎刃而解。
两人初时合作倒还愉快,后来竟互相怀疑对方贪污公款,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两人就向对方赌咒,李国全说,我要是贪污了公款,叫我跪着死,杨有信说,我要是贪污了公款,叫我打肚子撒尿。李国全退休后,一病不起,双腿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冬夏都下不得炕。但是他天生脾气倔强,对什么都不服输,偏喜欢和天叫板。
这么硬气的汉子,前几天不也倒下去了吗?听说那天早上李国全硬生生起得床来,刚走出屋子,就摔倒在地了,他又硬生生爬起来,随即又摔倒。
他爬出院子,扶着墙头站起来,刚一松手便又倒下去。大街上聚来一群人看他,有人想帮忙搀扶一下,却被他拒绝了。
他猛吼一声站起来,头上白发都被挣得乱糟糟的,努力向前走了一步,又栽倒在地,他愤怒着向老天爷说:“蒋介石八百万大军又如何,日本鬼子,美国鬼子武器精良先进又如何?不是一样倒在我一把步枪下了吗?”他说完又勉强站起来,面目狰狞可怖,踉跄着走了两步,双腿一弯,又要倒下去,他大喊一声,站直身体,然而两条不争气的腿就是不听使唤,又弯了下去,他大吸一口气,拼命想再站直,终于使不出任何力气,跪倒在地上。
他一生气准备再次站起来,硬汉子是不应该向任何东西屈服下跪的,突然眼前一黑,嗓中一热,吐出一口血来,他还想再度站起来,可是再也站不起来了,他被自己活活气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