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作文士装扮,浑身染满尸臭的白面男子,缓步踏入军帐之中。他向刘策歉然一笑,道:“刚办完事情,听有仙家子弟来访,生怕错过了仙缘,没来得及清理就赶来了。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包涵。”言罢,挑逗似的眼神瞥向凌别。在他看来,这个子不过是刚凝出一元力,这种修为,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刘策当然知道这满身臭气之人去办什么事了,这是他们的约定之一。他笑着邀请这男子入座,向几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军中客卿幕僚,史先生。”
“嗯……杜焜的情报没有错。这个家伙果然是从穷泽那儿过来的。”凌别根据杜焜所述,再加之眼前判断,立刻就认准了此人门派出处。
元武国南疆密林之中,有一穷泽,茫茫无际,不知方圆几何。泽中毒瘴弥漫,终年不散。更有大量毒虫蛇蚁盘踞其中。常人入泽,若无避毒之物,只消一刻便会被瘴气毒倒,沦为各类虫蛆美食。穷泽之边,有一险山,名为莫枉。山高千仞,终日为阴云所笼,常人难辨其貌。山中怪石嶙峋,猛兽丛生,时常有人入得山中便一去不回,不知生死。莫枉之名,即是规劝路人莫要上山枉死之意。奈何此山之中,又有一条险道,乃是通往栖木国之捷径。所以明知山中有险,每年仍是会有大批商团客旅,成群结队的踏入深泽,登上险山,赶赴栖木国中交易财货,谋求暴利。为许多山泽虫兽平添不少上等美食。
如此险山恶水,在常人看来绝对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死地。但有一些人,却对之趋之若鹜,奉为灵山圣地。因为莫枉山巅,即是以毒功尸术闻名的修炼门派,隐修阁安生立命之所。
隐修阁中,分为毒炼二宗,毒宗一脉,多以采取穷泽奇花异兽之精,炼制各色邪异法宝而闻名于世。炼宗则主修尸炼之法。宗下弟子入门之期,师门长辈会赐下一具上好灵尸。入门弟子便日日以山中尸气洗炼培养。将这些尸身炼得个个力大无穷,刀兵难入。最后经过毒泽地火双重考验,方算正式入门。这种僵尸初期虽然笨拙不堪,最多只能充当肉盾。倘若练到高层境界,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更能御使飞剑法宝对敌,宛如修者无二。又兼僵尸之体无情无怖,绝对是比斗杀人上上之选。
这史淳安,就是隐修阁炼宗之弃徒。据杜焜所言,他是因为急功近利,妄动地底尸王死气,坏了尸王坐关静养,才受门中长老驱逐,罚他入世收取百条钢毛铁尸赎罪,方可重回门墙。这要求可是太严苛了一些。要知道,炼宗弟子,从获得灵尸,到将其养成铁尸。起码都要花上三年光阴方可炼成。那还是在莫枉山这种死气极重之地,借助地势才可达成。换作在凡俗之地,没个十年八年都别想炼成。照这个算法,即使白送他百条灵尸,想要全数炼成铁尸,若是有一些奇遇妙法,那是炼到死都炼不完的。整理提供所以,史淳安自被师门逐出之后,就压根没想过再回去。反正初级修炼法门已经全部到手,也够自己在人界逍遥,何苦去四处收集灵尸,白做苦力?他想当然的以为,没有师门庇护,自己照样能够在人界吃香喝辣,逍遥度日。
“子,我知道你是谁。你叫凌别,是那个最近风头正劲的老仙吴明所收的弟子,我的没错吧。告诉你,修者世界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要以为学了一些把戏,就能在凡间横行无忌。”史淳安自信满满的揭开了凌别的身份。顺带还故作善意的提了一番这个晚辈后生。
凌别微微一愣,不出声了。对于此种自鸣得意之徒。他实在是懒得多什么。
史淳安还当将这娃震住,一人自得的哈哈大笑起来。
刘策听到史淳安传音,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仙家弟子,失敬失敬。在下对老仙风采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不知可否代为引见?”他如此放低姿态,打得就是拉拢吴明之心。
杜焜傍到更大靠山跑了。这可让刘策心中纠结了好一阵子。他自从见识到修者的神奇之后,就一直想要多召集一些能人异士,以免那老祖前来寻仇,自己无法招架。他认为自己完全有资格招揽修者效力。虽修者所提要求都十分怪异,但也不是自己不能满足的。再,连只知玩乐的永乐王都能招揽的人,自己没理由不行呀。其实他这样想也没错,各国皇室之中都能找到修者的影子,只是,那不是他想象那种上下级的关系,而是各取所需,平等交易。修者时常会帮助凡间国度解决一些凡人无法解决的麻烦,以此来换取某种所需之物。这就是等价交换原则。但是不要指望有了修者之助就能事事顺畅,永不衰亡。修者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更何况区区凡间一国?若是有亡国之祸,修者只会作壁上观。对于他们来,凡间国度兴亡,只不过是换个交易对象而已。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为此而大动干戈呢?
“好呀,家师就在城中替军士治伤,王爷想要拜会,随时都可以。”凌别可有可无的回着。
刘逸吭哧半响,低声道:“王兄可否容我考虑片刻,再作答复?”
刘策想了想,对方既然也有修者坐镇,还是不宜将他逼得太急,当下便头道:“也好,我大军在此休整一日,明日便要整军开拨,清剿狼毒。就给你一日时间思考,如何?对了,我大军奔波劳顿,粮草尚未着落,可否请贤弟先借我一日粮草,为兄感激不尽。”
刘逸哀叹一声,只得应了。他也知道这是兄长在变着法子给自己下套,但是他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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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侍卫将三人送走,史淳安凑近刘策,道:“永乐王不愿归顺,王爷可需我助你一臂之力?”
刘策奇道:“你不是一向不杀凡人的么,这回怎么变了。”
这一刘策理解错了,史淳安不是不杀凡人,而是不愿白白浪费力气。有刘策大军助他杀人,他只需跟在后头收集尸气即可,何需亲自动手。
“不是杀凡人……是杀老仙!永乐王之所以敢忤逆王爷,其实只是仗着一个半吊子修为的老仙撑腰。只要我出手将他除去。王爷还怕他不归顺吗?”其实,他是看上了凌别与老仙吴明的灵根体质了,那可是炼制僵尸的上佳之才。自从史淳安成功借助大量尸气,强炼出一具铜甲尸后,他的自信便开始膨胀了起来。他觉得,即使面对老祖,都能有一战之力。现在换作这一老一,一个引气境界,一个才刚修进筑基期。凭借自己结丹期的修为再加上一具刚炼成的铜甲尸兵,还不是手到擒来?他还不知道,凌别在来此之前,就已运用秘法暂时封住自身九成元力,眼界低微的史淳安,自是看不破其中关窍。
刘策还想将老仙收为己用,怎肯让他胡乱打杀,当下便拒绝了史淳安的“好意”。还特意叮嘱他不可轻举妄动。
史淳安无所谓的耸耸肩,一人步出帅帐,洗澡去了。他可不会为了顾及所谓的大局而放弃上佳材质。他是一个极端自我的人,曾经为了提升实力,连尸王之气都敢盗,更何况是杀两个修为低弱的散修。
“你不让我杀,我就不能杀吗?”史淳安心中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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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别将永乐王送回营帐歇息,并且给了他三条路选择,一,投靠当今皇上,与刘策彻底决裂,静待涵匀大军攻城。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失去永安城内一切,然后凌别挟带着战败的刘逸狼狈逃到国都,至少暂时性命可保。至于那刘策夺了元武国后,会对这三弟如何处置,那就不是凌别关心的了。他可没有义务照顾刘逸一辈子。二,投靠刘策,其实以目前形势来看,这是最为合适的选择。以凌别的眼光来看,刘策军容鼎盛,上下齐心用命。只要他本人没有被老祖突然干掉,那他夺取元武国大权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如此不但能够保全自身,还能保得富贵。但是以刘逸的脾性,凌别估计他不会选这条路。三,两不相帮,死赖到底。这是最蠢的一条路。因为只要如此作为,最后不论谁在这场夺势战中胜出,都会腾出手来收拾这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最终结果就是一个死。
留着刘逸一人在军帐中苦思良策,凌别与东阳义二人并肩迈出军营。
此刻,正是日暮之时。
经过了最初的狂欢之后,整座城市沉浸在了一片悲戚之中。远处一块宽旷空地上,整整齐齐的躺着数百具残缺尸身。有的胸腔完全裂开,散发着阵阵恶臭,有的面目被砍成稀烂,从破碎的颅骨之中隐约能够看到斑白的大脑。更有一些干脆完全找不到上半身,只留一截血迹斑驳的下肢,凄凄惨惨的横在那里,等待亲友辨认。
上千民众,围着这些残肢断臂默默哀泣。夕阳斜下,将众人身影拉得老长老长。虽有有数千之众,却无人能从他人身上感到一丝温暖,因为他们的心中,早已凄冷一片。
有一白发老妪,横坐于地,抱着一具只剩半截的尸身,取出一块方帕,将爱子面上血污轻柔拭去。老妪眼光空洞无神,她的泪早已流干……
一个花季少女,发现多日不见的爱郎竟肚破肠流的躺在尸堆之中,她二话不便昏厥了过去。维持秩序的兵丁早就料到有这一幕,两大汉一言不发的取来一副担架,将这女子抬了下去。
又有一个黄口儿,跪在面目全非的父亲身边,呐喊道:“狼崽子,等我长大,非杀光你们不可!”年纪,便已发下如此血誓。稚嫩的童声,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人心中。
几个兵丁一边流着泪,一边催促着众人步伐,不是他们狠心拆散这最后的诀别。而是尸体太多,这一批完了,还有下一批……
东阳义怔怔的看着眼前哀恸人流。无数的父母,失去了亲子。无数的孩童,失去了爹娘。悲哀吗?也许。
东阳义长叹一声,眼圈也有一些发红“他们今后会怎样呢?”他喃喃的问着。
“他们会遗忘。然后,再一次的重复!”凌别早已看惯此种场面,毫不留情的道出了凡人本性。
“重复……”东阳义干涩的品味着凌别话中含义。
“走吧,日出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做。”凌别率先转身而去。
东阳义心中一凛:“前辈是……”
“没有错,那个玩尸体的,会来给我们找不痛快。我会杀死他……”凌别心中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