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远奔逸绝尘,顷刻已至范北鸣右侧。范北鸣惊惶无度,碧剑如怒啸亢龙,张牙舞爪直取罗公远。罗公远的身法居然莫以名状,残像在他驻足转侧之际根本来不及消逝,仅仅在范北鸣身旁留下了一个最真实的影子。范北鸣四下出剑,群雄自各个角度看去,皆感到罗公远早已化为数个,奔走如时宙。范北鸣胆烊魂游,知破无可破,目光深处只觉艳红一现,暴血狂泼,一道绿电已然脱手而射,群雄四五人同时接住范北鸣落下的肥胖身躯,却觉力有万斤,纷纷跌倒。那把剑直入云霄,许久才重降而下,罗公远手背一翻,那剑疾转射向李十二娘,李十二娘尖叫声未绝,手中剑鞘只觉一沉,那“沉碧”剑居然射入鞘入再破鞘而出,插入高墙之上,仅余末柄。李十二娘手臂关节错位,斜斜地栽倒。
武恒轩见宿青海与范北鸣皆已昏死过去,一声狂嘷,四十九式洗月刀,排封豕长蛇之阵,一路间狂洒出来。罗公远此时已入真怒,也不回身,只侧伸右手一挥,武恒轩胸前衣衫尽数撕爆,惨号一声射出窗外。群雄见他竟单凭一掌击溃江湖一等一的用刀高手,无不胆寒。罗公远虽已暴怒,一言不发,身法却不徐不疾,得之于手,应之于心,仿若不系之舟,乍翱乍翔,一沾即走,冷静如常。
群雄见他如此重视自己的容貌,都不由感到此人既可怖又可笑。道宣朗声道:“罗少侠的神技远胜昔年殷寒教主,甚至较之绵山空王佛前辈亦未遑多让……老衲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大慰平生了。”
罗公远昂首道:“你想说什么?”
道宣善意笑道:“罗少侠武艺超绝入圣,心智更是天上石麟,冰雪聪慧,虚怀若谷,又怎地如此轻易动气,莫非另有深意?”
罗公远揉揉鼻子,冷冷道:“没啥,你长得又矮又丑,又是出家人,自然不重视臭皮囊,似我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朵梨花压海棠的美少年,自是珍惜容貌了。”
道宣笑而不答。高景浣突见罗公远望向自己,一双邪目如万刀剥骨削髓,吓得周身战栗,忐忑惴惴地问:“你……我可没有开罪你啊……”
罗公远点头道:“你没有开罪我,我便偏要开罪你。你的阴山剑法,尽数施展出来罢。”高景浣惊叫道:“我不想跟你动手……”此言甫落,罗公远已臻面前。高景浣不寒而栗,将阴山快剑一一施展,罗公远上下腾挪,左右移步,着实妙不可言,一剑剑擦身而过,仿佛是有意往罗公远的身旁刺击而并不刺中他似的。此时罗公远已不再戏谑,二人你来我往,尘土滚翻,险恶异常,高景浣潜运内力,倒也绵延不绝;罗公远的力道却时柔时刚,变幻万端。星华子见罗公远招招阴狠,怕高景浣性命有碍,向玄渡点点头,二人心领神会,一僧一道,一左一右,分取罗公远胁下。他二人知这一明显杀招只图形式,根本不可能伤得到他。罗公远知他二人心意止在救助高景浣脱困,便如飞鸿踏雪,如絮搦风,如萍凌渡。玄渡见扑了个空,心下钦服之余,争雄之念亦起,他在绵山修炼悠悠数十载,佛学武艺皆至当今武林一流高手之列。便是宿青海、范北鸣两位武林英耆,亦颇有不如。玄渡运起“金刚伏魔神通”,便拍向罗公远背后。罗公远身形更加飘幻,看得众人目瞠舌结,婀娜如削弱柳,耸拔若袅长松,婆娑而飞舞凰,宛转而起蟠龙,数十般武林各路精妙武学皆展露无遗,内中花样之驳杂,甚至包含了适才的“无妄一斩”“金轮化雪手”与“四十九式洗月刀”,其中“洗月刀”他未受一招,仅看起式便立时化为己用,融汇贯通,使得比其招术所有者本人还要超出倍蓰。
星华子一生习练道学,但亦是嗜武成狂,见到高深武学亦或武术名家,便像厨子发现美食,奕手发现奇局一般,兴致勃勃,七星剑连挽剑花,唰唰促攻。那边玄渡连施“拈花指”、“无相劫指”,原似月白风清,水平天远,此时堂厅内只听堂风飒飒乍响,千层狂澜决溃,万面磬鼓噪响,轰然天地惊雷,风云为之逊色,此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搏战,实可说美极险极,便是昔年空王佛对大德僧之千古一役,亦未遑如是。高景浣眼前一黑,偌大的身躯已然重重砸向门柱,不省人事。
罗公远忽又自二人之间挪步而出,直似玩耍一般,星华子的七星宝剑突地崩出一个明显的缺口,此剑虽不若沉剑之利,亦是万中无一的名品,只见罗公远悠然一笑,竟是以手指掰断。罗公远脚不下停,避闪玄渡的“大慈大悲千叶手”,口中仍无半分疲累之色:“星华子道长,在下无意损折前辈的兵器,还请莫要见怪!”星华子长叹三声,将剑用力掷于地面,仰天抱月道:“罢了!罢了!”退回座位。
玄渡以为失去一个帮手,必然会陡感迎接不暇,罗公远却未发现任何攻势,仍是环着他四下游逸。玄渡不由浩叹道:“依罗少侠这般体力,似永远也耗损不完,单是躲闪,便能累死老衲。”罗公远仍是含笑不语,却蓦地顿滞了身形,手一卷一扣,竟正面抵住了“大慈大悲千叶手”。似鱼返大洋,飞鸟归林,惊蛇入草,更是淋漓如意。玄渡惊异莫名,以为要开始长久的内力比拼,便狂喝连连,催动内力不住供入掌心,掌心中央“劳宫”已然发红。罗公远知他心意,叫一声“不必了!”手上亦是一赤,玄渡只觉自己仿佛触及了沸腾滚烫的熔岩浆液,不由疼得大喊起来。罗公远顺手一带,玄渡竟轻飘飘地浮起,旋即缓缓落到一丈多远处,几乎没了重量一般。这一次是真正实力的对决,罗公远不论柔刚,皆已至天人合一之界,端得远胜于已,输得心服口服。
玄渡低首,再度合什道:“罗少侠的武艺旷古炼今,胸怀人品更非是我凡人所能思量,这般人才,又怎么做那暗中下毒,残害盈琛师太的事来?这下毒的肖小之辈,乃另有其人。”
道宣亦道:“老衲也是这般看法,罗少侠绝不会是凶手。”
罗公远淡淡道:“你们说这些有何用?若是一开始没有你们的阻挠,盈琛师太完全能够救活。”
星华子因失了宝器,心中有所忿忿,但毕竟大家风范,只是不悦道:“罗少侠的武艺已入神照之境,便是我等齐上,你要短瞬之际挫败亦非难事,但你却形同戏耍,以贻大事……”
罗公远扬扬眉毛,很自信地说道:“我做的每件事,虽非经历深思熟虑,可却都是有用处的。”段志城见他眉宇间飞扬勇决,顾盼神驰,充斥着无限的希冀与仁慈,不由大是震憾,木立当地。
罗公远转身,徐徐滑过厅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煞是鬼神叵测。他走到盈琛师太身旁,见她已然鱼目暴凸,吐舌而死。蹲下身翻翻眼皮,又试了试皮肤的冷暖,段志城在当捕头前,亦作过验尸房的提刑和仵作,见他如此精于此道,几近专业,不由挢舌难下,瞠目杜口。群雄边各自疗伤,边望向他。罗公远翟然起身,悻悻道:“这老大娘没救了。各位回房休息吧。”
道宣有些担忧,道:“罗少侠将各位宾客打伤,倘若那宁娶风万一出现,只恐无力自保……”
罗公远冷笑道:“却未必是那宁娶风所为。在一切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莫再妄下定论。”他自怀中掏出一敉装满白丸的药瓶,一人分两粒,道:“正是因为担心你们,出手一直很另行安排。但范北鸣老大爷以剑伤我面容,便罪无可赦。这药你们和水内服,夜里将门锁好,且记莫要私自外出。罗某并不是大罗金仙,无法预算你们谁人遭袭,到时要施以援手,只怕……鞭长莫及。”他转而对道宣道:“律佛大师,在此间众人之中,我最相信的就是你。可否引我去二十年前那殷寒所住的房间?”
道宣一怔,罗公远缓缓地解释道:“今夜我要睡在那里。”群雄大哗,死者住过之所实是不净,加之生前武艺超迈绝伦,当真没几个人敢睡进去,这人逞强恃能,且由得他去。苏怡然与范韵搀扶起范北鸣,向房间走去,情不自禁地回望了罗公远一眼,春梅绽雪,秋蕙披霜,当真美艳赛绝尘寰。范韵心下一阵酸嫉,恶狠狠地瞪着罗公远。
罗公远毫不客气地一伸食指,半开玩笑地恐吓道:“你粗脖子鼓眼泡干什么?眼珠子不想要啦?”范韵见他突然变脸,惊得哇一声惨叫,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罗公远像个不谙时事的孩童,叉起腰哈哈大笑,得意道:“怎么样?吓死你这王八蛋!呵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