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本仰面躺在温暖地海滩里,他入神地看着面前的那幅画面,眼前的那两个人都将自己的身体泡进了泉水之中,那两个人开始对话。
“九叔!”相貌比较年轻的那个人这样子称呼另外一个。
九叔举了下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九叔然后开口了,九叔说:“烙奇,九叔今天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这个故事之后,你再考虑九叔对你说过的要求,好吗?”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九叔说这句话时长叹了口气。
从前,在一个小村寨里有三个很要好的兄弟,当然了,他们是三个结拜了的异姓兄弟。这三个人也不知从那里学来些江湖规矩,他们关系非常要好,但是在那个年头,拜把子是要被人说成搞封建迷信活动,是要被打倒的,所以,这三个人虽然暗地里做了兄弟,却也只能偷偷藏着掖着,不怎么敢让别人知道。
这三兄弟当时都还很年轻。老大比他这两个结义兄弟年纪上要大个十来岁,平日里颇喜欢舞枪弄棒,为人豪爽梗直,手底下也真会那么两下子,听乡里人传说,那老大早些年景当过土匪,干过那打家劫舍、劫富济贫地买卖;老二人长得斯斯文文的,家里生活条件也是最好的一个,家里人呢也一直希望着他有一天能考上大学,将来好有个好前程;老三家里最穷,几乎吃着百家饭长大。
至于差别如此之大的三个人如何甘愿冒着杀头的危险拜了把子,结了兄弟,那可说来话长,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事,再说那也是些题外话,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且说老大早几年讨了媳妇,那小媳妇,长得美若天仙,俊俏无比,老大对她也是疼爱有加,直恨不得天天将他那小媳妇拴到裤腰带上,搂在怀里,捧在手里。老大一直感叹自己年纪不小了,盼望着媳妇的肚子能快点大起来,可惜天不随人愿,过了许多年他这心愿都未能了。
老大整日里便郁闷无比。
有一天老大喝了酒。他邀上两个小兄弟一起喝酒,一小会儿功夫便喝得两眼发直,说话舌头都不会拐弯了,老大还是一个劲地劝两个小兄弟喝。
老大酒后吐真言,说起自己一直无后的伤心事,说着说着竟号啕大哭起来。他一个大老爷们,哭起来那声音,那架式,那可真叫一个惊天恸地、天磞地裂。
两个小兄弟就劝他们的大哥。
老二说话斯文,便是也喝多了,也与那庙里整日只会打座念经敲木鱼地闷头和尚一样,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来,他如何劝得住老大。
老三性子却野,那小子也喝了个七八成,他便嚷嚷:地里不长庄稼那若不是地的事,便,便是种子的事,大哥你别着急,咱不行咱就换换种子试试看……
好!好!好呀!仨儿啊,你可别说话不算数,今晚你就替大哥换种子,啊!那老大看样子可是真醉了,又哭又笑地拍着老三的肩膀,嘴里不住地说些浑话。
这时候老大的小媳妇刚好端了一盘子菜进屋来,闻言她怒气冲冲地将盘子往桌子上一丢,呜呜呜哭着便跑回了里屋。
老大的小媳妇儿年龄和他的两个小兄弟一般大小,据说是老大早些年进山打猎时路上捡回来的,小模样长得还真不一般地水灵。
那老大也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想儿子想疯了,也不理会自己媳妇气恼,听到老三拍着胸脯说是要帮自己换种,便捉了老三的手,搂住老三的后腰,直把老三往自己媳妇的里屋里赶。
大白天,这三个酒鬼在屋子里瞎折腾,胡话连篇,小媳妇真恼了,找了村里的民兵队长求救,民兵队长带了五六个人,将这三个混球用绳子绑了,就捆在村寨门前的十字架上,示众,让他们醒酒。
“后来呢?”
“后来……”
老者长吁了一口气:“后来那小媳妇就真的怀上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再后来……
突然有一年,就四处闹起土匪来。有一天,这三个好兄弟正在大马路上匆忙赶路,他们商量好了要进山里去打猎,却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土匪们给绑去了山寨里。到了山里,这帮子土匪不问青红皂白,把他们三个先捆在寨门外的十字架上,每人给了二十皮鞭,打得他们一个个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后来,土匪头子终于出现了。土匪头子说,你们烙家三兄弟今天终于被老子给逮住了,你们那狂妄不可一世的爹这下子可傻眼了吧。好了,老子给你们三兄弟一个机会,你们当中选出一个人来回家去给你们那混蛋老爹报信,让他赶紧准备好一万块大洋来赎人。
土匪头子说的烙家三兄弟,是这十万大山里少有的富裕人家,世家大户。可他们哥仨儿这一身的寒酸样儿,便是老二今天为了打猎出门时也特意换上了比较粗陋点的衣裳,他们如何会被这帮子土匪大爷们看走了眼,生拉硬扯,硬是把他们当成了身份显赫的烙家三兄弟呢?
土匪头子说完让手下给这三人松了绑,让他们自个商量看是谁回去报信。
三个人虽说心里迷茫,可是要和土匪大爷们讲道理,那还不如干脆再让他们继续绑上得了。要不然一个不小心,惹急眼了被这些遭天杀的捅上三两刀,那可就太不划算了。这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看,他们根本不认识烙家人,这可叫他们上哪儿去商量,到哪里去找那土匪头子口中所说的烙家人前来赎人。
老大最后发话了,他说仨呀你年龄最小人又最机灵还是你去吧,出了山便找个机会去报告政府来解救我们吧,说着说着老大抱着老二老三哭了起来,生离死别似的。
土匪头子吆喝了一声,三个人赶紧又分开。就这样,老三便哭咧咧、惨兮兮,一步三回头地下山去了,他或许在想,这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两位兄长们了。
“后来呢?”叫烙奇的年轻人听到紧张处,下意识地又问了起来。
后来,后来那老三刚出了山寨门,便在一道山梁上遇着了一个黑衣蒙面的人,那人手里拎着把大砍刀拦住了他,也不答话,突然从山梁暗处闪身出来后,举刀便砍。老三那里想到会突然遇着蒙面人呀,他下意识地举手挡了一下,那砍刀毫不留情地顺势而下,砍掉了他的一条左臂,又斜斜地砍在他的后背上。
老三嗷地惨叫了一声,他想冲上前和那蒙面人拼命,谁知那蒙面人突然飞起一脚,一脚便将他踢落山梁。
老三惨叫着,落下山崖去了。
“后来呢?”烙奇又问。
他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因为九叔他也是缺了一条左臂,后背上斜斜地一条贯体的大刀疤,像一道粗麻绳一样勒进了肉里。烙雨看着九叔的背,看着看着,那道粗麻绳仿佛一下子勒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再后来,民兵拉着大网封了山,当他们冲进山寨里的时候,老大老二又被捆在了寨门前的十字架上,那帮子土匪,却风一般就此消失了。民兵连根土匪的毛都没捡到。
九叔说到这里的时候,手里的毛巾啪地响了一下,将一只竟敢非法闯入浴室偷窥他们的苍蝇击落在地板上,哗,地上的水一冲,那只死于非命的苍蝇便被冲了个无影无踪。这鬼天气,都什么时节了竟然还有苍蝇出现。九叔厌恶地骂了一句,又将自个沉入了浴池当中。
“九叔!”
烙奇轻轻喊了一声,他看到九叔头枕在浴池边沿上,闭上了眼睛,他以为九叔睡着了。
“嗯。”九叔哼了一声。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那三兄弟姓甚名谁吗?唉!年轻人,好奇心就是重。”
“九叔!您,难道您就是那个老三?”烙奇再次盯了一眼九叔的断臂,虽然他知道这样盯着一个人的暗疾之处看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哈哈哈哈。”九叔狂笑了几声,“很明显,不是吗?”说着,他那根断臂竟然也动了动,将浴池里的水划地哗哗直响。
“那个老大是谁?真可恶,那个蒙面人肯定是他扮的。”烙奇心里有另一句话没敢说出来,他很想问,那小媳妇后来怀上的真是九叔你给播的种吗?
“那个老大?嗯,他原来叫什么我就不说了,只是后来他一直都叫烙栋。”
“烙,烙栋?”烙奇惊得叫了一声。
“嗯,就是叫烙栋,和你父亲一个名字,很巧不是吗?”九叔将那只完好无损的右臂枕在后脑勺下,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怎么样,小子,这故事还精彩吧?想继续听下去吗?”
“不可能,不会的,你在编故事骗我,那个老大怎么会是我爸爸,那个借别人下的种生出来的野小子也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烙奇激动地从浴池中站起来,他心说,照你那么说我大哥岂不就是你的亲儿子了么,那么你不帮你的亲生儿子为何却偏偏跑来帮着我去暗中对付他,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我知道了,你是在骗我,为了让我鼓起勇气和我大哥争继承人的位子,你就编出这么一个拙劣的故事来骗我,你们一直都在合起伙来骗我。”烙奇还是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的怀疑,大哥是九叔的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别激动,别激动,坐下来,嗯,象我这样子放松下来不是很好吗?年轻人要沉得住气才好。”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那蒙面人踢下山崖,荒山野岭你怎么活下来的?那些民兵后来不是什么也没找到吗?难道是躲在大山里的神仙跑出来救了你?那个拦路劫杀你的蒙面人又是谁,就是那个老大就是我爸爸烙栋吗?他为什么要追杀你?难道你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亏心事吗?他既然一心想要杀了你,为什么这些年你偏偏又忠心耿耿地跟着他?”
“好吧!好吧!”九叔长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小子已经怀疑到了我的头上,看来今天这段陈年往事不彻底地说清楚,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听九叔的了。”
还是继续那个故事吧!
且说那年年底,老大的小媳妇要生了,那老大却整日里精神恍惚,碰见熟人也乐不起来,一脸的倒霉样。这那里是一个就要当老子的男人会有的表情,联想起此前发生的醉酒借种风波,村里流言诽语顿起。
就在老大的儿子生下来那几天,那个老二也不知那根筋不对了,他突然摇身一变,报名去当了什么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虽然他读了高中,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多的人,可他本来就是一个乡下小子,怎么着也靠不上上山下乡的边吧。但是事情就是这么蹊跷,他最终还是远走西北去了,听说后来是在一个穷山沟里扎了根,当了一个地道的山民。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就再也没回过老家来。唉!人呐,这一步走错,待他想要回头时,便难比登天了。
老二走后,曾给老大留下一封书信,老大看了之后,把信撕了个粉碎,他那么一个大男人,五尺高地汉子竟然给气哭了,号啕大哭,一个大男人被一封信气哭,还真是有意思。
九叔笑了笑,随后便又叹了口气。
那封信的内容没人知道。唉!后来,那个老大伤心之下,一把大火烧毁了自家的老屋,再后来便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和刚生下来不久地儿子,改姓换名去了外地,他改的名字就叫做烙栋。
听到这里,烙奇再也忍耐不住了。
“胡说!你在胡说!如果那个野小子真的是,真的是我大哥烙雨,那我呢?照你话里的意思,我爸爸应该没有生育能力的,而且这一点他自己应该也知道的,那我又是从那来的?我难道也不是我爹亲生的,是从路边捡来的?或者又是借种借来的?哈哈哈哈,堂堂华人堂大当家,生了两个儿子竟然都是借种来的,哈哈哈哈,还真有意思,还真是有意思。那我的妈妈,哈哈哈哈,我的妈妈岂不成了人尽可夫,专为这烙家借种生育的机器不成?第二次借给她种的又是谁呢?会是谁呢?不会是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老二忽然良心发现,隔了好多年又偷偷跑回来再贡献了一次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啪!”
九叔狠狠地一个耳光抽在烙奇的脸上:“不许你这么侮辱自己的妈妈,她,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人,最好的母亲,你没资格去过问她的是非。”
烙奇捂住了脸。在他的记忆中,九叔可从没打过他,九叔甚至是这世上比自己父亲还要亲的亲人。九叔自小带他长大。那个只知道忙自己事业,心思完全不放在家里的老爸几时曾关心过他,自打生他时妈妈难产死后,老爸便十分地冷落他。老爸常说,是他克死妈妈的。
烙奇对自己的妈妈没有任何印象,他的眼里,就只有那个残疾的老管家九叔,他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
九叔却突然扬手打了他,九叔在说‘不许你侮辱自己的妈妈……你没资格去过问她的是非’的时候,九叔就象那被惹毛了的家猫,被踩到尾巴了的家犬,冲着自己的主人呲起了尖利地牙齿。
“奇儿,你妈妈是个好妈妈,不要怨恨她。”哗啦,九叔爬出水池,背转过身子,手转到身前,似乎在拭泪。
“九叔你怎么了?水蛰着眼睛了么?”烙奇大急,赶紧走向前,两个大男人光着白花花地屁股在水池边上坐下。
“奇儿,九叔老了,你爸爸也更老了,他已经老糊涂了,他竟然要把这么大一份家业就这么白送给你大哥,他明知道你大哥身世不清白的,呃…他还真是老糊涂了…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要吗?那么大一份家业呀!”九叔继续诱惑着烙奇,“记住了,你才是他真正的儿子,你应该挺起腰杆来,去抢,去夺,去把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九叔……”烙奇体内那股压抑已久的占有欲又重新燥动了起来。
“九叔老了,当年的祸事虽说不是我干出来的,可终归是因我口出是非之言而起,原本我早应该死掉的,又多活了这么多年,知足了,我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这些年回到大哥身边我仿佛又重新活了一次,活得无比自在,大哥当年知道误会了我之后,便辗转找到我,他为我做了很多事,他一直都在想法子好好补偿我,我知足了。可是我不能容忍一个无耻小人的后人占了大哥辛苦多年才打下来的家业,绝不!奇儿,九叔的身体已经衰老了,快要死了,你能在九叔死前,帮九叔完成这个心愿吗?”
“九叔,那你教我,该怎么做才好?”
“好,很好,你自个先坐在这里思考思考,九叔要再到池子里泡一会,嗯,这杨贵妃当年泡过的池水,真的不错。”扑通,九叔直直地倒入池水中,就好象从高处坠落的一块大石头,砸起了一大片水花。
***
等到银幕上的水花散尽,眼前的场景忽又换到了楼下的广场前。
广场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仍旧站在场中央的,一个是烙雨,一个是胡清海,另外一个,是被胡清海卡住脖子的陈倩。
“胡清海!放开她,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先把枪放下,烙老板,咱们这又是何必呢?两败俱伤,自相残杀,内讧?那个老东西说过要亲自来调停的,可这会儿咱们都斗成这幅鬼模样了,那个老乌龟王八蛋竟然还没有出现,他把咱们两个都骗了,咱们上当了。”
“胡清海,废话少说,把陈倩放开再说,我的子弹可长了眼的,别以为你躲在她身后就能躲得开,我只数三声。”
“你个混蛋、疯子,你放下枪我就放人。”
“一……”
“我手上用力一捏,她也活不了了。”
“二……”
“我放,我放,别开枪。”胡清海说话间两手一松,陈倩“哧溜”一下,像煮熟的面条一样瘫软了下去。
胡清海一看不妙,赶紧又抢上前去想要扶住陈倩。
呯!
烙雨开枪了,子弹准确地击中胡清海的眉心处,胡清海仰面倒地,哼也没哼一声,便气绝而亡。
周围一下变得静悄悄。静到了极点。
这时候,刺耳的警笛声响了起来,数十辆警车腾起漫天烟尘,飞速地向这边驶来。哗哗哗,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未等车子停稳,便跳了下来;哗哗哗,全副武装的民警们也冲下车来,就地寻找掩体。
尘烟散尽。
全副武装的警察已将这片空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停止反抗,立刻放下武器停止反抗……”警车上的大功率喇叭发出嗡嗡的声响。
烙雨扔掉手里的枪,双手抱头,非常配合地蹲在地上。他很明智地放弃了毫无意义地反抗。自己心爱的女人死了,自己昔日最忠实的手下背叛了自己,自己最敬爱的九叔出卖了自己,自己亲爱的兄弟也毁在了自己手里。他已经崩溃了,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
***
恍!恍!恍!
恍若梦中,恍若身处影院之中,罗本的面前不断有熟悉地场景闪现,那张宽大到无边无际的银幕上不断有熟悉地脸孔现身。
罗本越看越迷糊,罗本越想越纷乱。
这到底是哪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清楚,他累得闭上了迷乱地双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