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衡等人到了一家馆子门前,嘻嘻哈哈说笑的时候,背后忽的响起了一个老者的声音———
“哎哎哎———”
永败眉头一紧,头都没回呢,就怒道:“嘿,真是邪性了,爷都快饿挺了,这儿还闹哄着没完了!”
一衡踏进饭馆的前脚还没落下,扭头一看,一个满脸堆笑,看模样六十出头的老者正在打量着心儿。不由心道:这人是谁?不曾见过。再说这渭水城也是头一遭来,根本没什么熟人,万事小心为妙,不要让永败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于是伸手将永败拦在身后,稍稍一礼,问道:“不知您老有什么事?”
那老者紧盯着心儿,油滑一笑道:“公子真是多礼,折煞我这小老头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给这位姑娘算上一卦!”
永败不屑的吆喝了一声,笑道:“不劳您大驾了,成不?还真不瞒您说,爷我就是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你给我们算卦?哈哈,笑死人了!”
那老者闻言并无不悦,反倒笑意更浓,乐道:“阁下的命我不算,我也算不了,我只想给这姑娘卜上一卦,即是同道中人,想必也知道些规矩,算命的人,要饭的命,算准了,您打赏几个小钱儿,算不准,我拍屁股走人,别讨打就好!”
圆月仔细端详着老者的言行,观其面,乃是“岁月中天,寒星孤陋”之命,观其神,乃是“五岳朝天,大富大贵”之格,按理说,这两样根本靠不上谱的命相,怎么着也不会碰到一起来,看来这老者应该还是有几分能耐的。于是向前凑了一步,彬彬有礼的道:“您老不要听这小厮胡言乱语,我们不过是路过渭水的走客,您乐意的话,就一算,准不准的倒也不妨!”
老者一见圆月,顿时眼前一亮,咂着嘴啧啧赞叹,说了些“小小晚生不可限量”的话,而后终于再次瞧上了心儿。
心儿没有圆月的心机,怎知他是为了一探老者虚实,好知道该不该尽早离开,于是巧笑以对,乖巧的道:“老大爷您就说吧,没事儿,他有钱!”说完,调皮的指了指永败。
永败不屑的扭过头去,却在认真的侧耳听着。
老者捋了捋稀落的长须,将手中玄幡靠在了墙边,微伸一指,对心儿道:“姑娘,你这眉心中的一朵莲花可是大有说道啊!”
他要说些别的,一衡或许还担心他是什么高人,但若说这莲花印,可就和命理搭不上半点关系了,要知道,心儿这莲花印乃是百慈一时高兴所赐,又不是胎中带来的,能有什么说道,看样子,这老头也不过是个市井撞骗的老幌子而已。
老者不等众人回答,就又道:“虽然这莲花印记不是胎中所授,但也不是凡人所能窥及的,必须根骨神合,心地纯良,方能吃受啊……”
这要是在往常,一衡肯定会惊呼出声,但这些年来,他早已被流云宗练就了一身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功夫,听罢不动声色,静等老者再言。
心儿却是纯真,嘻笑道:“您说的真是准呢,是呀,这七巧并蒂莲花印乃是我……”
圆月心中一凛,抓起一衡的手戳了心儿一下———
心儿何等聪明,立刻知会,接道:“乃是我,是我偶然所得!”
那老者瞄了圆月一眼,笑道:“小爷不必担心,小老头儿我就是个算命的乞丐,犯不着你这么惊慌。”
圆月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陪笑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看命理玄机都是定数,算与不算都不打紧,您看,我这兄弟饥肠难耐,着急讨些吃食,就不和您打趣了”,显然,这是一道逐客令。
那老者这等年纪,怎会听不出圆月的意思,可谁知他却道:“不瞒小爷,俺小老头儿也两顿没吃了,不知你能不能施舍俺一顿吃食呢?”
一衡抬眼瞧了一眼圆月,心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要是不同意,就显得小气了。
圆月不愧机敏过人,拉过永败道:“永败,你快给这前辈敬上几两银钱,咱们吃饭去吧!”
一衡暗笑,这招果然高明,你想癞着不走,我给你钱去吃饭总成了吧!
可惜永败却不干了,怒道:“凭啥?命没算,还得请他吃饭,你当我头大啊!敢情不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去‘弄’的了!”
接下来,圆月和一衡好一顿挤眉弄眼,永败全装没看见,一拍屁股,进了饭馆。
圆月心中火大,却也不好表现,只好对那老者道:“那我们就边吃边聊吧!”
老者喜形于色,也没客气,大大咧咧的跟了进去。
“哟!老叫花子,今个儿又骗着一顿?”说话的,是个站在柜案里的人,看样子是个掌柜,从这话里不难听出,这老者干这样的行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那老者也没生气,从容的道:“愚夫岂能探得智人一念,悲也,悲也啊!”
“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掌柜摇了摇头,给小二使了个眼色,让他安排坐席。
那小二一看就是久于市井之辈,一番“爷长爷短”给永败伺候的舒舒服服,点了一大桌子饭菜,令人食指大动!
要知道,流云宗一向以勤俭持计,平日里的伙食照比这桌奢侈的饭菜,那不知要逊色多少倍了!
只是众人还没来的及感叹,那老者就先行狼吞虎咽起来,一双老的掉渣的爪子在若大的桌子上忙和的飞影难辨,眨眼间的功夫,半桌子菜就进了肚皮,再看他身前本来空空如野的饭桌子上,吐的鸡骨、碎屑一大堆,最绝的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骨头缝里的肉丝儿都吃的干干净净!
就在众人愣神的功夫,永败最先反过神儿来,挖苦道:“嗬!您老真是老当益壮啊,我刚喝了口水,您这儿吃上了不说,还造进了半桌子去!讨教一下,咋会这么快的?”
那老者抹嗒着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老叫花子难得吃顿饱饭,平日里抢吃抢喝的习惯了,落下一口就得饿上一天,不想搅了小爷吃饭的兴致,真是,真是对不住啊!”
永败眨巴着眼看了看满桌的剩菜剩饭,也当真没了兴致,冲着小二一摆手,喝道:“小哥,你再给我在旁边摆上一桌,和这桌一模一样就成!”
接着拍了拍身边的一衡,乐道:“走,去边上那桌吃去!”
众人尴尬一笑,起身到了旁边的饭桌。
谁知那老者又舔着脸跟了过来……
永败气的摔下筷子,冲那老者似笑非笑的道:“您这是跟我耗上了是不?”
“不,不。”那老者红着脸摆手道:“老叫花子吃饱了,这是来说会儿话的。”
“是你说的啊!”永败不放心的叮嘱道。
一衡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永败一脚,示意他不要太过无理。
永败啐了一口:“伪君子”,便不再作声。
那老者从先前的桌子上取过茶水,如获至宝的品了两口,冲着心儿道:“姑娘,你可知造化为人须有无数机缘?”
心儿不知如何作答,懵懂的点了点头。
老者满意的笑道:“其一,是父母情动,方可胎受,这过程,你可懂么?”
一衡水喝了一半,差点没让他这句话给呛死,赶忙转过身去喷在地上,心中气道,你这老不正经,是来讲荤段子的么!
老者见一衡反应激烈,竟摇头挖苦道:“怪不得刚刚那位小爷说你是伪君子,老叫花子看你也确实也有点那个意思。”
永败吃吃的笑了起来,瞟了一衡一眼,顺水推舟道:“你看,爷没说错吧?哈哈”
心儿毕竟不是小姑娘了,刚刚心不在焉,现在仔细一想,怎会不懂老者口中的“情动”、“胎受”、“过程”是什么意思!顿时大羞,俏楚的小脸红云盖顶,抠弄起桌角来。
一衡没好气儿的冲那老者道:“要是来说这个,您就不必说了,还有别的么?”
那老者反倒气道:“小爷面如冠玉,理当是个世外之人,怎么对这等小事还忌讳上了?须知若无父母情动,我等如何胎受?这胎受看似简单,却又需要多少机缘巧合,才能造化我等,成人化形呢?”
其实几个少年对这种事都不甚了了,哪里说的过他,圆月急道:“男女之事,咱们容后再论,不知您到底想说什么?”
老者苦笑道:“好罢,姑且饶过这一圈,咱们说后事。我看这姑娘品相不凡,只是骨命不合,怕是一生坎坷啊!”
永败啐道:“骨命乃是根据八字批算而来,您老可真是神了,用眼睛就能瞧出来八字不成?笑话!”
老者一改先前和颜悦色的模样,好像对这番话十分在乎,杯子一放,气道:“小爷莫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蝇头小术与我这玄理真术相比,八字批命,依四柱而推骨重,都是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我没看错的话,你乃是火中之命,大寒月生,六月交运,拜师高山,错否?”
这几句话,顿时震住了所有人,永败更是激动,急道:“你怎么知道?”
老者示意他不要吵嚷,又对心儿和颜悦色的道:“我只当是因为姑娘才能吃上这一顿饱饭,蒙你恩情,我就与你说些真话,你这姑娘真是讨人喜欢,你看,生的水水灵灵不说,心地也是善良,打在路上一见,我就不忍看你日后坠入异途,生出痛苦啊!”
心儿不解问道:“有什么痛苦?”
“唉”老者面露惋惜,叹道:“姑娘之命乃是水中浮萍,莲花虽美,奈何花下无根,随波逐流,当真命苦!你可是自幼失去双亲,随师游走?”
心儿刚要作答,那老者扬手叫停,又道:“不必多言,你听就是了,你师父的死与你无关,乃是他的命数,成了这一命数,下一世便可造化成人,福禄双收了!”
心儿的脸上忽晴忽雨,听到“福禄双收”四个字时,终于面露欣慰,两行清泪悄然滑落,如果真是那样,她多年记念着师父的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姑娘生性纯善,璞玉之心,向来不忍伤蝼蚁,不愿害生灵,这本是好事,只可惜你实在太过善良,一念之仁,留了一个倾慕之人在你左右,现在当无大碍,可你偏偏已经心有所属,他日难免生出祸端!小老头儿与你一面之缘,本不想道破天机,可我也实在是不忍心看你再受凄苦,落得个人去楼空,独自哀怨的下场!”
老者刚刚的一席话已经令一衡深信不已,听到这里,不免惊道:“人去楼空?怎么讲?可有破法?”
老者唉叹道:“命命命,胎受已成,人人人,自生落定,岂是咱这凡人说破就破的!我只是想告诫姑娘,他日如果落得如此下场,也要懂得这是命数,不要生出轻生之念才是啊!”
心儿落寞的问道:“什么下场?什么命数?”语气中尽是心灰意冷。
老者惋惜的看着心儿,语气中竟有几分疼爱,沉默许久。
终于,他咬了咬牙,直言道:“罢了,都说天机不可泄露,若是露了,我是要受刑苦的,但几位小爷要是重赏些银钱,我也可以拿‘贪财爱物’作个托辞,少受些责罚,只不知你们肯不肯?”
“当啷啷——当啷啷——”两锭银子被扔在了桌面上,打了个转,停在老者面前。
永败不顾周围众人惊讶的目光,急道:“快说!”
现在,永败已经顾不得这老头的话是真是假,只是有一分可以听信,银子比起心儿的遭遇,又算个屁了!
老者感激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姑娘一生被情字所困,父母情、师徒情还有……还有男女之情。”
心儿本来心情落寞,听他这么一说,又羞红着脸低下头去,但心里却认真听着老者的话。
“男女之情乃是一个人命中最说不得的命数,对姑娘来说,就更是了!唉,姑娘啊,我只多说一句,日后,娶你之人,未必就是你的心上之人啊!”说完,老者拿起桌上的银子,晃晃悠悠的就要离开。
心儿猛的起身,带着哭呛追问道:“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那老者也没回头,意味深长的道:“姑娘且记,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儿女情长都只是机缘一瞬,万万不要轻生弃命才是啊……”
永败一拍桌子,追了出去,口中骂道:“小老头子,这么多钱就说这么两句,今天不说清楚,休想离开!”
可等他追出门外,除了涌动的人潮,哪里还有那老者的影子……
“嘿嘿,这个老骗子!”掌柜的依旧扒拉着手中的算盘,玩笑道:“你们不是第一波被骗的,也不是最后一波被骗的,这老骗子,嘿嘿,道行高着呢!”
永败没有理他,悻悻的回了饭桌,气呼呼的道:“心儿别理他,你没听那掌柜说嘛,他就是一骗子!”
心儿强忍着泪水,深深望了一眼一衡,强笑道:“嗯,心儿没事,败哥不要担心。”
“嗯嗯,那好,快吃饭吧,奶奶个腿的,让他搅的,饭菜都凉了!”永败极不自然的骂了几句,趴在桌上,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衡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店门,最终目光停留在心儿的脸上,与她对视一眼,又匆匆躲闪,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心儿丢了魂儿似的拿起饭筷,草草吃了几口,便说饱了,轻身移着步子,走到门边,茫然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想起老者的话,不知,他说的那个自己身边的倾慕之人,可是宇文天凡?难道自己真的会因为他而不能和一衡守在一起么?
要是那样,说什么也要痛下狠心,不再同他交往!
对于现在的心儿来说,一衡早已不仅是个哥哥的身份,而是她飘泊宿命的归处,他在哪里,哪里便有亲人,哪里便是个家…….
难道,这家,又要失去了吗?
……
一行五人,四男一女,青春年华,穿梭在渭水之城繁华的街市上,此刻,却各有所思,各有所想,有担心,有期望,有倾慕,有茫然,有拜母的急切,更有道不尽的忧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