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之外,曹军中帐。
随军征伐河北的谋士和将领们几乎全部在座,只有堂上属于曹操的位置是空的。程昱捋着颔下的长须,眼神淡然的看着军帐门口,秋风透过门帘的缝隙吹了进来,丝丝的寒意让人心中也不禁升起苍凉的感觉。
自曹操在黄河一战大败刘备,曹军一路势如破竹,冀州所属郡县纷纷归降,莫有能挡者。曹操带着兵一直打到邺城城下才算止住了前进的脚步,可是当曹军将邺城团团围住之后,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曹操全无动静,军中诸将谁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每次谋臣将领们来帐中请曹操议事,总是长公子曹昂出来迎接。众人议论良久,得不出什么结论,心里虽然焦急,却也都无计可施。
夏侯惇咬了咬牙,瞪着眼睛大声道:“如今我们已经在邺城城下呆了大半个月,主公一令未发,既不进兵也不攻城,将士们心中惊疑不安,不知道主公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奉孝,你是主公身边的近臣,最受主公器重,你来说说,我们该如何是好?”
“夏侯将军,讳莫如深不是在下的作风,更何况诸位都是统军的大将,如果主公有什么命令传下,在下有几个胆子敢虚瞒不报?”郭嘉摇头苦笑了一声,接着道:“而且这几日在下同各位一样,也没有见过主公的面。夏侯将军让我解疑,未免太难为在下了。”
“邺城是冀州的治所,天下数一数二的坚城,河北钱粮囤积的所在,若无良策,贸然攻城不过是枉费人命。”程昱终于从帐外收回了目光,加入了众人的讨论之中。
郭嘉点头叹息道:“仲德所言不错,刘备据城坚守,又有关羽张飞二人相助,想要破城,谈何容易!”
“关羽张飞又算的了什么?”夏侯惇一拍座椅的扶手,站起身来,“黄河一战,此二人若不是仗着马快,早被我和秒才擒住了。败军之将,不值一提!”
“能凭一己之力从虎豹骑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此二人不愧万人敌之名。”程昱瞥了夏侯惇一眼,接着又冷冷的加了一句:“纵然是败军之将,也足以言勇。”
夏侯惇听了此话勃然大怒,瞪圆了眼睛,污言秽语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夏侯渊按住了肩膀,只好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夏侯渊神色谦恭的道:“仲德先生,在下一介莽夫,自然不明白主公在想些什么。但是依照主公用兵的惯例,莫非此次围城是疑兵之计,实际另有所图?”
程昱摊了摊手,云淡风轻的道:“秒才将军,这种想不明白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多想。”
“直娘贼······”夏侯惇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
······
曹昂在帐外听着帐内众人的争吵,低低的叹了口气,转身向曹操休息的营帐走去。
曹操披着一件蜀锦大袍,未着铠甲,此时正卧在军榻上倚着身旁的小桌看书。曹昂掀开帐篷的帘子,弯腰走了进去,一阵冷风跟着吹了进来,曹操微微打了个哆嗦,将书放在一旁笑道:“子修吾儿,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冻坏了吧?赶快把帘子掖紧,坐过来烤烤火。”曹操一边说一边直起身来,拿着火钳子簇了簇炭盆中的火,火苗一下窜了起来,帐篷中立刻变得暖和起来。
曹昂提起放在墙边的椅子,坐在曹操的对面,就着炭火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曹操笑着问道:“昂儿,众人还没有走么?”
“还没有,都还在大帐中说话,可能都还是想着见父亲一面。”
“见不到我,大帐里肯定吵翻了天吧?”曹操放下火钳子,又拿起手边的书来。
“可不是,听到最后,元让将军几乎都要对仲德先生动手了。”曹昂摇头苦笑道,“父亲,将相失和,恐怕不好收场啊。”
“程昱宁折不弯,刚健多谋,就是嘴上缺德的很,不肯饶人,说实话有时候是让人挺讨厌的。”曹操笑了笑,“元让脾气暴躁,是个直性子的人,不过对程昱动手,他还是不敢,最多嘴上骂骂,逞一逞口舌之快。”
“父亲,儿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曹昂踌躇道。
“讲,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曹操以书拍手道,“昂儿,你性子就是太过谦和有礼,男儿丈夫堂堂立于天下,行事但凭一言而决,瞻前顾后是要吃大亏的。”
“谢父亲指教。”曹昂站起来躬身施了一礼,接着坐回椅子上道:“父亲,您素来不是傲慢多礼的人,临敌之际也多与谋臣武将商议,为什么这一次却避而不见呢?”
“攻破邺城并不是什么难事,又何必与众人商议呢?”曹操看着炭盆里跳动的火焰出神,“真正的难事,是一件说不出口,却又一直挂在心头,让人思前想后,犹疑难决,舍不得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啊。”
曹昂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道:“父亲的思谋,果然鬼神莫测,不过破城······”曹昂没敢再说下去,虽然他是生养在深宫大院的贵公子,但也知道强攻城池需要事先排兵布阵,演练配合,更要辅以诸如冲车井阑之类的攻城器械,以达到减少士兵伤亡的效果。但是曹操在围困邺城的十几天里一令未发,既不调配军士也不赶造攻城器械,完全没有一点要进攻的意思。
“昂儿,欲速则不达,阵前静不下来是领兵的大忌。”曹操边说边将手中的书递给曹昂,问道:“昂儿,我问你,这本《孙子兵法》你可读过?”
曹昂点了点头。
曹操笑道:“那我考考你,《孙子兵法》中所说的‘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是什么意思?”
曹昂低头想了一想,道:“孙子的这段话是说在实际作战之中,若我军的兵力十倍于敌军,就实施围歼,五倍于敌军就实施进攻,两倍于敌军就要努力战胜敌人,势均力敌则设法分散,各个击破。若我军的兵力弱于敌军,就避免作战。所以,弱小的一方若死拼固守,那就会成为强大敌人的俘虏。”
“不错。”曹操微微点头,“昂儿,我再问你,此时我与刘备相比,谁强谁弱?”
曹昂迟疑了片刻,道:“若单以此时的兵力相比,父亲与刘备应该相差不多,但是刘备据城死守,只怕还略占上风。”
曹操从枕旁取出一张地图,在榻上展开,指点道:“昂儿,你所见不错,我再问你,若是晋阳的张燕来攻,那我和刘备的强弱又如何呢?”
“父亲!?”曹昂大惊失色,茫然失语。
曹操合上地图,疲惫的道:“这才是真正的难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