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十月，风雪终究没有辜负曹操，呼啸的寒风裹挟着冰雪席卷西凉。
刘备披着狐裘，从袖子里探出双手凑近火盆烤火：“今年的雪真是大得惊人，城中有多少日子没和外面通过消息了？”
关羽估摸着道：“总也有十五日了。”
“十五日了。”刘备注视着火盆中的火焰，“那么陛下决定御驾亲征西北，是九月中旬传回的消息了。”
关羽答道：“是，据细作回报，除防御东南的州县，曹操治下其余各州郡均已接到征兵令符，粗略估算，明年初春军士粮秣应能集结筹措完毕。另外，据报陛下整日擐甲执兵，在许昌城外校阅军士，看来此番是一定要亲征了。”
刘备点点头道：“如此总有半年的时间准备。”
关羽忧心忡忡的道：“大哥，曹操虽然重开了货殖贸易，却不许斤盐片铁出陇西，这是要困死我们。没有盐，安定西北五百里有盐井数口，若遣人日夜拖运，带回来的盐勉强可供日常所用，尚且得过。没有铁，我们无法打造兵器铠甲，如何迎战敌军？这些年派出勘探铁矿之人皆无所获，城中所存的矿石也不足以炼制铁器。大哥，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
刘备在火边搓着手道：“云长，传令下去，收缴城中所有的农具。另外，曹操未必能够控制所有的商路，若能换到铁器，便不要计较金银，对方想要多少就给多少。”
“如今大雪封路，商路重开也要等待明年初春了。”关羽捋着长髯道，“至于农具，是否等明年耕种之后再行收缴。天子征伐，事务冗繁拖沓，往复动辄数月，不争春耕这几个月。”
“云长，你太不了解曹操了。”刘备笑笑，“曹操用兵讲究出奇制胜，恭请陛下御驾亲征，他似乎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虽然不在许昌，但是以我的猜测，御驾亲征不过是曹操放出的烟雾，他心中所想的，恐怕是冒雪出兵踏冰西征。”
关羽闻言一愣，凝神思索一番后犹豫着道：“大哥，小弟也曾读过兵书，围城最适宜的时节是在秋天，不仅天气高爽，还可以收割城外成熟的秋麦用作军粮。若是长期围困，则应选择从春天开始。严冬时节天气恶劣，粮草缺乏，后勤的供给亦极为艰难。曹操深喑兵法，应当不会选择这样的时机。”
刘备呵呵笑了起来：“云长，所以说你太不了解曹操了。对于时机的理解，曹操与常人不同，选择冬天用兵，是因为如果马腾想要救援我们，风雪将成为巨大的障碍。两军对阵之间，虽然我们有城池遮风挡雪，但我们将被栓死在安定，这个时机对我们其实最为不利。”
“我们可以坚守不出。”关羽道，“依靠城墙，曹操攻不进来，只能围困，他的粮草未必能够支持。”
“我们的粮草又能支撑多久？”刘备叹了一声，拿起手边的火箸簇着火。
关羽为之语塞，近年天灾不断，城中已经没什么粮食剩下了。入冬之后骑兵开始杀掉战马充作军粮，但是这些马支撑不了多久。
“好大的雪！好大的雪！”房门被人推开，张飞带着飞扬的雪花大步而入，跺着脚抖去身上的积雪。
“三弟，来烤烤火。”刘备将火箸放在一旁，招呼张飞道。
张飞卸下上身的胸铠，席地坐在刘备身边，就着火盆搓着双手：“小弟全身都冻僵了，真是他娘的见鬼的天气！”
“三弟亦怕冷乎？”刘备笑道，“真是那么大的雪？”
“积雪已经没过小腿了，漫天漫地的白雪，辨不出路来。”张飞叹了一声，“派出去的五十个哨探，只有十五个活着回来。”
刘备问道：“是否有带回长安周边的消息情报？”
“都是一些无用的琐事，不值一提。”张飞摇头道，“虽然组建了专职侦查军情的哨探营，但从这个方面得来的消息毕竟有限。”
刘备沉吟片刻道：“传我的令，待风雪稍停，立刻将哨探营全部派出去，每人配两匹马，一个月的口粮。长安来安定的道路就这么几条，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
虽然曹操诈称御驾亲征的伎俩未能迷惑刘备，但是驻扎于安定城的左将军对于曹操攻击时间的判断还是发生了错误，他所派出的哨探游骑完全没有任何效用，因为曹操来得实在太快了。
建安十二年十月底，夏侯惇、夏侯渊率五千虎豹骑，一万五千匹战马出长安，不眠不休奔驰几个昼夜，于十一月初一日出现在安定城东百里处。这五千名骑兵是甄选的虎豹骑精锐，极为英勇猛悍，每人配备三匹纯血的北地良驹，最是耐寒神骏，一路换马而行，散布在周围的安定哨探不过配备两匹战马，在移动速度上远不及虎豹骑。五日之内，几乎所有遭遇虎豹骑的安定哨探皆被斩杀或甩开，以至于当虎豹骑兵临安定城时，正在城内巡视城防加固情况的刘备还懵然不知。
“虎豹骑！！！”刘备的声音惊异惶恐。安定城外，精锐的骑兵踏着没过马膝的积雪狂奔而来，一杆墨色大旗卷着雪尘猎猎飘扬。
刘备的震惊可想而知。为了这一战，他将主力大部驻扎于安定周围，他的巡弋哨探往来于长安通向安定的必经之处，而虎豹骑竟然在没有丝毫预警的情况下到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游骑哨探已经被歼灭。刘备足够了解面前的这支虎豹骑，正是这支精锐踏碎了袁绍南向争夺天下的宏图，也正是这支精锐让自己饮恨在黄河岸边。虎豹骑的出现充分证明了曹操此番是倾尽全力来攻。更令刘备不安的是，倘若曹操的主力赶到，虎豹骑必然会纵深迂回至自己的侧翼和后方，到时面对前有强兵，后路不宁的情况，自己断然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大哥，小弟已集结城中的精锐骑兵，是否出城结阵，与虎豹骑决战？”关羽提刀带马上前。
“愚蠢！”刘备喝道，“这样的局势下，什么人可以阻挡虎豹骑？传令所有骑兵饱食上马，随我向天水撤退，但凡有一线生机，便不必死在这种地方。”
建安十二年十一月初三清晨，由于对战局的错误判断，刘备做出了放弃安定的决定，他简单集结了城中的精锐兵力后弃城西窜。然而擒获刘备并非曹操的一句虚言许诺，夏侯惇和夏侯渊依据密令，在抵达安定的当夜分兵三千，先一步迂回至安定以西，在一处山谷设伏，将逃窜途中的刘备击溃，围困于一座土山之上，刘备引兵冲突数次，皆被乱箭射回，不能得脱。刘备退回山上，流泪仰天长叹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关羽张飞二人闻言皆涕泣。
十一月初六，曹军向刘备喊话命其归降，无人应声。当夜狂风暴雪，虎豹骑点起火堆无数，但冻死冻伤者仍有数百众。待到天明，夏侯惇、夏侯渊领兵攻上土山，发现刘备、关羽、张飞兄弟三人已自刎身死。刘备坐在一块山石上，以长剑撑地，顶在自己的下颏，临死时仍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关羽和张飞手拄兵刃站在刘备身后，须发尤动，仿佛并未死去。
夏侯惇和夏侯渊心中敬畏，不敢擅动三人尸首，于是领军下山，退回安定，命人回报曹操报捷。曹操闻知二人因不敢惊扰死者而留刘备三人尸身于土山后，气急痛斥道：“若刘备破冰重生，汝二人提头来见！”
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曹操亲领一万步骑出长安，经安定至土山，其时因天气尚寒，是以刘备三人身躯凝冻不腐。曹操在风雪中肃立良久，遂命设牲醴祭祀，他举起一杯酒，缓缓洒在地上：“玄德公别来无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