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白帝城下。
江东军的军阵忽的裂开,一匹白色的战马长嘶出阵,孙策身披战铠,着一件白色的战衣,向着城上遥遥施礼道:“城楼上是否庞士元先生?”
庞统躬身回礼道:“益州别驾庞统,见过君侯。”
“江州失守的消息,庞先生应该知道了吧?”孙策问的直接。
“今天凌晨送达的消息。君侯麾下三万大军,势可摧城,近来忽然偃旗息鼓,在下猜想君侯定是有了攻城的方略,不意却在背后被插了一刀。君侯的胆略威仪,在下终究还是低估了。”庞统淡然答道。
“庞先生这是在骂我。”孙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既然已经定下前后夹击的方略,冒然攻城不过多造杀孽,空令将士流血,在下看不出有什么用处。至于胆略威仪,更是无颜谈及,攻取江州倚仗的不过是阴谋诡计,说来不值一哂。”
庞统正颜道:“君侯不以伪言自饰,假言欺人,无愧楷悌君子,只是有失仁厚。”
孙策摇头道:“仁厚为无用之别名,在下所不取也。”
庞统冷笑道:“圣人云:仁厚为治国之本,得之则治,失之则乱。君侯此言,有违圣人教诲,实在无理的很了。”
“看来庞先生对在下的言语有所曲解。仁厚为无用之别名,并非仁厚无用,而是仁厚却不精明为无用。刘璋失不在仁,失在仁而不智。”孙策朗声道,“况且在下此次是奉旨征伐,可算堂正之师,自问未曾损害王室的仁厚与尊严,如何算是无理?”
庞统冷哼一声道:“君侯无需将奉旨征伐整日挂在嘴边。我家主公是宗室身份,纵有诸多不是,终归与皇家血脉相连,天大的事情也能高高举起轻轻撂下。君侯一介外臣,于天子家事避而不闻乃是大节,亦是大智,此时君侯不但不谨守臣节退避三舍,反而牵涉其中,恐怕灾灭将生,祸不旋踵!”
孙策淡淡的道:“宗室的事情说来说去,总是夹七夹八,断难料理清楚。圣心高远,非人臣所能揣测,此刻在下只管奉旨行事,至于陛下如何处置,就非庞先生你我所能掌握了,究竟是高高举起还是轻轻撂下,待攻破了成都擒住刘璋再做计较。”
庞统哂笑道:“君侯尚未挥军击破白帝城的城墙,便奢谈攻陷成都,未免太早了些。”
孙策低低笑了笑道:“在下的智囊贾文和先生善观人心,依其对庞先生的观察,估计此时白帝城中的守军至多不过五千。以三万攻五千,在下纵然如何不堪,也断然没有在这样优势的兵力下战败的道理。”
庞统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君侯何不勒兵一战。在下还不曾领教过天下闻名的江东军。”
“庞先生以为今日阵前相见只为闲话家常么?”孙策勒定战马,腰间长剑出鞘,长啸一声,“两军决战就在今日开始,教庞先生看看在下攻破成都之语,早也不早!”
三月二十三日晨,白帝城。
“白帝城被破了城墙,现在这样逐街血战不是长久的办法,陷城不过是时间问题……”庞统仰面望天,叹了口气又自顾自的道:“这些天坊间已成战场,屋宅尽为墓穴,令人悚然。我近来也迷惑的很,殉国靖难是我的本意,如何现在竟成为我活着的理由……”
庞统的亲兵劝道:“庞别驾慎言,突围在即,妄谈生死恐动摇士气……”
庞统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三月二十日孙策不顾死伤踏破白帝城东门,千余守军顷刻间便被如潮般涌入的江东军吞没了。逐街血战三日,五千守军所剩不过百余人马,已无多少战力可言,所谓突围,不过是宽一宽麾下这些兵将的心罢了。
庞统心中其实不甘,他自出仕益州后便请调白帝城,在强化城池防御上颇费心血,不仅在城中最容易被城外攻击到的位置修建了砖石结构的建筑,同时加强了水井和水渠的建设,既利于取水,也利于防火,若论城池布局严谨,结构坚实,只怕成都亦无法在白帝城前称固。倚仗如此坚城,又是以逸待劳的防守态势,战事初期谁也不曾想到会有今天的局面。逢此危难之际,纵然是庞统也难有妙手,回天乏术了。此时所求无非是以死战震慑江东军,为打援江州的刘循勉强赢得几天的喘息而已。
“诸位都准备好了么?”庞统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环顾身边的士卒,“我们将要直面吴侯孙策和他的江东军。”
“准备好了!”众人高声回应。
“那么,便请列队。”庞统手执佩剑,带着他最后的百余随从走出藏身之所。
孙策提剑环顾四周,默默的看着地上的百余具尸骨,低低叹了一声。
“主公,其中没有发现庞统的尸首。”徐盛上前禀报。
孙策收剑回鞘,皱眉道:“这样都被他逃走了么?我实在要称之曰能了。”
“主公,请立即下令搜查全城。若是不能生擒庞统,便不要计较手段,总之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白帝城。”贾诩压低声音道,“庞统虽是俊才,但无心归附主公,若是被他走脱,只怕有无穷无尽的隐患。”
“主公,那边起火。”孙策正在沉吟间,太史慈指向城中一处用以观战的高台,高台已被点燃,烈火冲天而起,将半空染成火红色。
孙策心中一震,翻身上马,领兵赶往高台,却发现已经迟了。
高台被重重火焰包围,浓重的黑烟腾空而起,庞统站在高台顶端,缓缓张开双臂,唱颂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庞先生请先下来,万事可以商量!”孙策高声叫道。
庞统却不理会,越歌越高,红热的碎石和燃烧的木屑在歌声中纷纷剥落,滚滚热浪扑面袭来,没有人可以靠近。孙策焦急的召唤众将道:“快快调兵前来救火!”
“主公,火势太大,恐怕……”太史慈话音未落,高台终于支撑不住烈火的煅烧,轰然坍塌,燃烧的巨木重重的砸在地上,溅起无数的火星。
孙策的坐骑不安的嘶鸣着,他焦躁的兜转战马,心中烦闷异常:张任、庞统皆宁死不降,自己的声名在益州人眼中难道竟然如此不堪。孙策正在纠结之时,只听见火焰中一声清亮的凤鸣,一只凤凰抖落灰烬,振起双翼冲天而起,九转盘旋,长唳数声后向着东北方向飞去。
孙策惊诧道:“凤凰!真是凤凰!”
众将也尽皆惊疑不定,看着在空中翱翔的传说中的神鸟,唯诸葛亮眺望着远去的凤凰,喃喃自语道:“东北方向……是襄阳所在……士元,你终究还是心怀故土么……”
贾诩摇头叹道:“庞士元荆楚之高俊,怎生如此不识时务,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实在辜负了庞德公先生的一番教诲。”
“文和先生说话太刻薄了。”诸葛亮语带不悦,“师父曾道,世人皆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却不知不识时务者为圣贤。”
“庞德公先生果然是高贤,有古之圣人遗风。”贾诩不以为忤,淡然笑笑,“可见我此生是断然难为圣贤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