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多年的作息习惯,凌晨五点,楚欢准时醒来,又立即感受到身底下那不属于简单折叠床的舒适,他想起来了,自己是受一个名字叫做皇甫的公子哥邀请,睡在了一幢什么晚清王爷府邸。
耳朵里很静,没有汽车的嘶鸣和行人的喧嚣,鼻子里嗅到的不再是城中村那种晦涩潮湿的阴暗味道,而是夹杂着植物绿意的舒爽气息,这座大宅里,空气的湿度和温度都被控制,保持在最让人感觉舒适的刻度上,怪不得皇甫说这里适合病人休养……
又想起城中村里那几户仗着自家地皮够多而成就的富翁们,他们争相恐后的起高楼、用欧式设计、还在院里挖游泳池,结果一幢幢别墅的阳台上挂得不是刚洗过的衣服就是晒干的腊肉青菜,那铺大红地毯和贴暗金线瓷砖的欧式设计让艺术家们笑得直打跌,至于游泳池,里面养得是王八和鱼……
再看看这里,楚欢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三代殷富才出一个世家子弟”。
胡思乱想一会儿,楚欢轻手轻脚的起床,看看另一张床上睡得老爷子,似乎也睡得极香,于是他出了门,想找个清静地方活动活动手脚。
这大宅子有前后三进,最后一进有个花园,占地不大,但设计的很巧妙,数丛北方少见的青竹围出一块空地来。
楚欢就着刚刚升到半空的亮白色日头,摸到这里的时候,那空地里却人影晃动,有个矫健身姿正在那里打着一套楚欢从未见过的拳路。
看他出手极快,拳与拳之间仿佛没有空隙,暴风骤雨般的挥散出去,让楚欢隔得老远,就感觉到一种不可抗衡的锋芒与锐利。
谁在那?
楚欢觉得很好奇,再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穿着白色运动衫的人,是皇甫。
而这时皇甫已经收住了势子,抱拳合一,半蹲着,摆出了个很是古拙的姿势,很是凝重的静了一会儿,才斜斜的劈出一掌,掌势出来,明明是击在没有半点阻力的空气中,却给楚欢一种滞重难行的拖曳感,仿佛空气凝成了水银,每进一寸,都要费上十倍的力量。
楚欢嗜武,见了这种奇异的拳脚功夫立即好奇起来,步步趋近的同时,也加重了脚步,希望皇甫能够听见。
皇甫确实听见了,他收回拳头,转头瞧瞧越来越近的楚欢,却没说话,只是笑着向楚欢摊出右手,意思是:来试试手?
楚欢心头雀跃,又想起老爷子给自己立的规矩,挣扎片刻,便以’这是比试不是打架’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心思定下了,楚欢也不客气,往前冲了一步,来到皇甫对面,聚掌成刀,把手臂抡成鞭子一样,往皇甫肩上就是狠劈。
楚欢没留手,明天医院里的短短过招,楚欢认为皇甫的手底下很硬,至于硬到什么程度,那还要看今天比试的结果。
楚欢的掌缘劈过空气,竟然能发出仿佛哨子一样尖锐刺响,皇甫觉得不能硬挡,立即退了一步,想要暂避锋芒。
但楚欢得势不饶人,见皇甫避退,却是挺步向前,一掌接一掌,攻势连绵不断,每一掌都直上直下的仿佛巨斧开山,连劈八掌,皇甫已经被逼到了空地边缘,脚后就是一丛新生的竹笋,要是踩上,可就算是输了。
喝!
如此时刻,皇甫自腔子里爆出一声大喊,脚下发力猛得揉身上前,双手仿佛抱球样高举,楚欢单掌劈下,恰好劈在皇甫虚抱的大球形里,只见皇甫双臂猛得一缠一放,就把楚欢这一掌的力量化为虚有,并且很神奇的反向借力跳跃,整个人打着漂亮的空翻,跳到了楚欢后方。
“有意思!”楚欢转过身,直面皇甫,心中兴奋莫名,”这是什么招数?”
“家传养生功夫里的一个小窍门,共有八个散手,这是其中之一,名字叫做’圆融式’。”皇甫也来了兴致,”你刚才走得是’刀’的路子,那天在酒店出手时似乎还有’枪’的路数,是一套功夫么?有什么说法?”
“是的。”楚欢点头,”我这也是家传功夫,不过不是用来养生,是用来算筹的手法。”
“算筹的手法?”皇甫很好奇,”能解释一下么?”
“你知道我会一点卜算,那是家传的筹算之术,掷筹时很有讲究,由一而九,练到相应位阶了,才能用相同数目的筹子。”楚欢粗略解释了一下,”一子最寡,九子最众,不过前五子时,由于数目太少不能成筹,所以练得是手眼身法心,到第六位时,才算是入了门,可以掷筹了。”
“老爷子说根据个人的心性不同,由掷筹算法演绎出的武技又有不同,他还说我性子比较外向,六和七字都练得比别人凶一些。”楚欢笑嘻嘻的说。
“岂止是凶一些。”皇甫也呵呵直笑,”你那以手化刀之法简直是称得上’凄厉狠绝’四字,之前我看你用过的枪式,也是阴诡毒辣,楚欢,我实话实话,你别介意。”
“没事,皇甫你说的对。”楚欢很清楚自己练功走出的路数,也不介意别人说什么。
“我对令祖上传下的这门术武合一的筹算术真是相当感兴趣,不知道能不能多了解一点?”皇甫与他家族中的其他青年人不一样,他也对武技很感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六字的刀叫’乱披红’,七字的枪是’冲天门’,名字都是我家老爷子起的,说大有讲究,我学问少,想讲也讲不出来,不如再打一场?”楚欢难得遇到对手,不打得尽兴了,不想收手。
“好!”皇甫也兴致很浓,摆出那个古拙姿势,”这是散手八式里的’逆水式’,你来试试!”
人影晃动,两人又打在了一起,乒乓之声大响,旭日朝生,阳光遍撒大地,照得那青青竹叶翠绿欲滴,也映得两人身姿更加矫健。
这一场比试,又持续了一个小时,直打到两人气息发虚,都累了,才打完收工。
都说不打不相识,一场比试下来,楚欢和皇甫无端端的亲近了几分,其实也没错,在这个*时代,’武’字早就末落,或者成为一些家族或者世家藏在高阁里的收藏品,能找到一个有兴趣、也有机会练武,并且达到相似境界的对手,何其艰难?
对楚欢而言,这次比试,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畅快。
侠以武乱禁,但在当下的这个科技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里,武功,或者说是拳术,已经彻彻底底的变成了观赏性的玩意。
十年练拳,辛苦的无以复加,如果把这份心力用在别处,楚欢觉得自己早该功成名就。但偏偏老爷子给他选的是这样一条路,练就练了,又被禁止显露于人前,除了心中对于武学的痴迷,楚欢完全找不到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习武路上,他孤单单一个,走得很艰难。
如今遇到皇甫,一番比试,又打得难解难分,那种畅快感,难以言欲,更有找到同道兼找到组织的方向感。
最后实在是累得狠了,楚欢浑身大汗,仰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已经逐渐变得炽烈的太阳,气喘吁吁。
皇甫体力比楚欢好一些,仍然能摆出站桩来,利用疲劳后的弹性恢复强健体内精气神。
过了会儿,能说话了,两人开始交流心得经验。
针对两人活动了个把小时就累成了死猪样,皇甫说:”家里的长辈,有练到’化气’境界的,体内’劲’可以随着血液而流动,生生不息,用两只脚跑上百公里也不会累。”
楚欢觉得羡慕:”我练的筹数,第五子名字叫’打神’,讲究的是什么采天星照临之气,成就体内星位,我练来练去也练不明白,老爷子说话还利索的时候,为这事骂了我上百次,他说体内没星位,练出的把式都是花架子,现在看来,老爷子说的没错。”
皇甫立即说:”没错,楚欢,我刚才就奇怪,你练得也该是道门正宗秘传的武和术,怎么会练得这么凶戾,应该是你练差了。”
楚欢又问:”你刚才说的’化气境界’是什么意思?”
皇甫解释:”家族武典上有记载,武的境界有三重,一是练精,二是化气,三是通神。练精就是锻炼体内的力和劲,到了劲力化血而走,直透骨皮筋络,举手投足甚至身体任意部位都可以伤人,就到了化气境界,武侠小说里说的飞花摘叶都可伤人,大概说的就是那样。”
“很神奇啊。”楚欢想得有点痴了,又说:”这么说,你我都在练精的阶段,那皇甫你离化气还有多远?”
“遥不可见。”皇甫叹口气,”家族里的长辈,天姿超人又能专心练武的,倒是有几位能在二十多岁进入化气期,我如果能专心,大概三年内有望进入,可惜事情太多了,静不下来。”
楚欢也叹口气:”我倒是没事,可惜不知道怎么练,我家老爷子没中风的时候,大概是练到化气期了吧……”
皇甫忽然兴致勃勃的提议:”家族内的藏书阁三年一开,有时也会邀请一些外门的武术家来研习,如果请你,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楚欢叫了起来,”打折了腿也要爬去!”
“哈哈。”皇甫大笑,”这件事我替你想着,未必有机会,但有机会的话,我一定替你争取。”
“那谢了!”楚欢说。
皇甫听了有所感慨:”你现在当我是朋友了?”
楚欢回答的痛快:”一起练武的朋友。”
皇甫疑惑:”有什么不同?”
楚欢说:”因为我们都喜欢这个,还因为我们起点相似,嗯,这种感觉不好说,大概就是,你给我在武技上的帮助,我觉得自己能够回报,而其他的,比如在钱上的,很难回报,那就叫施舍了。”
皇甫仔细想了想,点点头:”我明白了。”
楚欢不知道皇甫是不是真的明白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有些善意能够接受,另外一些,就永远都要拒绝。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