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富贵默默地望着窗外,透过玻璃,能看到那轮皎洁的弯月,如果没有狂风,应该是个很安静的夜晚。寒风不断地摇晃着那几棵杨树,树梢的影子偶尔会映在窗户上,发出凄厉的声音。
富贵不知道几点了,从黎明那里回来他就一直这样躺着,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根本没有一点睡意。上铺安秀国的鼾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几乎让富贵分辨不出让他难以入眠的是外面的风声还是他的鼾声。富贵侧过身,用手紧紧地捂住耳朵,可那些噪音还是不断地灌进他的耳朵。
富贵接连翻了几次身,可还是没有睡意,他坐起来捅了安秀国一下,可他翻了个身,发出几声呓语,接着又开始了如雷的鼾声。“如果换做小于他们,早把臭袜子塞进他嘴里了。”富贵想到这里忽然笑了,在特战队这些要好的战友中,除了他个个都是脾气暴躁、个性张扬,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却都喜欢和富贵在一起,而富贵也喜欢他们身上散发的那种朝气。
可惜,那些熟悉的身影,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消失在荒凉的戈壁…… 富贵轻轻地叹口气,一丝失落,一丝怅然,悠然压抑着他的心情。
尽管以前杨爱国和小于几次表示要离开特战队,但富贵明白,他们没有城府,只是说说而已。从心底,谁都没有打算离开,因为,他们和富贵一样,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这片浩瀚的戈壁,他们依恋这里,也习惯了军旅生活,真要让他们离开特战队,他们也许会迟疑。可让他想不到的是黎明居然写了转业报告,他了解黎明,他要认准的事,恐怕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外面的月光依然冷清,在幕黑的夜空中发出淡淡的银光,一如富贵此刻落寂的心情。
望着窗外的月光,燕子的笑容蓦然映上他的心头。还记得几年前那个夜晚,他紧紧地拥抱着燕子,燕子的秀发轻轻掠过他的面颊,他望着天上的圆月,静静地听着燕子轻柔的呢喃。那一刻,月亮那么温柔,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在月光下相依相拥……
富贵闭上酸楚的眼睛,可在他心里愈发清晰的,是远在家乡那座孤零零的墓碑。富贵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此刻,燕子也许能感受到这款款的月色吧,只是不知道,远在天堂的燕子,是否会感受到他刻骨的思念?
富贵靠在床栏杆上,回想着黎明的话:“……特战队没有我还有战友们,可家里没有我就是少了顶梁柱,就算不转业,我呆在这里能安心吗?……”“……我们穿上这身军装,维护正义就是责任,我们作为男人,给家人一个温暖的家,也是责任……”
黎明说的对,当初要是自己在家,燕子怎么会那么辛苦,怎么会独自一人深夜为父亲请医生,怎么会那么早离开这个世界?他忽然想起燕子那双皴裂的双手,心像被刀扎了一下。在部队还是回家?也许家里更需要自己。身在千里之外,怎么能安心燕子孤寂地沉睡在荒郊野外?
可是,要脱下这身穿了十几年的军装,离开这片驻守了十几年的地方,却难以割舍,这是自己深爱的地方,是自己用生命捍卫的热土,忽然决定离开这里,心里顿时一阵失落……
鼾声突然停了,上铺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安秀国探出半个头,睡意惺忪地揉着眼睛看着富贵,压着嗓子问:“喂,你怎么还不睡?都几点了?”
富贵没有回答,怔怔地望着窗外,月亮已经被前面的楼遮住了,只有房顶上泛着洁白的银光。
安秀国伸下手来在富贵眼前晃了晃:“喂,你到底睡没睡着?”
富贵皱了皱眉头,瞪了他一眼说:“你小子鼾声那么响亮,我能睡得着吗?”
安秀国笑了,黑暗中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就这点‘优点’,不过,每次都是你们睡了以后我才睡的。哎,富贵,你别说,你要是听习惯了,有一天听不到你也会睡不着的,信不信?”
他的话让富贵感到怅然,是啊,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旦离开部队,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些熟悉的面孔,从此再也没有了彼此的消息,曾经的一切,都成了留守心底的牵挂。
安秀国善意地笑笑,看了看表悄声说:“睡吧,都快两点了,明天还要训练呢。你先睡,我等你睡着了再睡。”
富贵点点头,他翻了个身,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安秀国的头缩回去了。
外面的风大概停了,那些树梢静静地伫立在朦胧的夜色里,终于停止了尖利的嚎叫。
富贵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话音未落,一滴清泪沿着眼角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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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富贵心虚地躲开小于他们,悄悄溜到黎明的办公室,看到黎明就问:“你的转业报告呢?写好了没有?”
黎明抬眼瞟了他一眼:“干嘛?”
富贵陪着笑,在他对面坐下来:“我看看,我……我想陪你一起转业。”
“真的假的?”黎明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昨天晚上还大义凛然的指责我,过了一夜就支持我了?”
富贵认真地说:“黎明,我想了一夜,家庭更需要我们。所以,我也打算离开部队。”说完叹息一声:“我知道离开这里心里会难受,因为这里是我们放飞梦想的地方,这片戈壁留下了太多的记忆,我们在这里洒下的何止是血汗和青春啊。可是,在这十年里,我们也失去了很多……”燕子的笑容忽然在他脑海里闪过,他感觉嗓子里像堵了一团东西,哽咽着说不出后面的话。
黎明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是的,我们失去了很多,但我们得到了更多!我从小就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但自从穿上这身军装,我忽然明白了,我的理想就在军营,就在特战队,有时候,描绘理想很容易,可实践起来,只有自己知道有多难。人生的意义是什么?那就是默默地奉献,能维护正义,用自己的鲜血捍卫祖国和军人的尊严!说真的,我也不愿离开这里,我们除了是一名军人外,其实我们就是一极其普通的人,我们有家,有父母,有老婆孩子。我离开特战队,是不想欠他们太多。”
说完他站在窗前,默默地望着熟悉的军营,喃喃地说:“离开了,我会想念这里的。想这片戈壁,想这座军营,想这面飘扬的军旗,还会想起后山上那十二座烈士的丰碑……”
许久,他才低着头从抽屉里取出那份转业报告递给富贵,沉声说:“你抄吧。”
富贵没写几个字,门外就有人报告,黎明擦了擦眼睛:“进来。”
杨爱国和小于、金辉他们装模作样地正步跨进来,脸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敬礼:“报告中队长……”
黎明瞪了他们一眼:“一边去,装什么装?”
小于嘿嘿一笑,凑到富贵身边说:“干嘛呢,刚才就看到你偷偷摸摸地来了,又做什么坏事了吧?”说完眼睛就扫到了放在桌子上那份富贵没来得及掩藏的转业报告,惊诧地瞪着眼望着他们失声说:“转业报告?”
富贵尴尬地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就像偷了东西被人抓住一样。
几个战友都凑过来,拿着那份转业报告传看着,金辉不相信地看着富贵和黎明:“你们真的要转业?”
富贵抬头看了黎明一眼,期待着他回答。黎明点点头说:“既然大家看到了,我就不瞒你们了,再说这事你们迟早要知道的,我和富贵打算转业了,你们……你们谁要是有这想法,咱们就一起走。”
金辉他们脸上一副惊愕的表情,杜胜利望着富贵不相信地问:“富贵,我相信你,你说,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们真要离开特战队?”
富贵点点头:“是真的,我昨晚想了一夜,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大家沉默着,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许久,杜磊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难耐的沉默:“我曾经说要离开,可一直下不了决心。真的,也就是说说而已,要是真的离开,我从感情上真的接受不了,这可是我们用十几年的青春为代价日夜守候的地方,怎么能舍得离开呢?我先表态,我绝对不离开!我就是死,也要倒在这里。”说完,望了战友们一眼,大踏步地转身走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杨爱国盯着黎明说:“记得你曾拍着胸膛发誓,就算特战队剩下一个兵,也一定是你黎明。怎么,现在有了当逃兵的想法?”
黎明脸色萧瑟,摇摇头说:“我不是逃兵。我昨天和富贵说过,我是军人,军人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但我们也是男人,男人的责任就是给家人一个温暖的家。我们都有亲人,在这十年里,除了担心、牵挂和思念,我们还给了他们什么?在部队没有了我还有你们,还有很多战友,但家里没了我,那就是缺少了一座山啊……”
战友们听着黎明的解释,都沉默无语。在富贵的印象里,黎明做事无论对错从来不愿做解释,但这次他的每一句话都沉重地敲打着战友们心底那根脆弱的神经。
杜胜利若有所思地说:“黎明,你现在离开特战队可惜了,大队长最器重的就是你,你要是留下,过不了多久,副大队长就是你的。”
黎明苦笑着说:“大队长对我恩重如山,我心里清楚。实话和你们说吧,我爸爸病了,很严重,你们想想,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爸爸重病时我不能尽孝,别说副大队长,就是当了大队长又有什么意义?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仕途而今后愧对亲人。”
小于站起来说:“黎明,我支持你,我们一起转业,你和富贵都走了,我呆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完扫了大家一眼,接着说:“我早想过了,转业后,我就回老家开个大公司,到时候你们都来,咱们现在是同甘共苦的战友,以后永远都是!”
一直看着那份转业报告的金辉也抬头说:“我也打算转业,黎明说的对,我们身为男人,要对家庭负一份责任。”
富贵被他们说的眼睛热乎乎的,他站起来握着小于和金辉的手,激动地说:“好,我们就一起走,我们永远是一起赴汤蹈火的兄弟!”
杨爱国和杜胜利犹豫了一下,叹口气说:“我们考虑一下,这毕竟是人生的大事,得慎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