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子此时正坐在一个小酒馆之中,哼着小曲,美美得品着小酒,后边则站着裴福裴禄两人。
看着裴公子兴高采烈的哼小曲的样子,裴福心中暗暗奇怪,自从到了建康,这几日裴公子一直留恋风月之地,只几天就把秦淮河畔的风月场所逛了个遍。风月之地的花酒好喝得很,可这两天却忽然不知怎么了,公子偏偏喜欢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小酒馆里喝酒。
这的确有些不像裴公子的性格。
“公子,这小酒馆鄙陋失修,有些配不上公子身份,为何公子喜欢来这里喝酒,莫非这里的酒好喝?”裴福在一旁小声的问。
裴公子嘿嘿一笑,说:“公子我的心思,你等奴才如何能知?我来这酒馆,自然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那边那个煮酒的酒娘。”
顺着裴公子所指看去,果然看到一位貌美的酒娘正在煮酒,裴福谄媚说:“公子果然是好眼光,这酒娘果然生的貌美。”
裴禄在一旁大是不解,问道:“公子,酒娘又不是王家小姐,无所依靠,公子既然看上了何不强抢回去?公子有财有势,料想也没人敢说什么。”
“你这蠢奴才,就知道抢抢抢,”裴公子一听忍不住骂道:“莫非你把你家公子我,当成了那种欺男霸女的混蛋?”
裴禄哪里敢再做声,唯唯诺诺的退到一边。
“你家公子我若看上的女人,那得要她自己心甘情愿得从了公子我才行。”裴公子说。
“公子品格清高,自然不会做那种欺男霸女的恶事。”裴福见裴禄被骂,忙恭维说:“再说,就凭公子英俊风流,只消勾勾手指,那酒娘还不自己就投入怀抱来了?”
裴公子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这个裴福了,说:“还是你明事理,讨公子我的喜欢。”
“不如我去叫这酒馆掌柜来,好让公子问问这酒娘的来历?”裴福一见公子高兴,赶忙趁热打铁的说。
酒馆的掌柜的姓吴,已上了年纪,还不知道到底因为何事,就被裴福拉到裴公子面前,见裴公子一副豪门公子的打扮,小心谨慎的说:“小店鄙陋,贵人唤小老儿来,可是小店有什么地方招呼不周?还请贵人包涵包涵。”
裴公子笑吟吟的说:“老头你莫怕,我可不是那等恶人,我唤你只是问你,那边那个酒娘是何人?”
这个吴掌柜,在江湖上混迹了大半辈子,早就混得跟个人精似的,此时只一见裴公子一笑,心中早就猜到了裴公子的那点心思,赶忙说:“公子可是看上了此女?”
裴公子忙大点其头,说:“正是正是,掌柜的你可知她父母是谁?”
吴掌柜嘿嘿一笑,说:“公子有所不知,小老儿便是那酒娘养父,若公子看得上小女,便把她接到府上做个姬妾也是好的。”
说完又小声的问道:“只是这份彩礼……”
裴公子见这掌柜如此明白事理,心中高兴,说:“老头你尽管放心,我裴公子是何等人,若得了佳人,定给你送厚厚的彩礼。”
等那吴掌柜满心欢喜的走后,裴禄忍不住问道:“公子,你难道不要那王家小姐啦?”
“当然要,两个都要。”
可是裴公子刚说完,就被裴禄这一句话,戳到了伤心处。裴公子叹了一口气,又换了一副哭丧着表情说:“可是要又能有什么办法?那王家小姐偏偏就是看不到我身上的优点,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每日四处去喝花酒。”
裴公子越说越伤心:“你们以为喝花酒很有意思么,哎,都是小人之见,这天下又有哪个女人有王小姐那般的风采。”
说完又问裴福说:“你常有妙计,你且说来听听,为何那王家小姐对我不理不睬?”
那还用问,当然是王小姐看你不上,裴福心里想着,可是裴福不敢说,想了想笑着说:“公子英俊风流,王小姐没理由不对公子倾心。我想定是因为那个姓张的公子用了什么诡计,迷惑了王小姐,王小姐才不理公子,若公子让那姓张的不再纠缠王小姐,想来王小姐最后定会投入公子的怀抱。”
“妙,”裴公子一听,拍着大腿。转头对裴禄说:“你现在速去把那个假和尚给我找来。”
“可是……”
“什么可是,”还没等裴禄说完,裴公子便拍着桌子说:“若是你找不来,我便打断了你的狗腿。快去快去。”
裴禄现在有些后悔提起王小姐来,心中无奈的直想哭,:建康城这么大,这可让我倒哪里去寻他。
裴公子等人口中说的假和尚当时说的是张弛。
张弛昨日被王家举荐参军之职,恐怕过两天便要上任,这几日清闲,正准备独自出去转转,逛一逛这传说中的金粉秦淮,可刚出书院大门,就被裴禄痛哭流涕的拦住了。
裴禄的确早就想哭了,建康城这么大,让他去寻个人可比大海捞针。还好他想起了商队众人分散之时,听说张弛等人要去三无书院,便在建康城内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三无书院,却被书院拦在门外不许入内。
他又没办法,可又不敢回去,便做在书院门口等,没想到天可怜见,还真让他等到了张弛。
一见张弛出来,他便上去拉住张弛的衣袖,带着哭腔说:“张公子,我家公子请你去赴宴,你可一定得去。”
“为何你家公子请我,我便一定得去?”张弛问。
裴禄哭丧着脸,一脸哀求的样子:“张公子你若不去,我家公子非得打断了我的腿不可,张公子,您莫要让小人为难了,您就去吧。”
张弛见裴禄说得如此凄惨,心中不忍,便点了点头。裴禄前边带路,不一会,便来到了裴公子所在的酒馆中。
裴公子早等的烦躁,吴掌柜看在眼里,便让那美貌酒娘来为裴公子把盏,此时裴公子喝得正欢,见张弛来了忙邀请入座,嘿嘿一笑,客套着说:“几日不见张公子,还真让我甚是想念。”
“裴公子找我来有什么事,但请直说。”张弛大大咧咧的说。
裴公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说:“哪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王家小姐那点儿事。所以想请你帮我。”
张弛奇怪的说:“你让我教你背诗我也教了,还能帮你什么?”
“你也不用瞒我,”裴公子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说:“太原王家如今权倾朝野,张公子定是想巴结王小姐,也好能得个富贵,不过那王家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怎么能和寻常人家联姻,所以我劝张公子你还是别白费心机。”
裴公子自以为得计的说:“不如你将王小姐让给我,我送你多多的钱财。”
说完裴公子又觉不妥,跟着说:“不不不,不送钱财,我送你三所宅院,百里良田,如何?”
这么多家业,裴公子就不信张弛他不动心。
张弛忽然觉得这个裴公子又可爱又可笑,说:“可是王小姐又不是我的,你我怎能让来让去?”
“呃……”裴公子想了想说:“也不是你让给我,只要叫你不去纠缠王小姐就好了。”
“那王小姐来纠缠我,可不算其中。”张弛说。
裴公子有些不屑,王小姐是何等人物,若不是你去纠缠人家,人家又怎么会理你。不过裴公子还是笑着说:“当然不算,当然不算。”
“莫非裴公子除了王小姐就找不到女人了?”其实张弛很是无奈。
“我裴公子是何等人物,还愁没有女人?”裴公子有些生气,拉过旁边把盏的酒娘手,显摆说:“这便是我刚买的姬妾,这等佳人儿,恐怕张公子尝都没尝过吧,嘿嘿。”
那酒娘本是上前来把盏,此时一听说已经被卖给他做了姬妾,一脸的惊恐神色,慌忙把手抽了回去,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跑,却被外边的吴掌柜拦住,一个耳光就甩在了酒娘的脸上,将她打倒在地,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现在有贵人要接你回府,吃穿用度以后自然都少不了你的,你还敢跑?真是反了你了,你若不快讨这位贵人欢心,小心我把你的双腿打断!”
那酒娘也不敢反驳,只是跪坐在地上不断啜泣,一看便知她常受这个掌柜的打骂。张弛看了有些不忍,这个时代底层的女人是没有什么地位的,被买来买去也是常见,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张弛看那酒娘受了委屈,跪坐在地上哭声一时止也止不住,吴掌柜抬手正要继续打骂,张弛有些不忍心了。
“裴公子,你不是说让我不去纠缠王小姐么?那好,你便用这个酒娘来和我换吧。”张弛说道。
裴公子一听,楞了片刻。因为他感觉这两个,哪个都有些舍不得。这个酒娘虽然满脸泪痕但也依然难掩美色,而那个王小姐,也是气质无双,一时竟不知如何取舍。
不过俗话说,得不到的那个才是最好的,这句话对于裴公子这样的富家子弟是最适合不过了,这个酒娘虽说也是生的美貌,可毕竟出身寻常,轻而易举的就让他得到了反而没什么意思,而那个王小姐越是对他不理不睬,反而就越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裴公子的脑袋一根筋,心想只要这个假和尚不在中间作梗,那王小姐还不很快便是我的怀中之物了?想着想着,便情不自禁得浮现出了一脸猥亵的笑容。仿佛他现在已经将王小姐搬到了床上一般。
最后狠了狠心,裴公子才终于点头应允,说:“好,那我就把这个酒娘送与张公子。”
然后嘿嘿的YD一笑,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继续说道:“原来张公子也和我是同好中人,就喜欢这等美貌的小佳人儿,早知如此,何必这么麻烦,我早就买来两个美人儿送给张公子了。”
“公子,那你许我的彩礼?”吴掌柜一听此言,赶忙上前问道。
裴公子摆了摆手,说:“这你放心,我裴公子是何等人物?许了你的自然不会少。”
吴掌柜一听此言,这才笑呵呵的退到一边,却只留下那酒娘依然跪坐在地上抽泣不止。
魏晋时期的士族子弟,都是姬妾成群,姬妾的地位甚至不如牛马,张弛见裴公子慷慨的送他美人儿,也不领情,只是跟着嘿嘿一笑,说:“既然如此,那我以后就不去纠缠王小姐了,不过你到底能不能赢得美人倾心,那可还得看裴公子你自己的本事。”
又不用他出钱,张弛当然是何乐而不为。
“只要你不从中捣乱,我自然还是有这个本事的。”裴公子晃着他肥肥的脑袋,自信满满的说。
…
…
和裴公子谈定后,张弛便带着酒娘返回了书院住处。酒娘小心谨慎,远远的跟在张弛身后,一路上也不敢说话。
三桐见张弛出去一会,便带回来一个美娇娘,对道玄说:“为何张兄弟身边总是有美貌佳人出现,可我却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机会?着实让人羡慕。”
道玄自幼出家,况且此时年纪要比众人小上几岁,还不解男女之情,便问:“这些都是红粉骷髅罢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三桐自知和这个和尚说不清楚,也不回话,走上来对张弛说:“张兄弟,刚才王小姐差人来寻你,说朝廷委任已下,让你收拾准备,明日便要去军府中复命。”
张弛点头应了一声,便带着酒娘回到房中,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他带回来的酒娘,刚要说话,那酒娘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奴婢多谢公子搭救,公子是位正人君子,奴婢愿常侍公子左右,为公子端茶打水,还望公子成全。”
她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的。魏晋时期无论姬妾还是奴婢的地位,都是非常低的,姬妾的地位尚且不及牛马,更遑论奴婢,如今她算是张弛买回来的奴婢,所以才跪下请求,若这公子当真是正人君子,或许,她还可保完璧之身。
张弛穿越来的日子也不算短,这其中的区别还是略有了解的,微微笑了笑,说:“你还是起来吧,我并非是见你美色才带你回来,只是不忍你受辱蒙尘,正好我性好饮酒,你煮酒煮的好,以后你就为我煮酒吧。”
张弛说完,可那酒娘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似乎不信张弛所言。张弛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只不过是北方来的流民,并非士族子弟,你就暂且随着我,以后便为我煮酒吧,日后你若另有去处,我也任由你去。”
见张弛说的诚恳,酒娘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来。站起来双手牵着衣角,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张弛看气氛尴尬,就问:“你叫什么?”
“奴婢没有姓名。”那酒娘恭敬的回答说:“奴婢一直煮酒,别人便都唤奴婢为酒娘。”
“那你父母就没有给你起名字么?”张弛奇怪的问。
“奴婢也没有父母。”说到这里,酒娘神情有些黯然,哽咽的说:“其实奴婢也是北方流民。那时奴婢尚且年幼,父母在途中就遭了兵祸,死了。”
“那你可有其他的亲人?”
酒娘摇了摇头,抽泣着说:“本来还有一个妹妹,后来逃到江东不久,她便饿死了。”
生在乱世,又有什么办法,张弛听着也忍不住心中难受。
“初到江东,为求活命,我才自卖为奴。后来又多逢变故,被吴掌柜拐了来,他是要打算将我养大几年后,再卖入大户。奴婢不从,便日日受他打骂,幸得公子相救,不然……”所到这里,酒娘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酒娘说话间,眼角早就忍不住滚出了泪珠,多年的苦水一直常埋心底,又有什么时候能和他人倾吐?如今见张弛性格和善,也同是北地流民,想起了这些年所受的苦楚,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这番话说完,早已泪流满面了。
生逢乱世,命不由己,只能随风飘零,最后是飘到锦账之上,还是飘落到粪土堆中,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这样的命运,又怎能不苦。
张弛平时最受不了的,一个是英雄迟暮,另一个就是美人蒙尘了。看着眼前这个美貌佳人,却从小就受了这么多苦楚,心中难受。这种难受可不是以前读史,看到西施沉湖、贵妃缢死时的那种难受,那些都是书里的故事,而现在,却是他的亲身所历。
张弛想说点什么,可却哽咽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以后别用奴婢自称了,”半响后张弛才说:“我叫张弛,你以后便叫我张大哥吧,我便唤你酒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