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糊涂二老久处摩天峰那样的宏伟建筑里,倒不觉怎样。宋仁等却是愕异无比,心里是既崇拜,又惊讶。宋仁道:“石大哥,你是这所宅院的主人?”
“呵呵……算是吧!”小石头笑笑,看见屋边有位侍女。他道:“你去告诉王妃,就说我有朋友到了,今日暂不去请安。还有奚先生处,最好也去说一声。知道么?”
侍女很乖巧地应了。
待侍女走了,宋仁又问:“石大哥,她们怎么都喊你世子啊?究竟怎么回事?”
小石头微笑道:“有事到我房里再说。还有,先别喊我石大哥,就喊大哥好了。”
“哦!”宋仁问了恁多问题,竟是愈问愈糊涂。
忽然,一声雕鸣传来。众人回头相望,但见大鹏金鸟小禽,赫然伫立在缀云峰的一块大石上。原本凶猛锐利的眼睛,当望见小石头一刻,全是激动和孺慕,犹如久失怙恃的孤儿。然它并未立时飞将起来,仅是轻轻摇扇了下翅膀。巨大的羽翼,刮起峰上砾石。随即敛翼静屹。一动一静,让人感到它超俗的美态和威形。
丰腴的身躯,雄壮的凸胸,流线般畅然的双翼紧紧贴在身侧,弯弓如月的喙,显示出了它的威凛。刹那给小石头的感觉,仿佛是自己襁褓中的小儿,一夜骤大。予他无比的骄傲和欢喜。
小石头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小禽!”
呼声传入小禽耳际,却见它双眼居然隐含水珠。接着突然欢鸣,长啸数声,双翼猛烈地扑动,如一朵金云飞到小石头头顶,在半空盘旋了数圈。最后,突然往他肩上降落。
小石头只觉肩头一沉,小禽已牢牢地落在自己肩上。抚摩着它铁翎般的绒羽,小石头笑道:“好你个小禽,几月没见,依旧如此懒惰。快快飞走,不然,我可吃不消。”
宋仁等大笑,胡长老笑声最为怪异。看来这样的亲近法子,多半是他怂恿,以报小石头失踪数月之愆。
小禽听话的再次飞起,又落在缀云峰上,只是感到它的情绪,已非初见时的伤恸。屹立于大石之上,昂首四顾,俨然一副守望者的姿态,其丰神异彩,令人不得不为之欢喜。
涂长老道:“主子,这只鸟儿可真帮了咱们的大忙,若非是它,想要寻到你的踪迹,怕是要几年之后才行。”适才闻小石头要宋仁先别喊出石姓,他晓得其中必有缘故,谨慎计,当下迳自唤他为主子。
耳闻主子二字,小石头一愣。不过眨眼,即已恢复常态,说道:“是么?呵呵……小禽越来越能派上大用了!”说着,又望了它一眼,眼中满是喜爱和骄傲。这些时日,他在王府里所看所闻均是森严的封建等级,耳熏目染下,固是未曾习以为常,却也不以为奇。是而对涂长老唤自己主子一事,竟也默认了。
说话间,众人进了见山楼,小石头吩咐仆役上茶,等茶上了,又唤仆役退开,若没他召唤,不许上前打扰。随道:“各位,请喝茶!”
话音甫落,胡长老道:“圣宗,咱们那有闲工夫喝茶啊?长安一别,你究竟发生了何事?又什么世子,什么王妃的?让属下听得是满头雾水,懵惘聋懂。”
“是啊,是啊!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宋仁不耐而催。众人此刻悬疑满腹,疑窦丛生,不能立即搅个明明白白,实教他们食不下咽,水难下喉。又那有什么闲情逸致品茶喝水?
小石头一笑,把当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将起来。从元虚救他出阵,再到华山幽谷,又到大秦军营,最后说道隗斗再次追杀自己,而自己又被震北王妃误认为世子赵岩。非要为其赵家光耀门楣。
大伙从他开口讲话,便一直张大了嘴巴,直到他说完,依旧未曾合拢。过了良久,涂长老道:“圣……哦,不,世子殿下,您的事,实在让咱们听得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另几人跟着附和。
胡长老忽道:“老涂,你什么意思?你怎地称本教圣宗为世子?”
涂长老笑道:“老胡,别急。听老夫慢慢说。”
“哼,正等着呢!有啥屁快点放了最好!”老胡对他适才唤世子二字,依旧耿耿于怀,嘴上自然说不出甚好话。
老搭档的脾性,涂长老深知,也不动气,笑了笑,说道:“世子殿下既然愿意跟咱们说明事情的原本,老夫便相信殿下并未忘记他本来的身份。老胡,你不觉得,若本教的圣宗有了朝廷的身份,对于发扬本教宗诣,不是大有妙用吗?”
胡长老一听,想想颇觉有理,回头望小石头,道:“圣……殿下,老涂说得可是真的?”
小石头微笑道:“我既已应承你们,自不会食言,至于赵家的事,由于王妃待我恩深情重,我自然也当仁不让,一定尽力为赵家处理好朝廷之事。”
“好!说得好!呵呵……世子殿下,我老胡日后就是您的马前卒!”听得小石头亲口说出不食其言的话语,胡长老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
“没个好样!”涂长老撇嘴道。他说得极轻,胡长老兴致高昂,也未听清。换做其它场合,再说得轻些,保准他也能听得到。
小石头却是字字入耳,怕二老再起嘴仗,俟时没完没了。便岔开话题,询问起了他们从长安到这里,一路发生了什么事?
回答他的是言辞一向便利的宋仁。
原来二老自在长安失去小石头行踪,便懊悔难当,认为俱是自己二人粗心糊涂所至。尤其是宋仁等人更是心下立誓,从此后苦练刀技,再不让同样事发生。即便毁身灭骨,也是一样。当日,他们在东门回合后,便出城寻迹。接连三日毫无发现,之后遇到了大鹏金鸟小金,在它的带领下,方追踪到华山。
然而,希夷老者的隐居幽谷,布着上古仙阵。不仅氤氲缭绕,错综回旋,更能隐藏生人之机,造成一种死地的现象。大鹏金鸟在幽谷上空,循环飞翔了十数日,硬是没发现小石头踪迹。十数人跟着它,翻山越岭,吃尽苦头,到最后毫无所获。惹得胡长老恨不能抓下小金,拔光它的绒羽。不过,涂长老生来冷静,说道圣宗宠禽既飞来华山,此中必有玄机,要众人稍安勿噪。
之后,大伙与小禽便在华山野居了大半月。其间还与华山派发生了争斗。整片大陆从昔日刀君许虚驭刀飞升,便开始了刀剑之争。所论的无非就是刀和剑到底哪个才属武道里的正宗。大秦位于大陆西部,国内门派均是用剑的,尤以峨嵋和崆峒最为著名。其次则是青城、华山等二流剑派。
至于大汉、大周二国。昆仑一派避世远遁,向不参以大陆纷争,无极岛支持大唐,摩天峰又是世人心目中的魔教,自然无人欢喜。剩下的刀庐便统治了这两国的武林。两国武林人士十有**均是练刀,纵是两国皇族、将军和士兵,也是使刀得多。
宋仁等九人个个佩刀,十数日里,始终在华山内行走不断。自然引起华山弟子的忌讳。一番理论,接着就是刀剑相争。九人有超一流高手的糊涂二老在背后撑腰,本身修炼的又是天罗七大绝技中的天罗刀法。无论心理和技艺,皆非华山弟子可比。其胜负之果,当是可想而知。华山派被杀得屁滚尿流,居然封闭山门,死命抵御。后来,还是糊涂二老想起圣宗与华山掌门邓蓉的一段渊源,方是饶了他们。
如此,某一日,小禽忽然朝东飞出华山山麓。大伙急忙相随。一路追踪,经渭河,过黄河,再到洛阳,最后居然进了汴梁城。起始众人颇不相信小石头藏在偌大府宅。直到小禽自行飞入,他们才着起急了,非要闯入王府。
这样便和王府仆役起了冲突。一方吵吵嚷嚷,硬要进府,一方职责所在,自然不应。争执得口干舌燥,依旧没个结果。究其因,王府门口仆役皆为不懂武功的寻常人,糊涂二老虽有超一流身手,但要他们对一干寻常人,大打出手,无疑做不来。尤其天光已早,路人又多,倘若犯事,自己二人倒好说,宋仁等九人却难保能闯出汴梁城。于是,双方僵持在王府大门,引得百姓,里外数圈地围观,直到小石头闻讯出府,事情才有转机。
一席话说完,小石头心道,无怪当日初至翠云堡,便遇上强弓利矢,想必韩尚定当我和二老等是一伙的。这时,宋仁忽然纳头便拜,朗声道:“大哥,咱们九人早已立誓,今生今世定要追随你。请你留下咱们!”
初见他异举,小石头一愕,待闻他所说,笑道:“这块地方,你们想留则留,想去则去,我是无限欢迎。随你们喜欢就是。”
“那我们呢?世子殿下!”胡长老突然不冷不热地道。
小石头笑道:“当然也是无比欢迎,你们二老能留在我身边,哈哈……岂非是天助我也?”
闻言,胡长老心忖,这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了,居然连马屁也拍将起来。换做往日,定是支支吾吾,期期艾艾,说了半晌,最后才道,那就随便你们吧。想到这里,一声失笑,说道:“世子殿下,你如今的表现,我老胡有些怀疑。”
小石头错愕,问道:“胡长老,你怀疑什么?”
“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小石头!”胡长老阴阳怪气地道。
小石头恍然,笑道:“那你老要不证实一下?”
胡长老道:“怎生证实?”
这刻,涂长老和宋仁等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们。要知道,小石头的变化实在太大,先不说外表一改以前的木衲憨实,单是谈吐,也非当日那般钝口笨舌。如今,外形俊美诚未多变,但目光深邃,举止飘逸,给人卓众出群之感。谈吐温文尔雅,使人不觉心生亲近。
如此大的变化,若是天长日久,倒是说得过去。可双方不过一别两月,这样的天差地殊,很难不为之起疑。
小石头尚未回答,涂长老却已喝道:“老胡,你说得什么话?单凭小禽适才的表现,咱们就不须怀疑什么。眼前的世子殿下,毫无疑问就是当日的天罗圣子。”
小石头笑道:“胡长老要证实,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咱们别了恁多时日,而且我的改变也很大。不如这样,我再为二老烧烤一顿烤肉。如何?”说着,就想起身。
胡长老道:“世子殿下,就凭你此言,属下就已相信。不用再证实了。”
小石头笑问:“是么?哦,还有你们弑了两位解差大哥,我尚未追究你们呢!”
闻言,胡长老大窘,讪讪地道:“不错,不错……嘿嘿……”几月前,二老道中劫人,弑杀衙役,委实只有眼前这伙人知晓。时下陡闻小石头再次揭疤,二老惭赧不已。
宋仁道:“两位师傅,世子殿下仍被那可恶的无极宗师追杀着。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该想个什么法子,除掉他,或者赶跑他。不然的话,世子殿下不安全,咱们也不放心啊!”
胡长老道:“不错,不错。小仁子这话有理,不愧老夫教了你们恁多时日!”
涂长老道:“老胡,不要说空话了。此刻情势危急,咱们要先联络摩天峰上的三位天王,让他们随便来一位,到汴梁保护世子殿下。否则,万一教那隗斗再次成功劫持了世子,只怕咱们是千刀万剐,也难赎罪愆了。”
想想确实如此,胡长老也没抬杠。当下二人计议,留一人在王府继续保护小石头,另一人则去寻天罗分舵,用以传信摩天峰。说明小石头的近况,并且教他们把赵岩送来。毕竟他也算是忠良之后,天罗教虽为魔教,却也做不出弑杀忠良之后的事来。
自那日遇着糊涂二老和宋仁等人,又过了数日平静已极的惬意生活。大周仁秀帝终于下诏,宣见震北王世子赵岩。这日拂晓,震北王府大门敞开,从里奔出一辆马车,后面跟着十数位武士,直趋周宫。
车内,小石头正襟高坐。左右陪着两名王妃赐予的侍女,一叫小芳,另一位则是与他多有交谈的小翠。二女性格大异,小翠喋谍不休,口舌没个停的时候。小芳沉默不语,总用双大眼凝视着小石头,似待主子吩咐。二女自上车,小翠时而问他以前有没上过朝?时而又问怎没见可爱的小狻猊?
小石头则一一作答,直到她满意,方是息下。心里却不免骇想,日后身边总跟着这么一位好奇侍女,那自己岂不头疼欲裂?脑海里不由浮起震北王妃的叮嘱:“岩儿,明日仁秀帝召见,记住,你在朝上可不能乱说话,要韬光隐晦,万事守拙。切实照娘所说的做,知道么?”
心想,今日初次朝会,也不知究竟会发生何事?唉……但愿朝会后,自己仍能安全地回来。又想,糊涂二老遣人联系摩天峰,要广智天王释赵岩归家。如今已有数日,怎没见回音,不会有甚变故吧?还有,冰清不晓如何?她过得好么?现今是在笑抑是在哭?
诸多思绪纠集烦扰,不觉,已到皇宫正阳门。小石头步下马车,小翠与小芳则在马车上等候。堪堪下得车来,却闻后头有人道:“赵世子,今天终于上朝了?”
回头一望,原是洛亲王司马睿。只见他骑着匹雪白色高头大马,身着四爪蟠龙袍,温静的脸上满布笑意,似为能遇着小石头,而高兴万分。他这时吩咐身边四位仆人:“你们也待这,今日不用随本王过御道了!”说着,跃下马,把马缰交予仆人,走至小石头身前,又道:“赵世子,今日本王与你一起上朝,如何?”
小石头笑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小侄正担心从未上过朝,万一坏了甚规矩,惹皇上生怒。而今,能和王爷一起,小侄如服定心丸一般。”
“哈哈……赵世子太谦了。请……”洛亲王司马睿摆手。
“王爷先请……小侄那敢僭越?”小石头客气着,尊老爱幼这一点与他生性相合,即便未有震北王妃的教导,做起来,他也得心应手。司马睿笑道:“世子,多年不见,谦冲仁和,大有父风啊!”
“不敢、不敢……小侄能有家父一半,便足以偷笑了。”
“呵呵……世子在武事方面,诚然不及赵王爷,然你文、医两道,依本王看来,足可称圣天下。世子,莫要妄自菲薄啊!”说到这里,司马睿笑得极欢,又道:“赵王爷的显赫战绩,举世瞩目,世人皆知。世子能独辟蹊径,另创高峰。有你这样的儿子,相信赵王爷在天之灵,也会含笑了!”
“王爷过誉了!”小石头继续谦虚。他牢记震北王妃的嘱咐,切不可飞扬跳脱。但他天性谦冲,素不以强势压人。仔细说来,震北王妃实是杞人忧天。她是以真赵岩的性子,来衡量今日的小石头,也无怪会有失算。
司马睿抬头看看,道:“世子,天光不早,咱们要快些赶到金銮殿才是!”说着二人把臂,进入正阳门。至于孟光和宋仁等护卫,则牵着马儿在宫门外等候。
大周禁规,除皇帝特许的官员,可以骑马或乘轿直趋金銮殿。寻常官员,无不要在正阳门下马、下轿,步行进入。从正阳门至金銮殿约有六里路。这对于百姓来说,无所谓;可对于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员门,无疑是桩苦事。照理,洛亲王司马睿身为当今圣上的王叔,早有特许,可以骑马直入。
但他见了小石头,为答报他前些日救儿一命的大恩,竟愿意陪他步行,也算是知恩有报。说来,也就是变相的表明,他洛亲王司马睿,强力支持赵家后裔,继承震北王爵。
昔日震北王赵烈劳苦功高,也曾得宣德皇恩宠,不须在正阳门下马。可现下今非昔比,赵烈已殁,曾威震大陆的震北军失去领袖。便等是失去牙的老虎,再也唬不了旁人。何况,仁秀帝早有圣旨,说要削藩,取回大周双柱的军权。作为也不知能否得享震北王爵的小石头,只能小心翼翼,千万不能再现傲态,否则,仁秀帝必先针对赵家。
这也是震北王妃在他出门之际,千叮嘱,万关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