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
楚狄坐在一台电脑前与人谈判,屏幕上的男人正穿医生常穿的白色大褂,只不过他头上戴着的不是手术帽,而是专业的防毒面具。
防毒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凸出的眼镜部分,看上去像某种外星生物,十分可怕。
他的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已经让人听不出他本来的声调。
“什么叫做,你不打算合作了?”楚狄的双手手背青筋暴露,他还要按耐着自己的情绪,不能暴发。
“楚先生难道听不懂我的话?我的意思就是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供给你抑制剂,你必须靠你自己了。”
“可是我们当初并不是这么说的!你想加价?没问题,你想要多少钱?多少钱我都可以付!”
他不能没有抑制剂,如果没有抑制剂,病毒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大量复制,蔓延到他全身每个角落!
“你看起来很紧张。”面具人声音平淡道。
楚狄拍案而起,“当然!”事关他的生死存亡,他当然会很紧张!
“但你表现的并不好,我不需要钱,我这些年工作积累的钱足以让我过得很好,而且这个破地方,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花得出去。”面具人似乎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答应你会照顾胡莎莎,我已经将她招进公司,我给了她最好的薪水待遇,帮她在H市落脚生根,尽我最大的能力帮她,你还想怎么样?!”
“可你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面具人冷硬道,“她想要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胡莎莎想要什么,楚狄当然知道。他又不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早就看清楚胡莎莎眼中的占有欲。
“我已经和我太太离婚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似乎对楚狄的回答极不满意,面具人道,“你和你妻子离婚,但这样还不够。你得娶莎莎,你得保证会像爱你的前妻一般爱她,你得真心对她,除非从她口中得到确认,否则我是不会把抑制剂给你的。”
楚狄沉默片刻,才道,“这我做不到。如果这是从你手中拿到抑制剂的唯一办法,那么我宁可……不要了。”
他当然想活,但如果他的活,是要以他娶胡莎莎为条件的话,那他宁可不活了。
反正活也不过是多活那一阵子,抑制剂终归不是解药,能撑得住一时,没办法撑住一世。
不就是死,只要是人都得死,他以前害怕自己死之前会伤了林向晚,现在他想明白了,大不了他把自己捆得牢牢的,碰不到她,也就伤不到她了。
但愿到那时,她不会嫌自己的样子丑。
楚狄拿定了主意,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几分,见他毅然决然,电脑那边的面具人微怔了之后,抚掌大笑,“看来你还真有几分胆色,以前我小瞧你了。我以为你和那些有钱人一样,都是贪生怕死……看起来我的那个不听话的女儿,还是有几分眼力的。只不过,楚先生,你不怕死,不知道你的儿子们,是不是也是一样不怕死呢?”
“你什么意思?!”听他提到孩子们,楚狄立刻像是只被惹毛的野兽,全身的气息都变得犀利,“别碰我的孩子!!听到了么!把你的脏手离他们远一点!”
“哈哈。想碰他们的可不是我。楚先生,你当初来到本地挖矿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里的人最讨厌别人来抢他们的资源,那个矿本来是属于瓦纳沙的,但是却被你偷走了,你觉得以他的性格,只杀你一个,就能平他心中的恨么?!”
瓦纳沙就是反判军的头领,他本来是南非小城的当地人,后来在一次政、府军与当地武装势力的交火中,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姐姐都死在流弹之下。
瓦纳沙被姐姐护在身下,侥幸生还。
死里逃生之后,他开始了流亡生活,当过乞丐,做过小偷,干过最下贱的工作,直到有一天,他被当地武装份子的一个小头目看中,收为手下。
谁也没看重过这个沉默的男孩儿,那些在刀头舔血以命相搏的武装份子,都把当时年纪还尚小的瓦纳沙当成一个小玩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欺负欺负他,占占他的便宜。
谁也没想到,五年后的某个夜晚,这个从来也没说过话,人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吧的小喽啰,会在一夜之间割开了原本是他恩人的脖子。
他一个人,杀了一个营地的武装份子,然后,他将汽油倒在整个营地里,划亮了火柴。
经过几年的发展,瓦纳沙的队伍算是当地最大的一伙武装份子,他麾下净是些亡命徒,他们杀人如麻,却对他忠心得像一条条狗。他们的势力如日中天,就算是政府军,遇到了瓦纳沙的队伍,如果不是上面逼得紧,也会绕路而行。
可楚狄却偏偏惹到了这个人。
“他想怎么样?!”楚狄心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膛,他恨不得自己现在就生出一对翅膀,这样他就可以飞过万里重洋,回到自己的孩子身边。
看他终于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面具人觉得很愉快,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我不清楚,我只是偶尔听瓦纳沙手下的一个人提起过你还有你的孩子。楚先生,我虽然不能帮你拿到解药,但我可以提供给你抑制剂,就像,我虽然不能让瓦纳沙打消杀你的和你全家的念头,但我可以尽量提供给你他的动态,如果这些条件,还不能让人动心的话,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面具人说着,起身就要关上电脑。
“你等等!”楚狄立刻叫停了他的动作,他脸上的神情无比痛苦,宛如此刻有人正拿着一把尖刀去剜他心头的嫩肉,他疼得几乎要死,可还要忍着,不能叫出声。
不用片刻,他背后的衬衫,就被汗水浸湿,楚狄额头的青筋不住的跳跃着,他艰难的开口,“告诉我瓦纳沙的动向,告诉我他要什么时候对我的家人动手……我答应你,我会娶胡莎莎,我会对她好,我会爱她,胜过爱……爱我的前妻。”
“早这样多好,我们就不用浪费这么多宝贵的时间了。”面具人似是极满意,后背仰靠在扶手椅中,“好好证明你的诚意,我会再联系你的。”
电脑屏幕一片黑暗。楚狄却仍死死地盯着它,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起身。
不小心将桌上的手机撞掉,有服务生过来把手机捡起来递给他,楚狄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掌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手机接了过来,却再次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再次蹲下/身,好不容易才捡起了手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站不起来。
左边胸膛里有块地方,此刻正撕心裂肺的疼着,疼到让他,无能为力。
是夜。
林向晚被楚狄带到当地的一家海鲜餐馆。
“这里很贵吧?不就是吃大鱼么,干嘛非得在这种地方吃呀?不如早点回家,我给你做。”
“就你的手艺,还是算了吧,什么鱼到了你手下,不都成了焦碳。”楚狄微笑着拿林向晚糟糕的厨艺开着玩笑。
他今天晚上似乎有些心事,总是走神。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林向晚心里的形象,今天不知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楚狄竟穿了一套昂贵的手工西装,整个人显得身长玉立,英俊挺拔。
他正在男人最好的年纪,成熟有风度,连眼角的皱纹都是岁月的馈赠。
林向晚越看他,越觉得喜欢,说来也真是不好意思,他们相识十年,可是到了现在,若是他专注的看她,她仍觉得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
那男人的眼睛好似两方矅石,他看着你时,就像是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
椅子被侍者体贴的拉开,林向晚坐在楚狄对面,“我厨艺不好,还有张阿姨嘛。出来好久了,真的有些想孩子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很快的,我已经让人订好了机票。”楚狄伸长手臂,大大的手掌抚在她的手背上,“好久没陪你吃过饭,今天我们好好吃饭,享受美食,美景,你只许想着我,不能想别的人,行不行?”
“嘻,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特别,你也是,这么大人了,还吃孩子的醋。”林向晚微微低头,脸上泛起红晕。她低头去看菜单,楚狄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宠爱与苦涩,几乎快要溢出来。
他当然会吃醋,不管是别的男人的,还是孩子们的,他都会吃。
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幼稚,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因为他们可以陪她很久很久,可是他却……
餐厅里有轻柔的音乐流淌,侍者端起醒酒器,林向晚想要拒绝,楚狄却按住了她的手,“是92年的拉菲,你最喜欢的年份,最喜欢的酒,就喝一杯,为了我。”
他眼中的深情足以让林向晚为他做所有事,林向晚点点头,“那就喝一杯好了。”
一杯酒下肚,身体还没暖起来,林向晚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想对楚狄说,这酒不对劲,可是身子却止不住地向下滑,全身都变得麻麻的。
林向晚跌倒在长绒地毯上,她大睁着双眼,看着楚狄向她走来,弯身抱起了她。
他在说什么,脸上有冰冷的液体落下,林向晚死死地盯着他的唇,可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什么都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