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的宗教里,如果心存怨念而死,死后是灵魂是不得安宁的,她虽然没办法说话,但我可以看出来,她在求我,她求我做最后的努力,别让她的灵魂变成恶鬼。于是我动了手,我亲手杀死了她。因为死在我手里,她并不怨恨。”
徐云起将熄灭的烟头弹出窗外,夏天热而湿潮的风涌了进来,林向晚觉得自己恢复了呼吸。“并不是你杀她,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
“是么?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我永远忘不了她临死时的那张脸?”徐云起反问,“后面的事情你应该可以猜到了,我用我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手段解决了那些人,最后一个解决的是队长,我问他为什么不肯听我的,他说太麻烦了,这些村民食古不化,对他们讲道理,太浪费时间了,不能按时完成买卖,买家会不高兴的。”
“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不高兴,所以就赔上了几十条性命,这就是我曾经身处的世界。所以说,你那位姓龙的朋友,他说的没错,你不应该接近我,你应该离我远远的。”
“不是我接近你,是你在接近我吧徐云起。”林向晚心头泛起一阵烦闷,“你为什么要找我?进入我的生活?”
“最开始大概是因为你救了我。”徐云起道,“后来觉得你很像兰朵。抱歉,不是想冒犯你,但你给我的感觉和她很像,你们都是努力活着的人,并且对别人心存善意。”
被夸奖了,可是林向晚却一点也不高兴,她沉默半晌才开口闷闷道,“我可没那么傻,不是什么都救的。还有,我儿子不是傻子。”
徐云起笑了一下,“我知道,叶楠很聪明。你也不是滥好人。”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就要寻找出她的去向,在她死后仍不放过她,那这理由未免有些太过单薄,但此刻,林向晚也不想再追究什么。
很多女孩子,都会因为爱情故事而落泪,她们总觉得书中主人公的命运太残酷,久经考验也得不到幸福,但她们不知道,真正惨淡的确是现实。
书里的故事,总由着作者的心意改变,而现实,不因任何人的反抗而扭曲了它的走向。
听了这样的故事,似乎连空调都不必再吹,林向晚一路寒战战地打着小哆嗦,直到车子停在叶楠学校门口的时候。
很巧,她来了,那人也来了。
因为叶楠今天有实验课,所以放学的时间会比平常晚半个小时,所以等林向晚他们赶到时候,叶楠还没有出来。
楚秋在街角不远处,身上穿了件灰色的T血,十分随意地坐在马路牙子上,看起来和流浪汉没什么区别,因为车子停在他的斜后方,所以林向晚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手臂微微的抬起,应该是在抽烟。
“他……很落魄?”联想到上一次见他,林向晚不禁指着他的背影问向徐云起。
徐云起道,“你都不看新闻的?”
“不怎么看,龙纪威说新闻里说的都不是真的。”龙先生自己每次看社会版和经济版看得入神,却吝啬的从来也不让林向晚瞧一眼。
“呵,那你不知道他的事也就不奇怪了。”徐云起答道,“你葬礼没多久,楚氏就股价大跌,然后国税,工商反贪几个部门联合执法,就把楚氏的企业帐户冷冻了,好像又过了一个月,楚氏就宣布倒闭了。楚狄现在,算是一无所有了。”
“哦?”林向晚的声音微微扬了一点。
“你不信?”徐云起问。
林向晚摇摇头,“倒不是不信,只是觉得有点古怪,你知道他这个人,对别人总是赶尽杀绝不留一条后路的,可是对自己人,却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楚氏真的倒了,但楚狄名下应该也有不少和楚氏无关的产业,不说别的,就只不动产这一项,据我所知应该就有不少,所以说他一无所有……实在很难让人确信。”
“呵,说到这个,我倒真想起另外一件事。”徐云起道,“好多人说楚氏其实是楚狄自己搞垮的。在楚氏陷入绝境之前,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救它,不说别的,就只说钟家,钟家与楚家关系匪浅,两家利益也是联在一起的,楚氏要倒,钟家绝没有袖手旁观不理的道理,可最后钟家提出的许多套解救方案,却都被楚狄否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向晚听徐云起这么说,十根手指紧紧地扭在一起,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可以参透这层层迷雾直击事实的真相。可她自己又不想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相,她只是记得那个男人对她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当时她想要的,不过是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于是他真的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了。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做到这个地步。林向晚摇了摇头,把这些疯狂的念头驱逐出脑海,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想下去。
又等了一会儿,叶楠下学了,照例还是和小珍一起手拉着手出来。
林向晚看见两人,心一下子绷紧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两个小孩都换了夏装,小珍穿着一条短短的裙子,裙子上布满了污泥与草渣子,而叶楠看起来更惨,他的衬衣被人撕破了,手里拿着一张简易的扑虫网,虫网也破破烂烂的,叶楠的嘴角有些青紫,头发乱逢逢地一看就是和别人刚打了一架。
“怎么搞的?弄成这样?”林向晚坐在车里,不安地向外张望着,她倒不是担心叶楠会和人打架,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打架总是难免的,不打才奇怪,她真正担心的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让叶楠受到欺负。
小孩子是种十分奇特的生物,他们可以向你展示天使一般的笑颜,也会用最直接残忍的语言直戳你心里最疼的那一点。
“应该没什么大事,你看老师和保镖都出来了。”果然,紧跟在叶楠身后出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还有叶楠的贴身保镖,女老师身旁还跟着一个男孩子,个头比叶楠高一些,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塌糊涂,下巴隐约有几条血道子。
林向晚看到了,楚狄也看见了,他立刻起身走过去,保镖立刻迎上去,楚狄激动和他说了什么,保镖犹豫了一下,向他解释了几句,楚狄看上去平静了一些,可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僵硬。大概是知道他的身份,那位女老师也上前两步。
可就在这时,老师一离开,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子就突然十分恶劣的朝叶楠伸出了中指,林向晚看见他嘴上动了动,应该是说了一句脏话,叶楠立刻像只被惹怒的小豹子似的冲过去。
于是两个小孩子又滚成一团。
叶楠虽然比那个男孩子个头小一些,但胜在灵活,再加上以前跟徐云起学过一些基本功,所以打起劲来也不含糊,两小孩子扭在一起,半天硬是没生出胜负,与此同时,小珍在旁边也没闲着,时不时就用穿着漂亮小凉鞋的脚丫抽冷子踢那男生两脚,张牙舞爪的拿着虫网往男生身上招呼,男生腹背受敌,一时落了下风。
几个大人听到身后杂乱的声音,立刻赶过来,可两个小孩儿扭得就像两条泥鳅,根本让人分不开。
林向晚就像是火烧屁股似的坐也坐不住了,她焦虑地拍着徐云起的手臂道,“你上去,你上去帮叶楠啊,我不能出去,你去,你去。”
“哪有小孩子打架大人插手的?不如干脆让他们打痛快了,打服了一个,以后就踏实了。”徐云起大概是在孤儿院里时常经历这种事,于是十分有经验的安抚道。
果真,又过了一阵,两个小孩儿都滚累了,慢慢的也就松懈下来,楚狄手臂一伸,就把叶楠揽在怀里。
叶楠本已平静很多,可一到楚狄怀里,他却骤然爆发,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扔到油锅里,立即反弹而起。楚狄几乎抱不住他,他尖叫着怒喊着什么,就算隔着那么远,还有厚厚的玻璃窗,林向晚仍是听得揪心。
“我会下地狱的。因为我,让他这么难受。”她轻轻地开口自责,徐云起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想太多,我倒是觉得这样对叶楠来说是件好事,至少他不再把自己关起来了,不是么?我开始还以为这是你故意设计的。”
叶楠当初把自己关起来,完全是因为被楚母惊吓所致,林向晚确实想过以毒攻毒的法子,只不过她始终没敢下手,不过是因为心疼叶楠,现在被徐云起提起来,林向晚苦笑,“我就真有那心思,也来不及时间施行,到时情况那么复杂,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怎么算得出自己哪天遇险,叶楠没事了,只能算是误打误撞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叶楠那边已经挣出了楚狄的怀抱平静许多了,女老师蹲在他旁边正劝着他,这时候从路口拐过来一辆商务车。
车子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人,林向晚看见他,把头又往下低了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