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我坐在屋檐下看雪花飞舞,身旁有暖炉热融融地烧着炭火,身上有鹿皮毯子裹着,这漫天飞舞的雪就成了景,让人惬意。
我有好多年,不知冰雪的寒冷。
子骋在我的身后,隔着两层薄纱坐着,我们彼此都看不见,他慢慢地说着父亲的事,没什么特别的能叫我惊喜,不过是那些老一套的话。
是啊,如今除了能让父亲愿意与我相见,又还有什么话是可以叫我惊喜和高兴的?
“娘娘,这是老寨主叫人带给您的东西。”钟子骋话音刚落,赵嬷嬷便朝我身后走去,片刻递到我面前三件玩具,布老虎、拨浪鼓还有一把小木剑——都是我的旧物。
“阿爹他,是希望能抱上孙子么?”我悠悠一叹,推开赵嬷嬷的手,“叫人拿过去给长琴玩。”
“娘娘,这是老寨主希望给……”钟子骋说了半句,停下了。
赵嬷嬷还捧着玩具不置可否地站在一边,我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对她说:“你去吧,把帘子收起来,我想和钟大人好好说几句话。”
“是。”赵嬷嬷应得很不自然,却不得不照做,须臾,只剩下我和子骋,还有外头雪花飞落的声响。
我伸手,承住一片雪花,她在我的手心融化,更将一股子凉意沁入我的肌骨,一点一点冰冷我的热血。
“子骋,你妻子说的话,怎么没有兑现?”我问。
他那里安静极了,很久才反问我:“内子对娘娘说了什么?”
我缓缓站起来,衣裙在地上铺开,七年来我早学会了如何穿着这种曳地的长裙走路,一步步,稳健而优雅。
立到她的面前,我说:“你夫人说,只要再有我阿爹的消息,你就会亲自去找他,为什么这一次,又是几句嚼烂了的话,再是多了几样旧东西。难道是她哄我,或者你哄她?对了,这么些年,恐怕他连我的模样也不记得了”
我直直地看着他,嘴上说着这样不客气的话,心里却怀念能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大声嚷嚷:喂钟子骋,你小子如何如何……
“臣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这一次没有抽出空来……”钟子骋尴尬地解释着,躲避我的目光。
我哂然:“不打紧,下一回我同你一起去。”我看着他,又说,“给你送这些东西的人还没走吧,把他带进宫来,我有些话要当面问。”
钟子骋的老实,是这么些年官场还未磨砺干净得东西,他眼底闪过的慌张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只是太快,快得不真实,让我不敢揭穿。
“他已经走了,每次都来去匆匆,下回……下回臣一定为娘娘留住他。”钟子骋这样回答我,慢慢站了起来退后几步,躬身说,“臣也答应娘娘,下一回与娘娘同行去见老寨主。”
我徐徐转身,背对他,满目是苍白的飞雪,如是静默许久,方道:“子骋,阿爹他还活着么?”
“娘娘……”
“叫我乘鹤,那天在溪边,你就叫我乘鹤。”我抢白他的话,固执地这般说,转过身一步步逼到他的面前,恨恨地问:“告诉我,你为什么疏远我?”
他的目光是慌乱的,他不知道是该看我还是不看我,从未有过的窘迫。
“皇上驾到……”外头的太监亮着难听的公鸭嗓子,告诉我允澄来到。
我就知道,一旦我与钟子骋独处,他就会像风一样卷来,屡试不爽。
我撇下钟子骋去迎接允澄,他看见我时的笑还是那么温暖,挽着我说:“难得子骋来,快叫赵嬷嬷摆棋局,朕好久没杀他一杀了。”
我笑着答应,唤赵嬷嬷张罗,不多久两人便进入棋局,而我,则迷失在了棋局之外。
江湖事,江湖情,我怎么就搅入这样一场棋局了?我是江湖儿女啊……
倘若当年我不带着子骋逃离慎龙寨,他就会是我的夫婿么?我们又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是啊,其实并非我任性地选择了跟着允澄这条路,而是一早便走上了这条路,这条不能回头的路。
阿爹,你早知女儿会有今日,对不对?
“鹤儿,替朕数棋子啊,你怎么了?”允澄叫我,我看着他,两人分明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让我害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