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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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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哭。”容许很惊讶,但极快镇定下来,伸手擦去妻子面上的泪痕,笑语,“做什么要哭?我哪儿也不去,一直在你身边。”

“我爹他……给你讲什么了?”佟未抿着嘴,皱着眉,好似丈夫说什么,都会要骗自己一骗。

“未儿,我们既是夫妻,便不可分开。”容许将佟未扶起来,撸顺服她睡乱的头发,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担心的事,到底是发生了,只是太快太着急,我完全没有准备,况且如今我远在杭城,所有的消息都会延迟很久,发生什么不发生什么,已经是我无法掌控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面对,静静等待新皇帝最终的决定。未儿……”

“相公。”佟未轻呼打断了他,“我不明白……难道你在说,允澄,不,是皇帝……难道是皇帝他容不下你在朝廷之上?”

“从岳父的担忧来看,只怕并非容不下我行走朝廷那样简单,他顶好我从此消失。”容许闷声冷笑,“你不记得了,此时此刻我当在京城‘抱病’才对,可如今我好端端在杭城,甚至见过几位地方官员,只怕京城里也早传遍了,戒严的容府分明是一座空宅。未儿……岳父他……”

“爹爹怎么了?”佟未心头一紧,接连感到腹部紧缩很不舒服,但急着知道丈夫的话,便无暇去想,继续追问,“我爹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二爷,二爷!”外头采薇忽然拍门,容许去应,是递进来一封信,他走到水晶帘后就着烛光来看,信是恒聿写的,说他元月初一便要出发南下,没有其他闲话,却特特另起一列写下“珍重”二字。

这并非是头回与恒聿书信往来,他素昔言辞简练,从未有过“珍重”之类客套的字眼,且这二字异于前文的行书另用了楷书方方正正地写下,可见有所用意。

“容许。”卧榻那一头,佟未忽然叫丈夫的名。

容许尚不知如何与佟未讲,仓促之下便胡乱说:“只是朝廷的信函,你……”

“相公,我……我好像要生了……”那里却传来佟未痛苦的呻吟,闻言,容许猛地扑回妻子身边,果然见她大汗淋漓、面色苍白,双手则揪着自己的衣襟说,“快喊了柳妈妈来,快喊接生婆……”

然此刻,前厅里堂会正唱得热闹,冯梓君端坐中央意兴盎然地扣着十指打节奏,台上演到精彩处,还不忘鼓掌称好,更要孟筱悦派赏钱。孟筱悦那里刚转头吩咐初蔓去传话,忽然见上官妈妈急急忙忙赶来,她还让说:“妈妈也在后头坐下看戏,今儿唱得极好。”

上官妈妈却紧绷着一张脸告诉她:“二奶奶要生了,要生了。”

“什么?”孟筱悦噌地站起来,呆了一瞬便疾步走到婆婆身边低语,将上官氏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冯梓君的脸色也顿时不好看,皱着眉说:“大夫不是说身体好了么?怎么又闹起来了?这大过年的……”

“老太太,出什么事了?”家里几位长者见冯梓君这般,忙关切地问。

冯梓君不敢随便说,只怕儿媳妇若不好便保不住小的,大过年的晦气,便推说,“后头两个小丫头偷放烟花烧着了一堆干草,幸而没什么大事,管事的婆子捉住了,来问我怎么发落。”

亲戚们忙说正是过年,骂一顿便罢了,多添些吉利。冯梓君自然答应,尴尬地搪塞过去,转而对长媳低声道:“你赶紧过去盯着,有任何事便来告诉我,如今许儿也在了,什么事他拿主意便是。”

孟筱悦得了令,忙带着初蔓离去,偏偏走到半道上,撞见藕园里的丫头,那丫头见了孟筱悦便说:“**奶可瞧见我们三爷,姨奶奶不行了怕是要生了?”

孟筱悦好似听见梦话,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如惜她身体很好啊。”

那丫头正是六神无主,哭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在园子里跌了一跤,接生婆什么的都进去了,派我来找三爷呢。”

孟筱悦的头都大了,忙对初蔓说:“她一个小丫头去不得前头,你快去找三爷,顺便告诉老太太知道。”说罢便急忙往藤园去,嘴里嘀咕着,“今儿是什么日子,都赶上了。”

前头冯梓君听说如惜碰着了怕也要生,脸都绿了,实在没心思陪亲戚们看戏,推说身体有些疲乏要休息,众人似乎也察觉出府里除了什么事,纷纷识趣地告辞。那里容谋已经去了藕园,冯梓君带着雨卉好不容易打发了一群人,这才和她一起往后头去。走了半路,两处皆不传消息来,竟不知先去哪一处好。

虽然偏疼如惜肚子里的孩子,可到底佟未那里也不能忽视。雨卉见她为难,索性说:“如惜那里有我娘照顾,二嫂子那里有大嫂子在,眼下也快子时了,不如我陪老太太去祠堂给祖宗们上香祷祝。我一个姑娘家,就算到了二嫂子或如惜的跟前,也不顶事。”

冯梓君慌乱的心稍平了些,就着猩红的灯笼射出的光芒将雨卉打量,仿佛就是这一瞬间发觉雨卉长大了。虽然这孩子不讨自己喜欢,却也是眼门前长大,也是先夫的骨血,此刻倒是这不起眼的孩子叫自己心安,想着自己多次为难她的婚事,竟心里生了几分愧疚。

“是啊,还是去祠堂吧,我一个老婆子你一个小姑娘,能顶什么事。”于是藤园和藕园哪一处都不去,扶着雨卉转而回自己的屋子去换祈福穿的衣裳,又吩咐丫头将雨卉的衣服取来并到两处去传话,叫她们一有消息便送到祠堂去。

娘儿俩在子时前赶到了容家祠堂,几位宗亲也散了后又来了此处,众人见容家两个儿子媳妇都不在,唯留下容雨卉一人,若假装无事不问反而更尴尬,故而纷纷询问家里出了何事。冯梓君瞒不过,一一道来。

众人不敢说丧气的话,都先给冯梓君道贺,子时一起向容氏先人上香行礼后,便纷纷散去静等消息。雨卉则跟随嫡母留了下来,冯梓君叫关了佛堂的门,她与雨卉一人一只蒲团坐在佛龛前,手里挽了一串念珠,闭目默默地吟诵。

雨卉不敢造次,静静地坐在一边,忽而听嫡母喊自己,她睁开眼,果然见冯梓君正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却是慢声慢语地问:“你恨我吗?”

“恨?”雨卉一愣,一时答不上来。

冯梓君淡淡地一笑,抬眸看着佛像,说道:“当初你下旨被选了太子良娣,见不得我欺侮你亲娘,便那样泼辣地与我说话,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卉姐儿,你敢说,你不曾恨过我这个嫡母?”

那一段真真不堪回首,一边被皇室逼婚,一边不知子骋的生死,所有的事都不如意,什么爱和憎,几乎是辩不明的。但嫡母从小便不喜欢自己,虽然她对自己的亲娘颐指气使,但雨卉幼时对周红绡也无甚深厚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是自二嫂进了容家后开始变化。若是几年前嫡母这样问自己,自己倘或会有个答案,可此时此刻,她委实答不上来。

容雨卉遂摇了摇头。

“摇头是不恨,还是不知道?”冯梓君笑问。

雨卉抬眼看她,好像从未见过嫡母有如此慈祥的一面,难道是在佛祖面前,她才变得如是?可终究要回答问题,她想了想,回答说,“是不恨,从前的事女儿都忘记了,过去了便都过去了,只是此时此刻老太太问我,我只会答不恨。况且,又做什么要恨您,老太太又做什么这样问?”

冯梓君闭目养了会子神,方悠悠地说:“皇后那里几次三番催你进京,这个家怕是真的留不住你了,到底在我眼前那么多年,只怕这一去便是要少回了。一南一北,哪里那么容易多相见。卉姐儿啊,你的娘不容易,一辈子便盼你一个好,我不知道姓钟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我为你选的哪一家比不过他?但事已至此,我也多说无益。只是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便是为了你娘,在京城里你也需得好好过。我记得太子……哦,是皇帝对你还是不错的。可你父亲在时常听他念叨‘圣心难测’,故而他宁愿做个富贵闲人不问朝政,所以……”

“老太太!”雨卉听得糊涂,便打断了她,颇莫名地问,“您怎么说到爹爹的事儿了?我……”她略有羞涩,“女儿是去嫁人,也非去做官,这些话您不该对二哥说么?”

“可是你那姓钟的小子……”冯梓君一叹,苦笑,“也罢,你一个女孩儿家能懂什么。”

外头忽而有更鼓敲响,她扭头问,“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有消息来?”

雨卉竟忘了家中两个正受苦的产妇,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便从蒲团上爬起来说:“我去派人问一声,怕是哪里忙得忘了。”可才走到佛堂门口,忽而听嫡母那里呢喃,“冤孽……”回头去看,却见冯梓君又重新闭目念经,甚是虔诚。

她定睛看了许久,总觉得今日的冯梓君与往日很不一样,然心里惦记二嫂和如惜,便轻轻推门出了去。

雨卉离开,冯梓君慢慢从蒲团上爬起来,直起腰正跪在佛像前,合十在额前,诚心祷告:“容家若真真要遭一劫,还请佛祖看在孩子们为人慈善的份上,将所有的罪孽都降在我的身上……”

实则雨卉不曾真正离去,而是立在门口招手喊一个小丫头过来,便是这空隙,从门缝里瞧见听见嫡母这一举动,可她歪着脑袋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

却不知久经世事的冯梓君已然从次子莫名回杭,以及与府尹夫人闲聊中获悉一些事,她心里的担忧,又何尝是雨卉能懂的?

这一边,藕园里的人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头一回做父亲,容谋甚是紧张,方才接生婆告诉自己大小应该都能保下,但时辰一点点过去,总是不出个结果,叫他好是烦躁。一并连刚才子时的更鼓敲过,下人们向他道新年禧,他也没心思。

好不容易,快到寅时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从如惜的卧房里传出,惊得容谋愣在原地,本该疲倦的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很快有小丫头跑出来道喜说:“姨奶奶生了个女孩儿,虽是不足月的孩子,却长得齐全,姨奶奶身子也不碍事。恭喜三爷贺喜三爷!”

于是哗啦啦一屋子丫头老妈子来给他道贺,容谋还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半晌才说:“真的生了,生了?”直到被丫头们推进屋子,在外间看到周红绡抱着个肤色灰红皱皮疙瘩一样的小东西到自己怀里并告诉说这就是她的女儿时,才真的相信了众人的话。

“快派人给老太太报喜讯去。”一个老妈子喊着,找小丫头去传话。

容谋则追了一句,“还是先去藤园里看看二奶奶如何……”

“三爷,姨奶奶醒了……”

如是,容府里的纷乱持续了整整一夜。

翌日,元月初一。天晴,羞涩了一个冬天的太阳终于坦荡荡地晒下来,杭城里人们迎来送往互相拜年,处处充满了喜气。

孟筱悦和雨卉从正院里出来,正巧周红绡过来,得知冯梓君已睡下,便拉着孟筱悦和女儿说:“你们也一夜没合眼,眼窝子都陷下去了,都去歇着吧,这里好歹有我呢。若有亲戚来拜年,上官妈妈他们能打发。”

孟筱悦则道:“二姨娘也去歇歇吧,老太太这里有人在跟前伺候,您不也一夜没睡么。”

“昨儿如惜生下来后三爷就喊我去休息了,这不才起来么,你们去歇着吧。”周红绡的确精神不错,便喊宝燕宁燕送两人回去。

二人拗不过,便离了去,孟氏走在前头,雨卉慢了几步,忽而想起什么,转身来跑到母亲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还没给娘拜年呢。”说着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给周红绡磕了个头,口里说,“娘放心,闺女不管在您跟前还是去了京里,都会好好的,下半辈子您指着我过便是了。”

周红绡有些莫名,更多的则是激动,抬眼见孟氏远远含笑看着,似乎也很欢喜,更不由得含了泪将女儿搀扶起来,说:“你好,我便好了……”

孟筱悦心想她们母女有体己的话要说,便要回莉园去,只听宁燕小声嘀咕,“这样子多好呀,老太太也好,姨奶奶也好,不再跟从前似的张牙舞爪天天找这个那个的麻烦,咱们做奴才的日子也好过。”

孟筱悦笑道:“你小孩子家一个,想得也多。”

谁知宁燕却说:“**奶也不是么?您如今也会笑了。”

孟氏一愣,不知说什么好,转眼到了莉园,便让初蔓抓了一把铜板赏给宁燕就打发她回周红绡身边去。才进屋子坐下要茶吃,初菊那里合着一个小丫头抱进来两包锦缎皮裹着的包袱,问从哪儿来,却被答:“门房送来的,说是来的人指定给**奶和咱们孙小姐的新年贺礼。”

孟筱悦心头一紧,娘家腊月里就派人送了东西来,自己除了婆家娘家外几乎没有什么可认识又有交情的人,这东西难不成……

“我的包袱送来了?”忽而见楚楚奔奔跳跳地跑进来,她穿了新作的红缎袄子,不再梳两条小辫子,而是像她姑姑一样在脑后挽一个小髻,簪了一支步摇,余下的头发柔柔地垂在肩下,早已不是小丫头的模样,而落得亭亭玉立。只是这脚步还随着性子,奔奔跳跳不曾有改变。

但见她熟门熟路找过一只包袱打开,里头各色玩物齐全,抓了一只布老虎对母亲说:“娘您看,赵伯伯多周到,脸小孩子们的礼物都准备齐了,真是有意思,他怎么知道会赶在这年节上?”

孟筱悦一愣,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会料到赵鼎天会送来新年贺礼,难道长久以来,女儿和他一直都有……

“楚楚,你把东西放回去。”大过节的,孟筱悦终究是板起了一张脸。

当委屈的楚楚抹着眼泪来藤园时,恰巧遇上才从佟未房里出来的阿神,礼貌地说了句:“婶婶有礼,婶婶大吉。”便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阿神则道:“楚楚这是来找你叔叔婶婶么?他们正有话说,来,你跟婶婶去,有什么和婶婶说。”如是把楚楚带走,藤园里便依旧轻悄悄。

卧房里,虚弱至极的佟未软绵绵地伏在丈夫怀里,一口一口吞咽着丈夫喂下的汤水,虚弱的她根本辨不出什么味道,喝了半晌实在难受,方推开了容许的手,气若游丝般呢喃:“实在吃不下……”

容许见她喝下小半碗,便也不勉强,将碗勺搁在床边的小桌子上,又替她拢了拢被子,抱紧她说:“这下好了,我再也不必担心你了,到底是老天爷厚待我。”

佟未疲倦地闭着眼睛,听着丈夫念叨这几句,突然说:“现在能告诉我了么?爹爹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未儿……”容许轻呼她的名字。

佟未却含泪,“现在你大可不必再有牵挂,我也放下了该放下的包袱,难道还不容许我陪你一起面对?难道你我夫妻这些年……”

“好,我告诉你。”容许把心沉了一沉,将所有的事情迅速在脑中理顺,“昨晚接到的信不是岳父的,是恒聿的。”念出这个名字,容许感觉到妻子的身体微微打了一颤。他继续说,“今天晚上他就要和德恩一起离开京城南下,他们夫妻会一起来杭城。”

“来做什么?游山玩水?”佟未冷冷地问,但身体好疲惫,就是动一动心神都好像能牵动全身每一块肌骨,“可是你昨晚对我喊,是朝廷的信函。”

“你慢慢听我说。”容许轻叹……

辰光一点一滴地过去,春节要从除夕夜一直过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杭城里整整热闹了半个月,这一日正是十四,家家户户都忙着闹元宵,地方官衙里却一派紧张,几位大人根本无暇在家过节,一个个都守到城门口去,探马来来回回几趟,总算在日落时分迎来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原是京城下了谕令,说德恩长公主要下江南赶在正月十五上灵隐寺烧香求子,皇帝最疼爱这一个皇妹,便亲自下了旨意要地方官衙好生接待。

故而这一个年节官员们过得并不顺意,忙着修缮驿站别院,只怕稍有差池怠慢了皇家之人。谁知德恩长公主的车马到了城下,却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与几位大人说,“一早便和平南侯府上通了音信,公主不住驿站别院,就住在容府里。容府里想来也准备好了,烦请各位大人在城里领个路。”

众人岂敢推辞,遥遥朝德恩所在的车马行了礼,便各自骑上马一路将长公主的车队引入城中径直带到了容府门前,果然容家老太太及一众家人已在门前迎接。

因知公主前来杭城为的是求子,德恩下銮舆时,府尹刻意奉承了一句说:“公主住在容府真真是英明之举,侯爷府上才添丁,真真人丁兴旺的所在。”

德恩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恒聿却先问了句:“这不是早产么?容夫人可好?”

德恩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反而笑着说:“驸马,咱们进了府不就知道了,此刻天冷了,难道叫容老夫人也站在这里受冻?”言罢拉了拉恒聿的手,又搀扶冯梓君,一行人款款入了宅门。

余下的地方官员们除却将容府周遭的保卫事宜办妥当,便再没有他们的事,却有几个同僚在一起打道回府去的路上闲话:“长公主和恒驸马果然如传说里的一样貌合神离。”幸而这些话,仅在他们口中传说。

这里,安顿下后,德恩脱去了旅途上厚重的衣裳,洗漱干净后重新挽了发髻,又换上绵软的家常衣衫,便让如珍如宝带着礼物,由孟筱悦领着来到藤园,一路上看尽容府里的园景布置,不由得说,“到底江南好,京城里的王府也不过尔尔,容将军府上果然是人杰地灵的所在。”

孟筱悦不敢随意说话,只是恭谦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小心翼翼地将德恩引到佟未的房门口,欠身请德恩入内,自己则等在了门外。

掀开帘子入了卧房,便是清雅的香气暖暖地扑入鼻息,屋子里的一切都精巧雅致,德恩尚来不及赏看,已见采薇带着一屋子的人来到面前给自己行礼。德恩叫如珍看赏,自己则一步步走近卧榻。

卧榻上软软地半躺着一个虚弱的女人,床边一架小摇篮,摇篮里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奶娃娃正香甜地睡着。

“请公主恕罪,实在身体无力不能下床来向您行礼。”佟未朝德恩欠身,面上含笑。

德恩驻足凝视她,上一次相见是何时?便是上一次相见,自己间接弄伤了她和她的孩子,更在她孩子的身上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痛,再相见,她怎么能笑着面对自己?

“何罪之有,容……”德恩的眼窝子里益发得晶莹起来,她哽咽了一下,终究喊了声,“姐姐”。

此时屋子里早已静悄悄,识趣的如宝和采薇已把大家都带了出去,小少爷的奶已经喂好,能踏实地睡上小半天。

德恩回头见屋内不再有别人,方鼓起勇气说,“一直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到底还是说上了。姐姐,对不起,那绝不是我的意思,我绝不会……”

“都过去那么久了。”佟未感慨,“真的过去好久了,谁也不记得了。过去的,就叫他们都过去吧。”

“若不是经历了自己腹中骨肉不能见天日的痛苦,我是怎么也不能明白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爱。”德恩却仍旧絮絮地说着,“也若非是那一件事,我也……撕不开这个面子。”

佟未静静听她说,她的话再往后便没了逻辑,只是一味地抱歉和自责,佟未终忍不住,打断她说:“公主没听我说的么?一切都过去了。”

德恩猛地抬头,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她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公主要在杭城住一段日子吧,倘若我们回回见面都是这个样子,往后几天你岂不是都要过不好。”佟未淡淡一笑,伸手向德恩,“公主一路辛苦,还站着做什么,来我身边坐,有什么话尽管问我,公主既然喊我一声姐姐,我自然珍惜。”

德恩顺从地坐下,垂目许久来平息心事,终于怯生生地开口问:“姐姐和延叔他,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事,对不对?”

佟未一愣,随即呵呵笑起来,握着德恩的手说:“往后没有,现在没有,从前更没有。从我嫁入容府起,我和他就再无半点儿女情长的瓜葛。我劝公主放下这个心结,驸马是个好人。”

德恩心里的痛瞬时翻涌出来,这句话,这句意义相同的话,母亲临终前也曾对自己说过。她委屈极了,一路上想过无数种面对佟未时会有的神情态度,可真的见到她,什么矜持骄傲都没有了。佟未从不曾亏欠自己,只有自己,一次次歇斯底里地猜忌她,伤害她,怀疑她。

她伏进佟未的怀里抽噎,憋了一路的心事,总算放下了。

佟未伸手擦**的眼泪,指着摇篮说:“公主看看我的儿子,您若再哭泣,他便要醒了。”

德恩方抽抽噎噎止住了眼泪,侧过头来往摇篮里瞧,这奶娃娃看着比一般的孩子小一些,却长得五官周正,那么小的模样已在眉骨鼻梁间像足了他的父亲,不由得叹:“简直和容将军一模一样。”

佟未呵呵笑着:“你莫盯着他的眼睛鼻子看,往下移一些目光,瞧着嘴巴和整张脸的样子,再看看像谁?”

德恩端详半日,方抚掌道:“可不是和姐姐一个模样?”

佟未欣然点头,很是满足地说:“他的姐姐没有半点像我的地方,到底这个小家伙满足了为娘的贪欲。只是可怜……”话未完,却沉沉地一叹。

德恩亦道:“我听驸马说,您怀的是双生。”

这话勾起了佟未的伤心事,“接生婆说另一个是女孩儿,但我们母女无缘……”她想起德恩,便收敛了伤楚含笑道:“老妈妈们的话虽唠叨,却也是道理,你我都还年轻不是!”

德恩赧然,却也有说不出的话……

宥园里,恒聿与容许静静地坐在容竞言的书房里,丫头们生了暖炉,虽然天将黑的辰光,却也不怎么冷,只是这二人的心却是用着炭火如何也烤不暖和了。

“他既然也不放心云峰,那定圻军是注定要散了。散了也罢,兄弟们连年跟着我南来北往,都疏忽了个自己的家庭。我这里还有闲工夫和你喝茶准备度元宵,他们那里可不还在京城外守着一动不动?”容许苦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苦涩,于他而言,定圻军每一个将士都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与自己血脉相连。

“皇上派我来,只为告诉你两件事,一来是希望你‘病愈’后辞官隐退,二来是问你讨一个主意,定圻军究竟要怎么办,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散,又要如何分派。”恒聿声音低沉,情绪是压抑着的激动,显然他是着急的。

“容许,迟则生变,可记得我信里‘珍重’二字?你知道么,我有多担心我和德恩来了杭城,却见不到……”他话到口边,还是倍感晦气,到底没说出口,转而言,“你顶好和小未她说清楚,何去何从,总该给她一个交代。”

“这你不必担心。”提及佟未,容许从不退让半分,他淡定地回答,“所有的事情,未儿她始末尽知,你所担心的‘珍重’,岳父早你许久便来了信函。作为父亲,他敢说你不敢说的话。”

恒聿一愣,不置可否。

容许却仍旧是笑,“岳父要我与未儿决裂和离,以保将来他们母女不受我的牵连。”

“佟老公爷虽然已经极少在朝廷上走动,却对朝务洞若观火,呵呵……皇上怕的,大抵就是这一班老臣,对他们不知该防不该防。”恒聿冷笑,又道,“便是我,皇帝也未必十分信任,他如今也并不顺意,身边竟没有一个能叫他十足可信的人。”

“子骋……”容许念了这个名字,但随即就苦笑,“是啊,他背着慎龙寨这笔债,恐怕这辈子的仕途,也难走得顺畅,除非有一日这件事于皇后不再是什么秘密。”

“可你觉得到那一日,会发生什么事?”恒聿抬起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容许,两人漠然对视,心照不宣。

夜里,因容府住下了公主夫妇,所有庆祝活动都取消,一切以公主的安全为首要。只是容家上下一起陪着德恩和恒聿吃了晚饭,因备着德恩明日十五清早去灵隐寺上香,便连戏班也退了,众人吃了饭就各自散了。

容许回到房中,正见妻子抱着女儿逗儿子,嘴里说:“往后我们穆穆就是正牌的姐姐了,可不兴再调皮的,自然,从今往后除了爹爹和娘,弟弟也会保护我们穆穆。姐姐记着,弟弟叫容翊,不是容易的容易,是立字边儿……”

“你和她讲那么多,她怎么懂,何况这孩子要怎么识字?”容许嗔笑,却无意中说了女儿和妻子的痛楚,忙改口说,“自然穆穆这么聪明,总是有法子的。”说着将女儿抱过来亲了一口。

穆穆不懂爹娘的话,却明白“弟弟妹妹”的意思,搂着父亲的胳膊乐呵呵地奶声奶气地数着:“元元、容翊、元元、妹妹,容翊、弟弟……”说着又对摇篮里那个软绵绵的弟弟感兴趣,掰着父亲的手要他带自己找弟弟。

容许一边抱着女儿凑在摇篮边让她摸摸弟弟,感觉弟弟的样子,一边对佟未道:“明日公主上山我会一起陪同,晌午便家里来,你和孩子好好在家里等我。若非你还没出月子,就要带你一起去了。”

“等我好了,什么地方不能去,不放心的是你,尽管去便是了。”佟未笑着,拉起女儿的手引着她抹弟弟的小胳膊,又漫不经心似的问,“我今儿瞧见公主,她为了失火那件事跟我道歉,这些都过去了我当真不介怀,放下些事情还是极好的。对了,恒聿好么?他身上的伤可都好全了?算算日子,恐怕到他们离开杭城,我们也未必能见一面。”

“很好,只是心里压了很多的事。”容许道,“只是他以为你还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以为你不知道我们可能要面临的问题。”

佟未不以为意,只是欣然一笑,“因为你们于我,是不同的人,而你们,又本就是不同的人。好啦……不说这些深奥的话题,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不要耽误了公主的祈福。”

容许不予辩驳,抱起女儿一起吻了妻子,便要离开。

佟未却补了一句说:“公主似乎知道来杭祈福只是个幌子,她本是要恒聿带她来,但最终变成了恒聿护送她来。她兴许不知道所有的事,却多少晓得一些,你们俩说事情顶好别叫她察觉。她比从前成熟稳重,可依然很单纯,伤不得。”

容许明白佟未话里最深的意思,竟有几分欣然,笑着答应,随即一边喊采薇进来,一边抱着女儿离去。

这一晚,德恩睡得很熟,子夜时分城里头有人家燃放爆竹,警醒的恒聿醒来,却发现身边的德恩依然酣眠,只以为是一路车马给她带来了疲惫,却不知人家是放下一些心事,如释重负。

恒聿却放不下任何一个包袱,脑中所有的事横七杂八地越搅越乱,便一夜难眠直至东方破晓,然寅正时分,如珍如宝便在外头叫门,催促德恩和恒聿起床梳洗,要准备动身上灵隐寺。德恩迷迷糊糊地醒来,尚不能睡醒,然却有些兴奋,下了床就来了精神,待得如珍二人为她穿戴齐整,便催促恒聿即刻动身。

恰时容许出现,告之一切车马都安排妥当,遂一行人匆匆上路。杭城昨夜闹了元宵,眼下满城的人几乎都还在睡梦里,街道上清清冷冷,或有鞭炮的红纸屑随风扬起,彰显着昨夜的热闹。只是这里曾经热闹时,德恩却在睡梦里。

上山后,因是长公主殿下驾到,寺中高僧早已准备妥当,德恩赶得及于吉时进入大雄宝殿参拜佛祖,当如珍将高香插入香炉,德恩跪于蒲团之上合十祝祷,神态之虔诚,叫人观之动容。

恒聿便在她的身边,或因气氛感染,他亦垂目祝念,却不知祝的是什么,念的又是什么。

礼成之后,德恩又与恒聿一起听了一堂早课,又在寺内品尝了斋菜方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但因外头衔接不及时,二人到了寺门外,仍不见软轿过来。于是不得不等待,却是这样的功夫,德恩忽而兴起问恒聿:“方才你求了什么?”

恒聿淡淡一笑,“无非是国泰民安、亲友康健之类的俗套,并没什么太大的愿望,也不敢叨扰佛祖。”

德恩有些失望,她低声道:“幸而你说的不响,可别忘了我们是来‘求子’的。”

恒聿有些尴尬,呵呵一笑掩饰过去。

“可我当真了。”德恩心情甚好,好似佛祖已答应了一般,欣欣然对恒聿道,“我真真是来求子的,恒延叔,将来你一定会多子多福,佛祖答应我了。”

夫妻间说这样的话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他们因了种种过往,这样的话一出口,两人竟都不自觉地脸红起来,恒聿越发尴尬,词不达意地说:“托公主的福,不……”

看着他的模样,德恩却高兴极了,不由得咯咯笑起来。

这笑声很真诚,恒聿亦有被感染,他抬眼看着德恩,虽然之前两人关系有所好转,但这样的笑,也并不多。心里正有些喜欢,恰巧看见容许那里领着人朝寺门走来,本要打招呼,竟看到不远处的树丛里闪出一抹黑影,且即刻有一支利箭从中射出。他本能地反应推开德恩,扑向容许,两人在地上翻了个滚,那一支箭射空插入地面。

二人同时紧绷了神经,迅速爬起来招呼侍卫查看四周,但出人意料,这一箭失败后,所有侍卫都拔出了佩剑,剑指容许。

“混账,你们要造反么?”恒聿先叱骂出声,拦在了容许的身前,“谁叫你们这么做的?”

容许尚有七分镇定,细细将所有人看了一遍,果然自己带来的人一个都不在,所有面孔都是陌生的,他问恒聿,“这些可是你的人?”

恒聿猛醒过来,“他们是皇帝下令调来保护公主南下的……”

“是啊,皇帝的人。”容许冷笑,“只怕岳父的‘决裂’与你的‘珍重’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所以……”

“驸马爷!”侍卫中一人掏出了谕令金牌对恒聿道,“皇上说过,我等只取容将军性命即刻,但若驸马与之一起抵抗,那么错杀亦不是我等的罪过。”

恒聿已然恼火,抬腿踢飞一颗石子弹开了他手上的金牌,怒然道:“你可知凭你们,根本伤不了容将军半分性命?如今再加上我……”

“容将军。”那人竟不恼恒聿的挑衅,直直地对� ��许道,“倘若太阳晒到正中时我们守在容府外的兄弟还得不到山上传过去的讯息,那么您的母亲兄弟和妻儿……”

“混蛋!”容许不怒,恒聿先恼火起来,一把冲上去撂倒了那一人,不料强硬如此人,竟对众人喊道,“不要伤了公主和驸马,取容许的性命。”

恒聿竟也跟着对容许喊出:“你以为你死了,皇帝会放过他们吗?”

然事实上容许本就没打算束手就擒,当一众侍卫冲上来时,亦施展拳脚功夫与之对抗。恒聿抢了一个侍卫的佩剑加入进来,二人以寡敌众,却越战越勇。

“公主,咱们进寺里躲一躲,这里刀剑无眼啊。”如珍如宝拼命拽着一脸茫然和惊恐的德恩要躲进去,可德恩哪里放心得下,死死拽着寺门不放手,一边冲着人群大喊“住手”。可是哪一个会听她的,此时此刻她的命令毫无分量。

况且允澄显然是估量过容许的实力,这一班侍卫个个都是高手,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所以一招一式、每刺一剑都欲图取容许的性命。可总有一些顾忌,并不愿伤了恒聿,故而众人很快将容许和恒聿分开两边周旋。

德恩的眼睛直直地停留在恒聿的身上,她此生不曾这般紧张,侍卫手里的剑每挥动一下便牵扯她的心。

打斗中,恒聿一时失去重心,摔倒在寺门不远处,侍卫们本不对恒聿起杀心,便有人企图丢下恒聿转而去和容许周旋,偏偏恒聿勾住那人的脚踝死死痴缠不放,那一人恼了,转身提剑相向,高高举起长剑仿佛要一下刺进恒聿的胸膛。实则那一人手中有分寸,是不会将剑刺入恒聿的身体,只为了吓唬他一下好叫他放手。

但德恩不懂,完全不懂武术的她根本看不懂什么剑路,只以为此人要恒聿命丧剑下,毫不犹豫地就扑了上去用身体护住恒聿,可那样一来,她自己就将身体准确无误地置入剑路之下,那一人根本没来得及收手,一剑从德恩的背后刺穿她的心房。

“啊……”德恩吃痛惊呼,而那一人也惶然大叫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寺内武僧这才出来,挑落了所有人的兵器,方丈眼看山上终难免沾染鲜血,直呼阿弥陀佛。

“德恩,德恩……”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恒聿抱起德恩的身体,那一把剑还在德恩的身上没有抽去,他深知若抽开这把剑,德恩必死无疑,除了呼喊别无他法。

德恩伤得极重,鲜血如泉涌般从伤口和口鼻喷出,她全身抽搐着,已不能言语。

恒聿点死她的穴位护住心脉,向主持求助,“请大师救一救公主。”

方丈上前来搭了德恩的脉搏,又查看了伤口,朝恒聿无奈地摇了摇头,口中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岂敢不救公主,只是公主的伤,回天乏术。”

“怎么可能?”恒聿大喊,忽而见一旁有几个侍卫仍然蠢蠢欲动,便宣泄满腔愤怒厉声骂道,“公主已然如此,你们就此罢手我还能保你们性命,倘若再轻举妄动,莫说你们的性命,我会要你们九族连坐。”

“延……叔……”许是这样的怒吼惊醒了德恩,她气若游丝,抽搐着喊着恒聿的名字。

“德恩,你挺住,我这就送你进城找大夫……”恒聿乱了。

“想见……见姐姐……”德恩气短,每说一个字都会抽搐。

“我去找她来。”容许好似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可又及时地答应了德恩,“请公主撑住,我会把最好的大夫和你姐姐一起带来。”他言罢,转身要走,又两个侍卫似要阻拦,却硬生生被他的目光逼回去。

容许飞也似地下山赶回杭城,他明白德恩的伤已无药可治,故而更担心是赶不及正午时分到家,唯恐家中遭劫。

回到家时,容府的大门敞开着,他索性不下马一路奔了进去,然却没走几步就即刻勒马停止,眼前的景象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允澄竟然一身便服立在庭中央,看见自己,只是微微一笑。

容许下马,不曾叩拜,他还是想不明白允澄为何要如是防备自己,只握着拳,一步步走近允澄。

他一走近,两旁哗啦出来一群侍卫。允澄却伸手一摆,淡定地说了声“退下”。

“没想到皇上也来了。”容许先开了口。

允澄笑得很轻松,却说,“没想到的事情有很多,譬如……容爱卿,你可知你的一家老小都去了什么地方?朕的人将容府围得放不进一只飞鸟,可老妇人一并连所有女眷还有你的弟弟,都不见了。侍卫们在我到达之前已将府邸上下都翻遍了,难不成容家的人都有遁地飞天的本事?呶……”他转身指了指不远处乌泱泱却极安静地聚集的一群人,“你的家里,只剩下这群一问三不知的奴才。到此刻,朕不曾伤害你任何一个家人甚至奴才,容许,收起你凶戾的眼神。”

容许不急,他了解允澄,他既然如是说,就不会有假。

“容许,朕答应不伤害你的家人,快告诉朕,他们去哪儿了?”允澄显得很好奇,一边说着,还四处打量府里的建筑。

“臣笃信皇上的承诺,可以带您去找他们,只是连臣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警觉。此外,找到臣的家人后,还请皇上暂缓所有的事,臣必须带妻子去一个地方,若您此行随身带了太医,也请和臣一路前往。”

允澄冷眼微眯,沉着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方才灵隐寺外的混战,德恩长公主心口被长剑贯穿,命在旦夕,想见一见臣的内子。”容许回答这一句话,竟稀松平常得叫人不敢信服。

“你说什么?”果然,允澄不信。

容许却道:“臣从前不会欺瞒您背叛您,而今亦不会,将来更绝不会。您若再与臣讨论是非真假,恐怕长公主……”

“朕应你。”允澄冷冷地吐出这三个字。

容许如得赦令,步履如飞一般往后奔去,允澄带着侍卫尾随其后,便跟着他进入了容家宥园,原来书房里容竞言挂得满墙字画之后某处有个机关,打开后便是一条暗道一直通向无水湖底下的密室,容竞言当年设置这一机关后,便规定这个密室的所在只有家里一代代当家人才知道,故而也成了宥园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的原因。

允澄像看变戏法一样看着容许从里头抱出了佟未,只听他说:“臣信服皇上不会为难我的家人,所有的事,等长公主的伤势稳定了一定给您一个交代。臣不会逃走,这一家子都在您的手里。”

“去吧,不过不要告诉他德恩朕来了。”允澄将目光从夫妻俩身上转开,朝他们挥了挥手。

容许不再耽搁,抱着佟未便向外跑去,将她抱上马后,便见到几个侍卫带着太医也做好了准备,他知道允澄依然是不放心,却也不愿再作计较。一行人又匆匆往灵隐寺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在路上,佟未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其实从婆婆安排自己和家人往密室转移,她就知道所有的事都在朝着糟糕的一面发展,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德恩竟会成为最终的受害者。就是昨天,她们才冰释前嫌,而自己,也不见得表现得有多宽容,因为穆穆所受的伤害,自己对德恩多少有了保留。

容许策马狂奔,这一份颠簸几乎震碎佟未的肌骨,好不容易到达山上,还是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德恩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了,恒聿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的名字,可德恩却毫无反应。几位太医上前查看,须臾便罢手下阵,纷纷表示回天乏术。

容许扶着妻子靠近他们,佟未的手才碰到德恩的身体,她那里似乎是知道了,终于又微微睁开眼睛,可是这细微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临死的绝望和痛苦,反而多了几分欣然满足之色。

“姐……姐……”德恩每说一个字,都会抽搐。

佟未所有的坚强都瓦解在这一声“姐姐”里,随即眼泪决堤而下,咽喉亦被悲伤堵住,竟说不出半个字。

德恩虚弱地抬起手,一手抓住了恒聿,另一手抓住了佟未,她似乎想做什么,犹豫后终究放弃了,只是含笑看着两个人,抽搐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照顾他……多子……多……福……”

不知这“她”是“她”,还是“他”是“他”,佟未不能明白德恩的意思,恒聿却全了然于心。可也在这一瞬,德恩言尽此生最后一句话,安然合目,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德恩……”恒聿的呼喊响彻山间,寺庙内钟声骤响,但所有的一切都唤不回德恩的生命。

恒聿伸手拔下那一把长剑,抱起德恩一步步往山下走,所有人都列开两侧,没有人敢问他要去哪里。

“你去哪里?”终究还是佟未问出了口。

“送她回家。”

容许亦抱起虚弱无力的妻子,冷冷地告诉他一声,“皇帝在我家中,你是不是先去那里,难道你要将公主这副模样送回京城?”

听说允澄在容府,恒聿猛地转身,眸中的凶戾之色,宛若嗜血的野兽。

容许却平静地告诉他:“这件事是意外,但其他的事,你我必须解决……”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容府里各处花草郁郁葱葱繁花似锦,两个奶娃娃都过了百天越发健壮,虽然如惜没能争气地为自己生下孙子,但到底容家还是有了香火的延续,且长孙容翊的母亲又是佟未这样一位公爷府出身的千金大小姐,可谓所有的事都让冯梓君称心如意。她一概往日的脾气,如今弄孙为乐忙得不亦乐乎,好似改了性子般叫人生奇。

又因家中上下一起度过了那一劫,彼此间比以往更加亲密团结。然因皇帝与容许达成共识此事将成为永久的秘密,一发连容府里提起这件事也成了禁忌。虽然想起来十分后怕,但佟未依然对婆婆的警觉充满了好奇,可是容许再疼她,也不肯说出缘由,逼急了便答:其实我也不知道。但佟未对婆婆的敬重,自那一日便与日俱增。

于是乎,这件事真的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现如今,平南侯的府邸仍然住着平南侯,只是容许除了这一世袭的爵位,身上再没有任何职务,定圻军已于二月初二允澄改元淳熙时解散,分为三路,钟子骋、恒聿、吕俊各“分得一杯羹”,但允澄新作了规矩,调动着三路兵马任何一支,都必须有三人同时签署的文书和皇帝的金印,如是,允澄才没有了兵权旁落的后顾之忧。

因叶皇后再一次来函催促雨卉上京,容家终于不得不为她打点行装,捡了一天好日子送雨卉离开杭城。采薇本就要回京,便索性与佟未请了命,决计从此跟在雨卉身边侍奉,怕紫兰青兰两个小丫头不懂京城里的规矩有失妥帖。

众人明白容谋的心思,本欲挽留,可佟未更明白采薇的心思,便毫不犹豫地应下。这一日,正是雨卉离家的日子,一家子在冯梓君的屋子里聚拢,雨卉给嫡母与亲娘叩首辞行,周红绡到底没掌住,哭成了泪人。母女间难免依依不舍,众人也不多劝。佟未想起一件东西落在了屋子里没给雨卉带上,便最后喊采薇跟自己去拿。

谁知走到半道,容谋跟了出来。

“和他好好说说吧,到底缘分一场。”佟未如是说,便将采薇留给了容谋。

可两人却静默相对,迟迟说不出半句话,等到佟未折回来眼看要分开,容谋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给采薇,“你好好的,有任何事要帮忙,只管想着找我。”

采薇颔首,抬眸见如惜远远地站着,便大方地走到她面前去,笑言:“姨奶奶和三爷,才是一生一世的人。”

如惜不知说什么好,她一边舍不得如惜,一边又不希望如惜留下,只以为自己自私自利,却不知这才是真正的人性本色。

佟未这里已到了容谋面前,淡淡笑一句说:“放下吧,你看有些人放不下,到头来只落得满腹的悔恨和愧疚。”

容谋不太明白嫂子话中所指,佟未却清楚自己说的是哪一个。

一家人一直将雨卉送到城门口,这个痴情深情的女孩子也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等着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可正如佟未从北至南嫁到容家这个深宅大院这些年走过的一道道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过不去的。

犹记得佟未说的,我们或许无法选择命运,却可以决定生活。

望着雨卉的车马远远离去,她忽而又冒出一句话:“兴许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儿,只有过不去事儿的人,相公你说是不是?”

却见丈夫的目光望着另一处,顺着看过去,竟是楚楚奔向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此人佟未认识,正是赵鼎天。

可孟筱悦却权当看不见,搀扶了冯梓君和周红绡上轿后,也不喊女儿只管自己坐进了轿子。

佟未不再如从前的热情,也只管自己上马车,反是容许问她怎么不管不问了,得到的答案却是:“大嫂早就放下了,我们又何苦抓着念念不忘?”

这些日子常听妻子说“放下”一词,记得恒聿随允澄离开那一日妻子曾对他说:“你若一早放下,何至于到今日的田地?”

“回府!”容许不再多想,带着家人打道回府。一家人才热热闹闹地进了宅门,但见樊阿神带着婆婆、大小姑子宋家一大群人等在了前厅。

冯梓君等还以为宋家出了什么大事,不料宋老太太开口一句便是:“老夫人,把您的宝贝孙女儿许配给我家涵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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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蛮千金的古代婆媳斗:乌龙俏冤家》全书完。

佟未和容许等人的故事在《乌龙俏冤家》第二季《凌云书院绯闻录》中会略有提及,欢迎继续阅读。

叶乘鹤和允澄的故事,将在免费番外中奉献给大家,欢迎继续阅读。

亦感谢每一位读者一年多的支持和鼓励,琐琐深深鞠躬。祝大家万事顺意!

这一年来我最大的感悟已在文中列出——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儿,只有过不去事儿的人——送给每一位读者,让我们为生活加油,为幸福加油!

琐琐敬上。庚寅年九月十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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