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啊!”皇帝的语气越发幽怨,“朕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这般不过是强打精神,只怪年轻时太过拼命,这么快就力不从心了。”
容许眉头一紧,“皇上多虑了。”
“自己的身体,朕比那些太医还清楚。”皇帝搓了搓手,眼眸里忽而转了笑意,“容许你看,太子如何?”
“殿下胸怀天下、宅心仁厚,朝野皆知。”容许如实回答,素来他对于允澄,也颇具好感。
皇帝笑呵呵,心情似乎好转,“作为一个父亲,有这样一个儿子,朕很欣慰。这种感觉,大概只有做了父亲才能体会。对了……”他别过头来看容许,“如今你也是父亲了。”
提及女儿,容许心中柔软,垂首笑道:“很惭愧,臣这个父亲还没看过女儿一眼。”
“哦……”皇帝道,“看起来,是朕的不是。”
明知他只是一句玩笑,但作为臣子不能随便与帝王玩笑,容许抱拳道:“臣不敢。”
“哈哈哈……不碍,来,我们再喝一杯,喝完酒,朕有要事嘱托爱卿。”皇帝离开了座位,径自过来取杯斟酒。
而此刻,宫内已然乱成一锅粥。瑜贵妃江玉娴闻悉皇帝失踪,心急如焚,带了大批内侍宫女浩浩荡荡地搜查了几个得宠嫔御的寝宫,动静闹得不小,却仍然找不到皇帝的踪影。
“娘娘,这小太监鬼鬼祟祟的。”一个执事拖来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太监推在地上,对正走在宫内的江玉娴道,“他是大总管的徒弟。”
江玉娴倏地停下脚步,冷眉怒目,呵斥道:“小东西,知道什么就赶紧告诉本宫,不然本宫唤人缝了你的嘴,叫你一辈子说不出话。”
“娘娘饶命……”那小太监将额头磕得咚咚直响,战战兢兢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江氏。
“派人到前头说一声吧,皇上龙体欠安,今日不早朝。”着人撵走那小太监,江玉娴冷声吩咐左右。
一个亲信凑到耳边说,“若说您下的命令,会不会不妥当?”
“怕什么,难不成让群臣傻等?本宫又没有干政。”江玉娴不屑地哼了一句,扶了宫女就要往怀瑾宫去,折腾了一大早,累得她浑身酸痛,又对那人道,“一会儿他回来了,即刻派人来叫我知道。另外派人去查查,殿下如今在金陵好不好。”
朝房内,内侍匆匆赶来宣布贵妃的话,众臣唏嘘一番各自散去,唯有恒家父子落在后头,恒靖拉了那传话的内侍嘀咕几声,方跟上来将事情真想告诉老父。
“聿儿,你即刻往军机处去。”恒启丰听罢,旋即喊住了幼子,“去看看皇帝是不是在那里。”
恒聿漠然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离去。
片刻后见父亲走在前头与几个大臣说话,恒修拉过长兄道,“老三这几日很奇怪,大哥你看出来没有?”
恒靖朝父亲那里看了看,低声道:“我们有什么办法,父亲最器重老三,偏偏老三最有个性,看起来温顺听话,实则是一匹野马。现在的老三越来越有主意,东南西北跑过几次开了眼界,心也跟着大了,只怕父亲难再驾驭。父亲一直都希望他退下后老三能直接顶替他的位置,又总是担心老三太年轻而无法服众,这次倒好,他竟杀了赫西老王犯了这么大的错,不是让父亲更添烦恼。父亲的意思是定要将这件事推在容许的身上,可依我看,凭老三的个性绝不会妥协。”
“听说这几天他转性了,对公主极好。”恒修叹着,摇头道,“咱们家好像从放弃与佟家的婚事起,就变得不再太平。”
恒靖见父亲那里说完话要走,忙拉了拉二弟低声道,“如今哪里还能顾这么多,为了小妹母亲已经愁死,还是多关心姮儿罢,这上头的麻烦,且让父亲与老三周旋,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罢和弟弟匆匆跟上去,与父亲离开了宫廷。
待恒家父子回到家中,正逢江玉娇送佟未从府内出来,众人在门口相见,竟显得有些尴尬。
与恒启丰诸人寒暄,佟未发现恒聿不在列,虽好奇,却不知从何问起,遂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后,便告辞了。
待容家的车马离去,恒启丰回房的路上问妻子:“她来做什么?”
“和公主呆了许久,不知说了些什么。”江玉娇忧心忡忡,“公主痴痴颠颠的,不晓得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也不知未儿这孩子能听多少。”
恒启丰冷笑,“你以为佟淮山会让女儿被动吗?我们能知道的,佟家未必不知道。说起来,佟淮山如果真要出手,我还须得忌惮。至于容家,看似荣耀的一个家族,除去容许就什么也不剩,偏偏你那宝贝儿子把佟未许配过去。呵,我希望佟淮山能识时务,那么我也……”
江玉娇连连摆手,“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我没这么多心思听。老爷,我如今只想姮儿好,已经没了一个女儿,我不要再失去一个。京城的大夫都没用,我想带孩子去江南。”
恒启丰停下了脚步,望着妻子的背影,冷漠无情地说:“她也是我的女儿,对于女子而言,还有比成为皇后更荣耀的事?我为她好,她终有一日会明白。”
丈夫就立在后头,江玉娇却不想回身去与他争辩,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好,听凭你的安排。”
说完抬头,只见院子另一边的亭宇里,女儿呆呆地靠着栏榻坐着,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活泼与灵气,刚才佟未向询问时,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竟无言以对。
“聿儿回来后,叫他立刻来见我。并传话出去,这几日我不接待访客。”恒启丰也看到了女儿,却好似没事一般,冷漠地下达这个命令就往书房去了。
江玉娇无声地送走了丈夫,继而屏退侍女,独自一人往女儿走过去。
这一边,恒聿来到军机处时,皇帝还在密室中与容许会话。一些军务大臣从朝堂回来得知皇帝在此,个个慌得不知所措,见恒聿来,连忙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说了许多话,却因过分聒噪,恒聿好似什么也没听清楚。
只记得有一个人说,“容将军这般功绩,皇上怎可能轻易降罪,为了一个番邦蛮夷小汗王而割舍一朝虎将,太不值得了。依我看,皇上将容将军软禁于此,一定另有目的。”
因人太多,恒聿几乎不记得是谁说了这句话,而那个人的声音也很快就被淹没。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有皇帝的贴身侍卫出来传话,说皇帝即刻要回宫。众人连忙齐整列队,预备恭送圣驾。
可是众人看见的,却是容许和皇帝前后一起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都回来了?”皇帝一副莫名其妙地态度,又明知故问:“朕还没有上朝,你们就散了?”
众人不敢贸然说是贵妃的意思,又不晓得如何回答,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恒聿却无所顾忌,坦诚告之:“臣等本在朝房等候,是贵妃娘娘下旨声称皇上龙体欠安,今日不早朝。”
“呵,朕猜也是她。”皇帝冷笑,一挥手对众人道,“不要杵在这儿了,赫西族的事情还没解决,南边随时都会再次爆发战争,你们倒悠闲自在。”说罢便拂袖而去。
皇帝怒气冲冲地离开,吓得众人一身冷汗,再没有胆子磨菇工夫,一个个麻利地整理衣冠又匆匆往皇宫奔去。所谓伴君如伴虎,当如这般。
却有恒聿和容许不慌不忙地走在后面,起先二人皆沉默,直到恒聿让随侍将马匹让出来给容许时,才顺便说了一句,“没有必要谁帮谁,我们实事求是,就看皇帝如何决断。私以为,这样才最公平。”
容许不以为然地跨马上去,目视前方,“你我都有家事,早已过了以自我为重的时候,皆当好自为之。”说罢策马跑开,分毫没有要与恒聿同行的意思。
然恒聿亦不介怀,方才看到皇帝和容许一起出来,且皇帝在对众大臣冷脸的前一瞬表情轻松愉悦,自己就轻松了很多,再得知皇帝重新召集大臣商议赫西一事,更是暗暗高兴,他希望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他不能亏欠容许什么,更不能让小未憎恨。
且说容许一路往家中奔去,时间紧促,他须得快速换上朝服赶回朝中。在家中上下的惊异中冲回房里换装,却得知妻子一大早出门尚未归来,女儿则在大嫂房中。他只得自行迅速换好朝服,出门来,但见孟筱悦抱着襁褓领着楚楚和雨卉立在门前,笑盈盈对自己道:“再怎么着急,也看一眼女儿吧,穆穆可从没见过他的父亲啊。”
容许兴奋不已,一直想见女儿,如今女儿就在眼前,他这个父亲竟紧张起来,心跳得极快,双手握了拳又松开,反复几次,终搓了搓手让其更加温热,才上来伸出双臂,对嫂子道:“把孩子给我抱抱。”
孟筱悦一壁将侄女儿送到容许手中,一壁乐呵呵地逗着穆穆,“乖乖,这是你爹,这是你爹爹。”
容许笨手笨脚地将女儿抱过来,在孟筱悦几次纠正下才找到了最佳怀抱姿势,他在沙场上曾手握百斤兵刃游刃有余,此刻却不知如何抱好孩子,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小心过,生怕弄疼了或失手摔了女儿。
见女儿肉嘟嘟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水灵晶亮,正充满了好奇地打量自己这张生面孔,可爱的神情与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不知是不是觉得父亲好亲切,虽然第一次见到容许,穆穆却表现得非常友好,片刻工夫就咧开嘴笑了,愣是笑得眯起一双大眼睛。小手轻轻挥舞着,似要触碰容许的脸颊。
容许心中所有烦恼都在这一刻消散了,看着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女儿,竟徒然生出愿为这孩子牺牲一切的心,那种强烈的爱,竟富有这般深厚的魔力。难怪妻子那么坚强,不论遇到什么事,提及女儿就充满了信心。
“现在看起来,更觉得穆穆像二哥了。”雨卉立在一边笑,她才说罢,楚楚却嚷嚷:“二婶回来了。”
容许蓦地转头去看,果见妻子立在院门前,一手扶着墙,另一手握了一只拨浪鼓,眼圈微红,纤眉微蹙,抿着嘴似忍着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