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宫廷,是世上最幽深静谧所在,从御花园到姨母的殿阁,曲折冗长的一段路,恒聿走得极慢极慢,连那引路的内侍,也忍不住催促。
怀瑾宫,握瑜殿,满目厚重珍贵的陈设彰显着宫主人的崇高地位,幽幽的龙脑香弥漫在空气里,偌大的殿阁,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
“娘娘,驸马爷求见。”
“请。”
恒聿深吸一口气,缓步入内。俯身行礼,再起身,却见长姊恒嫦端坐一侧,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这样严肃沉闷的氛围,此刻杭城容宅里,亦是如此。
据说冯梓君是怒极之下直接从容家宗祠冲回来,甚至没有带上落霞,之后方派了绿绫等再抬软轿去接。此刻,正院的厅房里,一片肃穆,谁也没有说话,能听见的,仅仅是跪坐在地上的林飞凤,嘤嘤哭泣。她的脸上有几道掌印,似乎刚挨了打。
容许和佟未并肩而坐,容谋坐在对面,他面色冷漠神情淡定,之于林飞凤的凄惨遭遇,似乎不为所动。
骇人的静默终于在周红绡进来时得以打破,她带着宝燕宁燕刚从正院的小厨房回来。
“老夫人,我带着大夫一一查验过了,小厨房里的东西都没有问题,并没瞧见有什么孕妇禁忌的东西。”周红绡的话,惹得林飞凤那里的哭声大了几分。
冯梓君尖声问:“我日日敦促绿绫、云佩照料落霞的饮食,怎么可能让她服下禁忌的食物?若不是有人动手脚,难不成是我要害我的孙子?去查,再去查,觉如师傅既然说落霞是因外力导致小产,就绝对不可能找不到凶手。”
周红绡无奈地看着她,正不知该如何回应,但听林飞凤伏在地上哭道:“媳妇怎么会做这些事情,这几日媳妇连正院都不曾来过,怎么可能害落霞,家里那么多人,娘为什么只怀疑我一个?”
一旁云霞却道:“三奶奶忘记了,昨儿二爷二奶奶还有三爷和您,可都是在这里吃的晚饭,奴婢记得,您还和吴婶子一起去过小厨房。”
林飞凤叫冤:“就算去了,我拿什么害她,我也不是大夫,我知道什么东西能……”
“住嘴,你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贱人。”冯梓君大怒,厉声喊云想,“把东西拿给她看。”
云想应下,进去后再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匣子,众人尚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林飞凤已吓得面色惨白,浑身打颤。
冯梓君却幽幽地把话头转向佟未:“听说昨儿你们妯娌几个去逛街了?”
佟未起身,称是。
“你可知道你弟妹买了些什么?”冯梓君再问,眼眸中似有要将佟未一起责怪的意思。
佟未细细回想,不疾不徐地答:“一些脂粉和首饰,还记得在古玩店里给小叔买了一对文玩核桃。”
“哼,她倒还惦记丈夫喜欢。”冯梓君冷声道,“那这样东西,你可看到她买了?”
云想应声上前,将匣子于众人面前打开,里头的东西还用油纸包了一层,再打开,一股奇异幽香飘忽进空气里。
“这是麝香。”佟未答,但摇头,“媳妇并没有看见弟妹买这个东西。”
冯梓君睨她一眼,再问小媳妇,“这是你昨日买的,对不对?”
林飞凤战战兢兢地点头,又摇头,她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佟未冷眼旁观,细思量方才落霞小产消息传出后林氏的反应。不管什么事,当事发时,凶手最该是保持沉默撇清关系的人。可林飞凤刚才毫不顾忌地表现出自己的幸灾乐祸,好像巴不得别人来怀疑自己。她若是凶手,是不是不合常理?
“就怕你说我冤枉你,我特特派人去搜了你的屋子,如今罪证确凿,你还想抵赖?”冯梓君痛心疾首,含了几分泪,“我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孙子,竟遭你这毒妇残害,我不会姑息,不会容你,肚子里不见天日的孩子也是一条命,杀人偿命,让官衙来裁决吧。”
此语一出,满屋子哗然。林飞凤哭得凄惨,扑到她丈夫脚下哀求,“这东西我只想用来给自己用,好让爷留在我身边,为什么反成了害那落霞的罪证,我冤枉,我冤枉。”
佟未不禁奇怪,问道:“三奶奶买这东西究竟做何用?”
林飞凤此时犹如垂死挣扎,也不管不顾起来,抽搭着答道:“这东西能挑男人情yu,我……我是想留住三爷,所以这些年常用。从前不好开口叫下人采买,且又昂贵,都是每年回娘家时偷偷买一些。这一回正巧遇上,所以……”
冯梓君大怒:“不知廉耻,还在这里狡辩?难道你不知道这麝香是堕胎之物?”
“堕胎?”林飞凤懵住了,惊得结巴,“娘,您、您说什么?”
连云霞也忍不住了,冲着林飞凤道:“三奶奶难道不知道,这东西虽然金贵、也能治病,可妇人禁忌,用了不仅难以怀孕,连有了身孕都能堕了。您真的不知道?”
“莫和她纠缠,喊吴林将她绑了送去衙门。”冯梓君怒言,已不想再听林飞凤的任何解释。
眼看吴林等带了粗实的婆子进来捉人,林氏绝望地痛哭:“娘,这东西我用了好几年啊……我是最想给三爷生孩子的人,我若知道,打死我也不能用啊。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她没有这个胆子。”沉默许久的容谋终于开口,起身来从老婆子手里拉开妻子,“娘不信他,也信我,她一直用这东西,我知道。”
冯梓君大惊,起身指着儿子:“她害死你的骨肉,你还要袒护她?”
容谋摇头,解释道:“说了娘不要动气,这些年我明知飞凤用这东西也不劝阻,就是不想和她生下孩子。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她。”
屋子里俱静,所有人都僵持着,都等着冯梓君或容谋最后作出一个决定。
荒谬!
除了这个词,佟未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她无奈地转身看向丈夫,眼中递过一个意思,希望他能让这一切快些结束。
容许会意,沉思须臾,起身对母亲道:“中午宴客时,落霞一事已不胫而走,恐怕全杭城都知道我们容家失了一个孩子,大家均冷眼等着看笑话。如果您将弟妹送交法办,官衙不可能当即给弟妹定罪,他们会按例来容家彻查,程序冗长繁杂,不管最后是否能查出什么,我们家上上下下事无巨细,都会因此公布于众,这是娘想要的结果?”
冯梓君语塞,不知如何应答,此刻她正在失去孙子的愤怒之下,毫无理智。而容谋、容许等均知那孩子不是容家骨肉,所以他们冷静,他们能想事情的后果。相较之下,冯梓君只能词穷。
“好,我生下你们,已是对得起容家列祖列宗,如今你们无视香火传承,我也无能为力。”冯梓君大悲,哽噎着道,“我再不管你们的事情,你们好也罢,歹也罢,从今往后我都不管,这样你们满意了?满意了?”
此时绿绫恰回来,尚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只急匆匆对老夫人道:“落霞回来了,可是她过分伤心,一直寻死觅活,身边离不开人。”
而今落霞身上没有了孩子,冯梓君一来对她也有几分责怪,二来也不再有心思去照顾,只冷声道:“你告诉她,如今我护不了她,她若要折腾,找她的爷去。”说罢扶着云想朝里屋去,把儿子媳妇撂在了外头。
吴林那里知趣地带着老婆子们下去,众侍女也散的散、走的走各自去忙,云霞捧着那盒子拉了绿绫到一边,将刚才的事情细细告知。周红绡没有人搭理,也不知和谁说话好,更不敢跟着冯梓君进去落不是,便带着宝燕、宁燕悻悻离去。
容谋向哥哥点头示意,便对如惜、梅玉道:“扶少奶奶回去,另外派人把落霞接回藕园。”语毕离去,走得迅速而决绝。
容许没说什么,看了妻子一眼,示意离去。佟未自然跟随,可夫妻俩走到半路时,佟未忍不住在丈夫身后说:“我想回京,这一次,真的很想回去。”
容许怔然,他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告诉佟未他不得不带兵远赴边疆的事,妻子却先提出要回京城,到底错在这个家,错在这个家永无休止的麻烦。
日暮渐沉,夕阳西下,余晖落在宫门之上,自内而出一位雍容安逸的妇人和一个忧虑沉郁的男子。
“大姐,我有句话要问你。”离开怀瑾宫数丈远,恒聿停下了脚步。
恒嫦示意身边的侍女离开,转身来悠悠看着她的弟弟,含笑问:“有什么话,方才在贵妃面前怎么不讲?是不能让贵妃知道的?”
恒聿的目光冰冷幽深,他冷静地看着姐姐,反问:“究竟是皇后那里拉拢姐姐,还是姐姐刻意向皇后示好?”
恒嫦脸色骤变,不言不语。
恒聿继续道:“弟弟劝姐姐千万不要低估任何一个人,爹爹也好,贵妃也好,我也好,我们的心思和城府远在你之上,而姐姐只是一个女人,您孤掌难鸣,成不了气候。皇后多年装愚示弱、甘居人后,姨母对她早有防备,您以为姨母在宫中沉浮多年,会轻易忽视最大的敌人?”
恒嫦别过头,满面怨气,甚不甘。
“大姐,劝您的话我早说尽,你若再不收手,后果不堪设想。”恒聿冷声道,“并且,您的话母亲或许会信,可父亲绝不会信。”
“恒聿,你想怎样?”恒嫦长眉紧蹙,凶戾地盯着弟弟,“你想看着你姐姐死?”
“我不想,爹爹也不想。可是贵妃若知您背叛她,您一定会死。”恒聿的答复毫不留情,抬眼却见远处一行人逶迤而来,为首的,是他的妻子德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