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鱼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神，等到她被阿嬷叫醒，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丝划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一根根最小的银丝划破了天的沉寂。
兴许是快入深秋的缘故，最近老是下雨。天似乎就没放晴过，潮湿的天气闷得心里都快长满了蘑菇。
“天黑成这样，估计晚一点雨会下大，早点回去。”阿嬷暖着声催促，吩咐新请的看护从橱柜里拿了把雨伞出来。
每次她都知道会下雨，可是总是记不起带雨伞，雨那么小，滴在身上根本没感觉，于是就算偶尔想起来了也懒得拿了。
阿嬷一直没有问她，婚礼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问她怎么整天都待在医院里。
好几次，她都能感觉到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看透了她隐藏在心底的思绪，可阿嬷只是淡淡地笑着摩挲她的手，无形之中，为她那摇摇欲坠的内心注入一股坚持下去的力量。
实际上，沈洛北离开已经一个月了。中途只打了两通电话回来，可话都没说上去就挂了。她捧着电话，那句溜到嘴边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在沉默中被吹散了。
出了医院，她不想太早回家。那个原本属于沈洛北的家，没了主人，芸姨也回法国了，只剩她一个人，连说话的人也没有。
反正雨也没下大，干脆沿着清冷的街道随意走起来。
她最近变得倦怠起来，不爱说话，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要么就昏昏沉沉睡一天，要么就在医院发一天的呆。
也不敢去风神找神偷、尹流光他们了，怕他们会问起她的近况。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他让她安心，可她总控制不住地去想，他在哪儿，身边陪着的人是谁，为什么会忙到给她打电话的时间也没有。
那么多的不确定，她如何才能安心，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地在一片捉摸不透的虚无里觉察到一丝真实。
她现在就像做过的那个梦，在追逐一只轻飘飘的气球。气球好美，好美……美到她一直移不开视线，可老是抬着眼睛却顾不了脚下。
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担心着，也许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把皮给磕破了，一跤就从美梦里摔醒了。
瑟瑟的秋风吹在光洁的脖子上，视线瞥过街头橱窗里的倒映，苏小鱼怔怔地停下了脚步。
那一刹那，她被镜中满脸愁容的女人吓了一跳，直到她淡淡蹙起眉看着忧愁的女人眉头也蹙紧了，才敢相信自己的眼居然也这么老了。
霓虹流转的街头，相拥的男男女女擦身而过。
她走着走着，忽然失了走下去的勇气，不想管长椅上沾满了细密的雨滴，软软地坐了下去。
好累……她累得不想再等下去了。
☆☆☆
那天淋了些小雨回去，她就感冒了。
平时她身体好着呢，就是大冬天洗冷水澡也没事，不知怎么就病了。
她躺在空空的大床上，仿佛躺在烙铁上，全身烧得疼，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撑着力气接了杯水喝了，拧了条湿毛巾搭在头上，又躺回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起来。
睡得昏天黑地，也不知道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在医院里。
张开沉沉的眼皮，病房里昏暗成一片模糊的影儿，走廊里的灯光从门缝底下泄进一缕薄薄的条儿。苏小鱼口渴着厉害，软绵绵的手往床沿边撑去。
这一摸，动作又愣住了。一是因为还没力气，二则是她摸到一片冰凉的发丝……
“沈洛北？”被火烘烤过的喉咙发出的声音破布似的。
她急切地探出掌心去摸趴在床边藏在头发下的脸，冷不丁手背传来轻微的疼痛，沙哑的喉间又溢出低低的抽气声。
“别动，你手上还插着针头。”男人捧住她乱凑的手，刘海下是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苏小鱼悻悻地缩回手，片刻又从云间跌了下去。
“怎么看我不是他，失望了？”尹流光眯着狐狸般狡黠的眼，拢紧她身侧滑下的被子，“苏小鱼，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故意的？”苏小鱼迷茫地看着他，他到底在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尹流光无奈地叹气，问，“你刚才要干什么？是饿了还是渴了还是想去洗手间？”
她就一个动作，他就能想到这么多，不愧是尹流光。苏小鱼舔舔干涩的唇，没力气和他斗嘴，“渴……”
“等等——”
椅子被拖开，嘎吱——白盈盈的灯光在门口洒下一片清冷的圆弧。苏小鱼百无聊赖盯着冷清的走廊，还没想明白她怎么又和他一起来了医院，尹流光又回来了。
他端着个一次性纸杯，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
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俊美的五官，只那双低垂的眸熠熠闪光，如璀璨的星光闪亮昏暗的病房，仿佛有一簇火苗点燃她迷蒙的眼睛。
“来，张嘴。”尹流光俯下身，热热的呼吸仿佛擦过她的头顶。温软的手掌稳稳地抬起她的头，喂了她一小口。
苏小鱼喉咙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温热的水流经喉咙，喝水的欲－望就更强烈。没被束缚的手捧住他举着杯子的手，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地吞咽。
“慢点喝，别呛着了。”尹流光大提琴般悠扬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催眠的魔力，在这陌生的空间更有一股强劲的磁力。
于是她听话地放慢了速度，一小口一小口不紧不慢地喝着。他居然也不嫌麻烦，直到她喝光了杯子，才又把她头轻轻放回枕上。
好看的手摇了摇空空的纸杯，“还要吗？”
“不要了，够了。”苏小鱼摇摇头，等他坐下又抓住他放在床边的手，“你怎么……我……我们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她只是头有些痛，躺在卧室里睡觉呢。
“你这一个月躲得不见人影，你干爹让我来关心关心你。沈家那房子太容易翻了，我找进去就看见你跟块烤焦的鱼似的，躺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
他敛着眉，捏了捏她瘦削的脸颊，“你是不是把脑袋烧晕了，生病了不会打电话吗？还是你那笨蛋脑瓜只记得沈洛北的电话？”6
“我睡睡就好。”她以前发烧只要捂紧了被子，睡一身的冷汗，第二天准就没事了。哪儿用得着这么娇气，还跑医院来。
还有他说的电话的问题，她一直对数字就不够敏感，实在是记不起来。沈洛北那手机号码还是她逼着自己背了好几遍才记下来……
“再睡就成真的笨蛋了。”
尹流光拍拍她的头，又拢了拢搭在她肩上的被子，“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拍我一下。睡吧……”
“嗯。”她闭上沉重的眼皮，高烧还没完全退下去脑袋还是有些晕，渐渐就要睡着了，耳边忽然传来飘忽的声音。
“怎么就长这么瘦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来不及多想，又睡了过去。
☆☆☆
不知道顾笑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她出院的第二天，笑笑直接找上了门。硬逼着她穿上厚厚的秋衣，拉着她出门去闲逛。
要是以往她和顾笑一起逛街，准能笑疯掉一整条街。
可是这一整天，她都笑不出来，不管顾笑怎么有意地想出各种点子故意来逗她。可嘴角仿佛就被50万能胶给凝固了，怎么也扯不起来，就算是应付，她也笑不出来。
顾笑索性是没辙了，逛商场逛到一半，风风火火就把她拽进商场休闲区的水吧里，点了杯双柠水加量。
苏小鱼端起来喝了一口，酸得眼睛顿时就红了。
“再喝、再喝，喝完你给我痛痛快快哭一场，别给我摆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我不爱看！”顾笑颇有御姐风范地拍着桌子，把她推开的杯子又重重搁她面前，“喝！”
“笑笑，酸死了，我不要喝了。”苏小鱼哭着声讨饶，她也讨厌自己这副样子，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像以前那样开心地笑。
只要不说话，她的脑子就迫不及待地想沈洛北……
她不想出门，怕沈洛北打电话回来她会接不到……空闲下来，她忍不住就要看手机，怕手机没电了他会打不通……
她的脑子里仿佛紧绷着一根弦，连着她那颗不安的心，只怕谁要再用力扯一下那弦，她整个人都会碎了。
可这种恐惧的感觉却不知道何时才能解除……
顾笑翘着二郎腿，黑得耀眼的高跟鞋不停地晃了晃，犀利的眼直直逼视着她。
苏小鱼心惊胆战地吞了口口水，踟蹰着想什么能让顾笑的火气消除下来。
最后解救她的是突然出现门口的一对俊男美女，男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不是林浩然那丫么，他臂上挽着的美女身材高挑，五官立体深邃，还是个混血大美女。
苏小鱼坐着的位置正对着门口，瞅到林浩然体贴地替美女推开门，挽着美女走进来，她忙小心地去看顾笑的神情。
还好，她是背对着门口，所以现在还只顾着晃腿朝她瞪眼。
她啧啧舌，祈祷着让她们赶快滚赶快滚。可越祈祷偏偏事与愿违，林浩然挽着混血美人儿竟在侍者的指引下直直往她们坐着的窗边走来。
来不及缩回头，林浩然就已经在几步远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目光一震。
苏小鱼脸色跟着一变，心里哦地一声，但愿他能识趣地快点走开。
今天逛街的时候就听顾笑说她分手了，看样子分明是还没放下林浩然。丫要现在看见林浩然挽着个美女，而且还是个高级的混血，那得多悲催。
这滋味她尝过太多次了，每一次看见锦伊黏在沈洛北身边的时候，她心里就又酸又辣，恨不得把眼睛一瞎，再看不见那恼人的一幕。
所以，断然是不要让笑笑看见。她越是担心，最怕的事情却屁颠颠地凑了上来。
“小鱼——”林浩然失神地凝着她，怔怔地念出她的名字。
苏小鱼下意识地张开手掌挡住脸，如果可以，她想缩到桌子底下。
明明是细微的声音，却因为是那把熟悉的声音，被顾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僵硬地放下翘起的腿，苏小鱼来不及扯开话题，她已经转过身去。
“嗨，顾笑。”林浩然只顾着看苏小鱼，此时才发现顾笑也在，给了她一个疏离的微笑又将视线移向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苏小鱼，“小鱼，不要躲着我，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说着，便将怀里的女人介绍给她们，“Tiffany，还在法国读书，我们两家是世交。Tiffany，她们是我朋友。”
一句“朋友”就囊括了所有微妙的关系。
这情景太过尴尬，而且Tiffany貌似不太会说国语，也没什么可以交谈。简单点点头，他们连咖啡也没顾上喝，相携着离去了。
苏小鱼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轻轻叹气，为顾笑。
好歹曾经是爱过的，现在一句话也变成了普通朋友。以前她没恋爱过，不懂这种滋味，可是现在她整天被沈洛北折磨得死去活来，明白这滋味简直是比没钱还难受一百倍。
顾笑的脸色看起来还算正常，她抬起眼皮沉默不语地直勾勾看着苏小鱼，看得苏小鱼心里发毛。在她印象里，她脸上出现这种似乎将要杀人的表情，那么接下来她一定会做一件特轰动的事情。
事实证明，经验总是对的。
顾笑看着她，终于眨了眨眼，在苏小鱼尖叫的时刻端起桌子上的双柠水，咕噜咕噜……一杯特浓的双柠水瞬间就被她吞进肚子里。
苏小鱼瞠大着眼不敢相信看着空空的杯子，她一定是疯了……
“笑笑，你张开嘴我看看，把牙酸掉了没有？”事情一下子颠倒了，变成她这个失意的小女人安慰这个突然失意的大女人。
“小鱼，我的孩子……那孩子真是他的，可是他不认……他不要我，小鱼，他不爱我……我一直骗我自己他只是爱你超过爱我，可是他根本从来就没在乎我……”
顾笑连着抽了好几口气，匈口疾速起伏了好一会儿，呜咽着哭出了声。
当年她父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没有哭。她第一次工作失败的时候没有哭，一直以来苏小鱼以为她是个顶天立地的女强人，是她膜拜的对象。
可是现在她软弱地捧着脸，痛哭失声……
凄凄的哭声令苏小鱼很心疼，她恨不得冲出去追住林浩然给他丫几耳光，让他好好清醒一下。顾笑这么爱他，他怎么可以就把她的一颗真心踩踏？
天煞的，坏男人就该通通下地狱！
苏小鱼那些消失很久的刺猬习性瞬间复发，颓靡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有一件事情值得她恢复力气去做了。
☆☆☆
第二天上午，苏小鱼就雄纠纠气昂昂冲破林氏保安的阻拦，直接冲到林氏会议室抓人。
她要为笑笑讨一个公道，让林浩然那丫好好负责！
一脚踹开会议室的大门，没等她说话，闻声抬起头的林浩然如射出的箭刷地奔到她面前，笑得如同六月的阳光，“你来了？”
“林浩然，你丫混蛋！”苏小鱼踢了他一脚，愤怒大吼，“你他丫怎么可以找其他的女人做你女朋友？”
“你吃醋啦？”林浩然拉着她的手，不为她的暴力生气，相反，眉宇间却有着怪异的笑意。
“吃你个大头鬼！你告诉我，你对——”环顾整个会议室偷偷抬起眼看八卦的人，为了顾笑的名声着想，苏小鱼拽着他的手拖到走廊外。
回过神，林浩然还在不知羞耻对她笑，苏小鱼气得倒抽了口冷气，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林浩然，你是不是男人？笑笑那么爱你，还怀了你的孩子，你居然不承认，逼着她把孩子给打掉了！你怎么这么没担当你？！”
“你说什么？”林浩然的笑骤然消失，神情极度不悦，“你是为顾笑的事情才来找我？”
“不然你以为咧？”苏小鱼翻了个白眼，“你说吧，笑笑孩子也替你给打掉了，你是不是应该对她负责？”
林浩然极快地摇头，“我都告诉过你了，我和她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确定？”……
“废话，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突然他蓦地一震，眼里突然地涌现出一股不可思议的震撼，“怎么可能？那次只是意外，绝对不可能。”
“那是你本事强呗！”苏小鱼快气爆了，想想上次他居然也骗她说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发生小蝌蚪会钻进笑笑肚子里？！
“孩子的事情我真不知道，也不是我逼她打掉，信不信由你。”林浩然看她气愤得恨不得要杀人的眼神，知道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为了那珍贵的友谊，她还是会为了顾笑指责他。
听听这随便的口气！苏小鱼气不过，一脚又踹向他的脚。
他不避不让，生生受了那一脚，激动地搂住她的腰，“小鱼，你听我说好吗？”
“去——我懒得去听，你给顾笑讲去。”苏小鱼不耐烦地又甩开他的手。
“对不起，我无法面对她。”林浩然语气一冷，无可奈何。
这……乌溜溜的眼睛精灵地一转，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苏小鱼啪地一掌带着怨气挥在他背上，“今天晚上我在Palace会所等你！你慢慢给我讲！”
林浩然眉一扬，眼里闪烁异样的神采，语气激动到近乎轻微地颤抖，“小鱼，你说真的吗？你要约我？今天晚上？”
“对，我约你，晚上8点，你一个人来！”苏小鱼仔细地对他交代。
喵了个咪！她不仅要约他出去，还要好好地和他算一下帐！让他吃完美味不买单，让他装白痴不认账，让他三心二意找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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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今天回家，快晚上才到……所以更新晚了，抱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