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处山脚下,放眼四处,但见一片雪裹琼葆。起伏的山峦之上,积雪厚达半尺,偶有裸露出的褐色岩石,便犹如白纸上滴落了的墨滴,斑斑驳驳的,间杂其中。
大片的原始森林,莽莽苍苍的林立在远远近近的山腰处,山脚下。层层叠叠虬伸的枝桠上,也堆彻着厚厚的积雪。山风吹过,扑簌簌扬起一片轻雾,伴随着几声雪压枯枝的断裂声,愈发显出一份空寂宁静的意境。
迎着冷风,庄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侵入心肺的冷气,只觉得整个人空灵起来,却无丝毫的寒意。在地下甬道内的这许多时日,沉闷无比,乍一嗅到这大自然的清新,他竟显得有些贪婪起来。
前方不远处,微微传来一阵叮咚之声,如同玉器相击的清脆,恍如仙乐缈渺。循声望去,但见一条蜿蜒的小溪,欢快的流淌着。虽然小溪靠近两岸处,结了不少晶莹的冰凌,但却无法阻止溪水向前奔流的渴望。于是,不时的,便有冰凌顺水而下,和那些顽固的坚冰相碰,便凑出了一阙自然之歌。
庄见活动了下手脚,目光转动,细看之下,心中不由微微一震。这里可不就是那副图里的景象吗。那条小溪果然自林中穿过,远远的看不到流向何处,但庄见知道,跟着这条溪水,在到达终点的地方,就是那处神秘的所在。
回身看看伴随着自己一月之久的甬道,里外沉寂与灵动的对比,让他心中一霎那间,充满了对生的体悟。莫名的一笑,转身迈步向前,顺着溪水一路而去。
及至走进林中,积雪盈尺,一脚踏上,深没至膝。不时的传来声声雪压枝断的声音,犹如银瓶乍裂。偶有小兽窜动,灰色的影子攸乎而逝,使得这片深山中的林子,显出一分生意盎然。
庄见心下愉快,脚步愈发轻快起来。这个时节虽然外面鸟兽极少,但这深山中,却仍能不时的见到些雪鸡麋鹿之类的,这让庄见不由的有些馋涎欲滴了。在洞中几乎是过了一个月的苦行僧的生活,对于冒着油的肉食的向往,庄大少此刻,简直都可以和小罗同学相提并论了。
将那些个蒜头扔掉,自怀中摸出弹弓,边走边顺手打些野味。不多时,便有两只雪鸡进囊。寻了个背风的地方,生起火来,将雪鸡拾掇好架上。不一会儿,阵阵的香气便溢了出来。当庄见一口咬到脂香四溢的鸡肉时,直觉得这简直就是天下一美味了,怎么以前就没觉得鸡竟然是这么好吃呢?嗯嗯,看来果然是野生的比家养的好,这个道理可不就是后世很多人的观点吗,庄大少如是想到。
等到两只雪鸡下肚,庄见起身摸摸油汪汪的嘴唇,打个饱嗝,将烧开的雪水喝了半罐。话说这半灌水可是来之不易的,是庄大少找了个带着凹槽的石片,费了好大劲儿才捯饬出来的。这一月来虽然没渴死,但每天总是用酒当水,任谁也是受不了的。这会儿喝着开水,只觉得这山里的雪水,竟然也是那么甜。
等到全部捯饬完,这才拍拍肚皮,再次顺水而走。半天后,终是穿过了这片密林,只是当他出了林子,走不多远后,忽然面现惊凛之色。这里的景物,让他再次兴起一种极为强烈的熟悉感。
微一沉思,快步向前,眼见前面山石渐渐高嘊起来,溪水尽头处,却是往一个洞中流去。他顾不上溪水的冰冷,几步迈到水中,低头细细看去,直到目光停在一丝儿飘动着的黄丝上,终于是面色大变。
这里,可不就是上次他们一行人进山找冰儿时,回来误闯进去的隐龙谷的地方吗。他刚才觉得周围景物熟悉,只因上次来时,季节不同,一时难以察觉。而且,毕竟那隐龙谷是在于都斤山里面,自己远在大兴,如何能走到漠南来,对这一点,庄见可不是什么愚夫愚妇,自然是绝不相信的。
但眼前这丝儿黄丝,却是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他此刻所在的位置,正是于都斤山。地底一月的穿行,竟然从关中直走到漠南,这种事儿,别说现在,就是放在后世,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望着眼前这个曾经走过的山洞,庄见面现迟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那个隐龙村中的人,貌似并不喜欢外人的打扰。上次露出的敌意,和最后陈长河明确的言语,都说明了这点。但是此刻,对于庄见来说,要是不进去,又没地儿可去。当日有突厥人领路,尚且迷失在大山中,这会儿让他一人找路出去,无疑属于痴人说梦了。
伸手摸摸贴身收藏的爻壳,咬咬牙,终是大步迈入了山洞。只是他却不知道,在他进去后不久,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方才停留过的地方,仔细察看了一番后,微一迟疑,也是急速的掠了进去。
路还是那条路,庄见走过一次,这次再走便顺畅了许多,等他迈出洞口时,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再次映入眼帘,隐龙村,到了。
眼见远处田地里的村人再次急急避开,不多时,村中警钟大响,一片骚乱。等到一群人远远而来,庄见遥见领头之人时,不由的面现苦笑。随即收拾心情,笑嘻嘻的抢步迎上,远远的便叫道:“陈大哥,小弟又来看你来了。”
领头之人正是那位陈长河,耳中听的对面这人的称呼,不由一鄂,待看清庄见面容,不由的一头暴汗。竟然是这个小子,听他这语气,竟好像跟自己很熟一样,而且颇有些久别老友重逢的味道,让陈长河大是无语。
摇摇头,淡然道:“庄兄弟怎么又来了?这次可又是迷路了,误打误撞而来吗?”庄见听他语含讥讽,也不在意,嘻嘻一笑,作揖道:“这次说是迷路也可,说是有意也行,只不过最终到了竟是这儿,却也让小弟又惊又喜了。那啥,陈大哥,好歹我也算远来为客,你就不请我进去坐下再说?唉,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小弟我可一直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呆着啊,这份罪,我可不想再遭二次了。”
陈长河听他说地底下,微微一怔,随即面色凝重起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恭敬的道:“如此,请随长河入内奉茶。”
庄见心中得意,他方才故意稍微透露,就是想观察陈长河的反应,如今看来,自己是真的到地头了。想起上次看这隐龙村就感觉不对劲,这会儿两下一印证,心中了然。这些人都是那个黑濑隐藏的兵士,行为之间,自然是以军事化管理,当然跟普通村人不一样了。
心中想着,面上却是显出喜色,连连点头,和后面几人拱手见礼,随着陈长河入内而去。进到庄中,陈长河皱眉看看他一身的邋遢,让人先安排沐浴更衣。庄见自然是欣然接受,洗漱完毕,将自己终于是重新收拾回人样来,这才在一个仆人的带领下,往前面而来。
仍然是上次那个有着紫龙屏饰的大厅,庄见落座后,就嚷嚷着要吃的,只说自己一个月来,吃的全是黄精地芪,喝些辛辣无比的烈酒,对于人间烟火实在是太向往了。陈长河神色间更趋凝重,也不多问,吩咐人将酒菜端上来。
庄见也不多让,风卷残云一般,将几个小菜一扫而空,半响,方才抛下竹筷,往后一倚,掰了根细枝,惬意的剔着牙。
陈长河令人将酒席撤下,这才面无表情的问道:“不知庄兄弟说的一月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是怎么回事?可能给我讲讲,呵呵,我这人对这些奇异之事最是好奇。”
庄见斜着眼看他,面上似笑非笑,并不出声。陈长河也是不说话,微笑着回应。半响,庄见忽的哈哈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块爻壳,啪的放在桌上。
陈长河面颊上微一抽搐,并没伸手去拿,只是目光紧紧的盯着那爻壳,头也不抬的道:“就这一块吗?”
庄见呵呵一笑,摇头道:“自然不止。不过,陈大哥,我想问问,你这么问,显然是认得这东西,那么你认为应该有几块啊?要是不够数,又会怎样?”
陈长河霍然抬头,盯着庄见,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道:“六爻齐集,我等自当拜见新主。不论有何差遣,定当秉遵无违。若是数目不够。。。。。”陈长河说到这儿,眼中忽的闪过一丝精芒,随即隐去,淡淡的接着道:“那就请持有此物的人,在这隐龙村小住,直到剩余的全部到齐为止。”
庄见一呆,心中发慌,急道:“怎么还有这种规矩?那,我也不要求你们干啥,就是偶然得了,偶然进了这里,看看而已。怎么还要非得留下啊?怎么说,持有这个东西的,也算你们半个主人吧。”
陈长河面色不动的看着他,微微点头道:“庄兄弟既然拿得出这个,想必也是知道其中的关窍。正如你所说,持有此物者,正是吾等之主。但遗训说的明白,须得六爻齐集才算。几人持有,便奉几人为主。而若是持有人之间不睦,则此遗训自动废除。今日庄兄弟既是问到这里,想必是并没集齐六爻,你没集齐六爻却能来到这里,机缘不可谓不巧。然正是如此,咱们也不能再让此物流入世间,在没完成遗训前,也不能将此地的秘密泄露出去,故而,庄兄弟也只有在此小住了。你自可放心,你虽然没集齐六爻,但我等依然会敬若上宾,绝不会亏待了就是。呵呵,不知庄兄弟此刻究竟持有几块啊?”
庄见听的目瞪口呆,有心要说自己不会泄露秘密,但想想也知道纯属废话。要想让这些人相信,除了自己留下外,只怕只有死人才会让他们放心了。这个陈长河话里虽然没明说,但这意思却是清楚无比。
听陈长河问起自己有几块,张口便要说,只是话到嘴边,却忽然改口,含糊着道:“不少,几乎齐了,喏,都在这儿了。”口中说着,手却在怀中暗暗摸出一块藏好,将用布包着的剩下两块,和先前拿出来的那块,一并放到了桌上。
陈长河面色一动,伸手欲拿,正在此时,忽的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只是那声音才起,便戛然而止,便如同被人突然给闷了回去一般。
陈长河面色大变,霍的站起身来,厉声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可是当今杨广小儿派你们来的?”
庄见瞠目结舌,对这变故也是瞠乎不知所以,正要说话,忽然屋中突兀的起了一阵旋风,一道淡淡的影子便在风中乍现,犹如鬼魅般一转,桌上的三块爻壳顿时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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