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六天里,这个追杀者都会在每天的同一个时辰出现在古尔邦的面前。即使他连夜包乘音速飞机,辗转逃往地球另一侧的国家,躲进百米深的地下室里。
但同一时辰,那个鬼一般的年轻人依然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对古尔邦来说,这真的像是一个噩梦,一个永远都逃不掉的噩梦。他知道,若是想要终结这场噩梦,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死亡。
他也想过自杀,但是好多次他把手枪指向自己的时候却无法扣动扳机,因为几十年的极度奢华生活,已经使他没有了向自己头颅开枪的勇气和力量。
今天,应该是他的最后一天。
古尔邦有这个预感。
虽然他从来无法对自己的未来占卜,但不知为何,今天他的这种预感特别强烈————这种预感不是来自他那无比精确的占星术能力,而是每个生命在死亡临近时,死神的脚步声与他的灵魂产生的共鸣振颤。
保镖团保护着他,躲到加力福利亚州西北的一个荒芜的矿山上,因为如此空旷的环境,比拥挤的街区更能让他的保镖团的战力最大限度的发挥。
古尔邦被安置躲在的层层厚岩石包围着的矿屋中,两百余个彪形体壮的大汉更是铁桶一般的保围住他。
虽然他身穿了数层防弹背心、头盔里,有着特制的防刀、防弹、防爆破甚至防核辐射的特殊顶级夹层陶磁钢板,但古尔邦仍禁不住发抖。
他极力镇定,并抑制住恐慌,不住的抬起颤抖的手腕。腕上那只昂贵的百达翡丽准确地告诉他,那个时辰又快到了。
他躁动起来。
但他心里的感觉很奇妙,一面拼命想拖止秒针的步进,一面似乎还有点盼望那个时间早点到来————似乎早就期盼着,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一样。
秒针平滑优雅的移动,却使他心里更焦躁了,古尔邦粗暴的扯下腕上的表,发狂一般猛地惯在地上,接着便用手中的双管来复枪,向那价值不菲的手表猛轰过去。震耳欲聋的数声轰鸣后,灼焦的地上只剩下一撮变形的金属,和零散的齿轮。
环围在他身边的百多名保镖,只暗暗的面面相觑,没有人太过惊奇,也没有人说一句话。他们都在心中暗暗的盘算着,自己如何才能更迅速安全的赚到这笔同样不菲的佣金。
突然,透过重重岩层,古尔邦听到了山下零星的枪响和惨叫声惊然响起,而后又猛然嘎然而止。他知道,又到了每天的那个时间。
古尔邦颤抖着站起身来,猛地从身边的一个人手中夺过潜望镜,透过岩石的缝隙和百人保镖部队中的间隙向外望去。
镜片中,远处出现犹如暗中星辰般的一点苍芒火焰。
古尔邦知道是那个追杀者显眼的发色。
果然很准时。
他已经缓步上了山坡,说明埋伏在山坡下的那群打手团已经全部被灭了。
古尔邦颤抖着望着这个让他躲不掉逃不了的苍芒火焰,连祈祷和诅咒的勇气都被击得飞散。
忽而,这银白发色竟在古尔邦眼中蔓延起来,绽开了一道极苍茫的苍芒。这猛耀的银光,瞬的便向他刺来,让他不由自主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像往常一样,在古尔邦闭上眼睛的同时,一直伴随着他生命本能的那幅星象图又显出了。
让他不可思议之极的是,那幅巨大星图玄黑的星空中,也耀着一斑苍芒。
那苍芒本是微微一丝,似隐似现。但莫名红光一闪,瞬间便巨涨起来,竟然把很多辰光都淹没其中。像一只硕大无比的苍兽,甚至连他这个亿万光年外的旁观者也要吞噬了一般。
他强抑制住心中的慌乱,费了很大的劲力,才能辨识出那颗耀着巨大苍芒的星辰。
果然是一颗极凶的苍星———計都罗睺(日候)。
这是一颗一直隐在暗红的星云中,只有在巨大动乱的时候才会显出耀眼苍白光芒的星辰。
它的出现,一向只会带来杀戮和灾害。
此刻他眼中的这颗凶星,苍芒愈来愈盛,把整个星图都掩住了,使他眼中从来没有过的一片死白。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征兆,他不知道这样的征兆是什么意思。
古尔邦不禁颤抖起来,心里狂喊着,这是错觉!这是错觉!但眼睛竟丝毫不能从那白芒上移开一分。
突然身边一片骚动,他连忙费力的睁开眼,发现身边的百余名沉稳的保镖都骚动起来。
原来那个长着苍白色银发、鬼一般的年轻人,已经缓缓走到保镖们的面前了。
天阴沉沉的,山风吹得很凶。
那年轻人的身体很单薄,身上穿着的单薄的衣衫被撕破了些许,冷风把衣衫猎猎的抖着,看起来这个年轻人也像在不断发抖一样。
立在他面前的这群人,几乎每个都比这年轻人要高上一个头去,体重更均是重他倍许之多。他们手中的武器更是精良、狰狞到了可怕的地步。
这些人积蓄以久的杀气,已经把这个山岗都包围住了。
看上去,这个年轻人不但可怜,而且可悲。如此瘦削的身形,竟敢与这百多个彪形大汉对立着。
实在是不自量力。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年轻人的神情竟一点都不显得有什么异样。甚至他的视线也没有在这些大汉身上打量一下。
也没看他所追杀的猎物。
他的两眼只直至透过他们的身体,苍茫的盯着缥缈的前方。
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但是这群大汉的每根神经却都绷得很紧。
他们当然都不是傻子,因为做他们这种行当,智商略低的人的尸体都在早已经化成腐土了。
他们知道雇主也不傻,付给他们如此重的酬金,让他们对付的不可能是普通人。
但他们也颇有些以外。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不但只身一人前来,而且看样什么武器都没有带。
但是他们丝毫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是经常在生死之间打滚的人。在不知道这年轻人有什么过人之处之前,谁也不想先当这个被打的出头鸟。
还有一点使他们不解的是,这年轻人身上,竟没带有一丝杀气。
的确这银发男子的身上一丝杀气都没有。
但是他们却丝毫感觉不到,从这年轻人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淹没、吞没一切,且欲想毁灭一切的死气。
山岗被死气淹没了。
一片寂静。
被百人所牢牢保护的古尔邦,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着这年轻人的头发上。
那银色的头发在风中不断跳动着,像是一簇苍白的火焰一般,无声的燃烧着。这苍色的火焰似乎灼伤了他的眼,让他猛地一颤,不由又想起那颗凶星罗睺。
一颗由杀戮、毁灭、灾难组成的苍星。
被百余人保围的同时,这山岗上的寂静,死气,和恐惧也紧紧包围着他。
那苍芒更是一点一点的焚烧着他,让他神形俱灭。
古尔邦知道自己已经是在劫难逃了,他宁愿那追杀者直接把他的头颅拧下来,也不愿忍受这番双重煎熬的折磨。
他狠狠咬牙,向那些手握兵刃却丝毫不肯举步的保镖们拼力嘶吼道:“杀死他!我给一百万!”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用最大力量继续喊道“英镑!”
一百万英镑!这个数字,平时可以雇佣他们杀一百个人了。
这数字像是一剂催情药,百余个沉默男人的兴奋瞬间便勃发起来,眼里盯着那个年轻人,留下饥渴般的谗涎,脸上也都流露按耐不住,跃跃欲试的表情。
他们缓步上前,用手中的武器团团将银发男子围住。
一瞬间,这个男子反而成了猎物。
然而,他的眼神,表情,甚至姿势,一丝也没有变化,只有苍芒的火焰不断在山风中妖娆着。
便是这团火焰,使那些比野兽更加凶猛、凶残的人,只敢团围在他身周,却不丝毫不愿主动上前。
便就在谁也不愿先上前一步的时候,茂密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微乎其微的轻响,向银发男子背后射去。
这声轻响比蚊子振翅的声音大不了多少,就在这一瞬间,银发男子背后突然像是长满了几千根绒毛一般,被细微的钢针布满了————这些比子弹更快更密的钢针上,每一根都浸着能瞬间毒毙一枝美洲狮的剧烈毒素。
银发男子毫无防备,被这几千根毒针射个正中,一根也没有漏掉。但也在这同时,射出毒针方向的突然闪出一道血光,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听到,一颗头颅便落到地上,一个还紧紧抓着毒针喷射桶的无头尸体翻滚到地上。
在这同时,一个身影已经毫无预动跃了出来,一根利箭一般,飞扑向那年轻人的后背。这人是一个典型的彪形大汉。虽然只有一百八十几的身高,但体重却达到了近两百多公斤。绝对是一个职业摔角手的身材。
他疾速飞身扑向站立在当场的年轻人,双手高高扬起,庞大的身材竟然没发出一丝声音。而那个背后中针的银发男子身体似是麻痹般的僵硬着,一动未动。
那大汉的眼中也掠过一丝笑意,但只是一瞬间,他已扬起的右手中,蓦然魔术般的变出一把极厚、极重、极利,且还滴着血的刀————人群中蓦然落下的头颅,便落在这把刀下。
这把刀只有二尺来长,样子很怪,只有刀锋和刀背,丝毫没有刀尖,甚至连真正的刀柄都没有,应该是柄的部位被皮革和布料层层缠裹着。
然而,这把刀的刀背极厚,刀锋却极薄,刀身上还布满了一种古怪奇特的纹斑。从它的形状上就能看出,这把刀不能刺,不能挑,只能劈和砍。
这种刀的名字就叫做大马士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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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战场上退役之后,便入了这个行当,已经二十年了。
他是一个职业杀手。
他擅长用刀。
所有的同行都转用枪械时,他还在用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用刀杀人要比用枪得心应手的多,也有效得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入行以来,他已经杀了两百八十九个人了。
全都是一刀毙命。
他可以一刀之后,让死者全身骨骼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也可以一刀劈下,不伤一根骨头而把人斩成两截。
不可否认他有用刀的天赋。
他的名字就叫做“老刀”。
老刀在他们行业内部,声名极显赫,不但是因为他的刀法好,也因为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所以,他的佣金也极贵。
但他平日却极俭省,因为他有妻子,也有孩子。
按理说,杀手是不可以有家室的。但是他在做杀手之前就已经有了。所以为了安全,他把妻儿全都送到在大洋彼岸的国度,靠他一双手一把刀斩掉的一颗又一颗的头颅换回的美元来养活着。
然而他的家人全然不知道这些。因为老刀没有告诉她们自己是一个声名显赫的杀手,而是说自己是一个声名显赫的企业家。
他的家人也都以他为傲,在她们眼中,老刀是一个温柔的丈夫,严慈的父亲。
但全然没有想到过,她们平日所吃、所穿、所用,甚至所喝的每一口水,都是他的血他的命,以及他人的血和命换来的。
在一年前的一天,他突然厌倦了这种日子。
那次目标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
他生意的竞争对手重金请出了老刀。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化装成侍者的老刀,出现在那董事长的妻子和他年幼的女儿的面前。
当董事长微笑着掏出小费的时候,老刀突然拔出刀,然后把她们丈夫和父亲的头颅,砍的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二十公尺以外的游泳池里。
老刀像平常一样的静静抹掉刀刃的血迹,然后缓步向位于十步之外的,他的妻子走了过去。
因为雇主所给他的,是他们全家性命的价钱。
但令他颇为以外的是,那看起来瘦弱的美丽女人面对着渐近的刀刃却没有尖叫,她死死的咬着嘴唇、拼命咬住自己的喷涌而出的恐惧,流着眼泪用剧烈颤抖着身躯掩着女儿,并死命的将吓呆的女儿推向门外。
老刀犹豫了一下,没有追赶和阻止,而是看着那个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小女孩,大哭着跑出门外。
但是,便在那个小女孩刚刚逃出门外的瞬间,她的身体却蓦的一震,便立时扑倒在地。因为她的头颅,被隐藏在某个楼顶的一支大口径的阻击步枪的子弹贯穿,爆绽成了一蓬不怎么绚烂的血花。
原来不止老刀一个杀手受雇。
那一瞬间,她的母亲仿佛也被那子弹击中了一样,浑身猛地一震,便停止了颤抖。她眼神里的恐惧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悲哀。
她安静在自己女儿的尸首蹲下身去,平静的把那些本属于自己女儿的那些四散飞出的碎骨肉,血染的发,还有粉红色的**拢在一起,似乎那样就能把女儿已然碎裂的生命重新聚拢一般。
女人洁白的小臂在和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她那柔弱的手被女儿的血染得殷红。那线条柔和的嘴角竟似还有一丝异常的温柔。
那眼中的悲哀和嘴角的温柔,让老刀的手第一次颤抖了。
颤的几乎握不住他得刀。
他从那眼神中,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但他还是尽量稳步赶上前去,用尽全力,砍掉了那个女人的头颅。
那一次之后,虽然老刀杀人的时候仍然一如既往的利落,但他的心中却对手中握着的刀,产生一种莫名的骇怕,对自己的生活也有种莫名的厌恶感。
而且他时常会在半夜里的噩梦中惊醒,因为他一闭上眼睛,便会看到那双漫溢着悲哀和温柔的眼睛。
所以老刀下定决心,赚够他们一家下半生过活的钱,他就永远退出这个圈子。这样就可以与家人团聚了。
所以,他被古尔邦重金的许诺吸引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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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刀急需这一笔钱,因为这笔钱就是他以后的幸福的筹码,不容任何人抢走。
所以他先砍掉了射出毒针那人的头颅,便抢先扑上来。且他也不用但心自己被别人暗算,因为人群中也有他的同伙,正在帮他警戒着来自背后的偷袭。
老刀悄声飞扑上来时,双手空无一物,然而高举起右手时,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厚重的大马士革钢刀。
这是他的杀手锏。当他跃起时,对手看到他要扑来之时,当然会下意识的防御、格挡和躲闪。但当对手有所应对的动作后,他的大马士革刀才显现出来。
当对手发现这把突然出现的刀时,往往已经被劈成两半了。
杀手锏当然别人都不知道,才能发挥它的作用,要使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杀手锏,那么你的杀手锏也不是杀手锏,而是‘自杀锏’了。
见过他这一招的人大多都死了。今天之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当然是因为那个一百万英镑给他的决心———有了这笔钱,他就完全隐退,完全与家人团聚,完全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了。
所以他一出手就使出杀手锏。这一招他还没有失利过,从背后偷袭更是十拿九稳。沉重的开山刀随着劈空厉啸,向那年轻人劈去。
这最后一次杀人,和往常不一样,而是为了他一家的幸福和未来。
老刀看着道口下的年轻人,心里竟泛出一丝内疚。但是为了自己的妻儿,这一刀携着他生平最强劲的力量,向下劈去。
这一击,要必杀。
老刀这必杀的全力一劈,不是头部、颈部、却是朝着那银发男子的肩部。
这也是他的经验————因为即使再笨拙迟钝的人,也都会对外界突来的攻击有个本能反应。这个本能反应,有时只能稍微一晃,甚至是一抖,虽然未必躲得了攻击,却能给发出攻击的人造成很大的偏差。
如果这全力一劈直向他头砍去,很可能被他本能反应的一晃,给偏滑过去。不但取不了他的性命,反而会给其他人造成机会。
这种失误,老刀这种有经验的杀手绝不会犯的。所以他这全力全速的一刀,劈向这银发青年的肩部。
只要他稍一移动,大马士革刀立刻会变为横斩,顺势割向他的喉咙、气管,直至将他的整个头颅都砍掉为止。
其实“绝招”未必像漫画和电影里面那种气势磅礴、声势夺人、华丽异常的招数。
真正的绝招,就是绝命的招数。
当然是绝别人的命。
简单、直接、迅速、出其不意、一击必杀。
出手必得,这是他一向的座右铭。
然而他的攻击也的确是十拿九稳。
这次也一样。
不知为什么,大马士革刀劈下时,他感觉自己已经陪在自己妻子和女儿身边了。
甚至他已经考虑这一百万英镑该怎么用了。
瞬然间,竟有关于这一百万英镑的无数个念头都冒了出来。
他觉得他完全有资格可以这样想。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个银发的年轻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就等着这银发青年一动,他的刀就横斩。
这百分之一秒过去之后,这一百万就是他的了。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白发年轻人丝毫没动。
不动,那大马士革刀就无法横斩。
只能按照原有的刀势直劈下来。
不能斩掉那银发男子的头,他也不介意把他斜斜劈成两半。他有这个信心,因为合抱粗的树,也会被他这一劈给轻易剖开。
这薄锋厚刃的大马士革刀,已经合着杀气重重砍在这银发男子的肩上。
———刃至,
———衣破
———皮开,
———肉绽,
———入骨,
一声闷响,是他很熟悉的利刃切进骨头的声音。
但锋利已极的刀锋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顺流之下,而是像砍到铁柱钢块大石磙上面一般。
老刀协力向下激扑的身体被手中得刀阻的骤然一顿。全力挥刀的他,竟差点一头栽在年轻人的脚下,差点以头戗地。
就连他的刀也几乎差点呛然脱手。
这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那年轻人的肩骨竟然像是石头一样,他全力一刀砍上去,竟震的两个脚尖都发麻!
他大惊。
急欲抽刀再砍,但那柄厚重的、无坚不摧的大马士革刀,竟镶在银发男子的肩骨中,一动不动。
他不敢相信。
其实使他不敢相信的不仅仅是这银发男子的骨头的硬度,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他肩头的皮肉被劈砍中,分翻裂开,而且已然露出断裂的白骨。
但却不知为何,连一滴血都没淌。
他终于发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于是他弃刀,疾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