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过了几天的早晨,李四合都会亲自捧着一碗熬制好的浓浓汤药给游奇服下。这汤药虽乌浑浑的甚不起眼,但效果却是不错,几日之后,虽然仍是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半点起力,但到底恢复了寻常活动的能力,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几步了。
这几日的饭食,也俱都是雨轻虹送来,虽然眼波流转不时向游奇逗去,但游奇一力保持着距离,她也很知趣的规矩了很多。
张三亨似是忙碌的很,经了那一次之后,只是每日给游奇搭一下脉探一下他的伤势,便匆匆离去。倒是李四合时时有事没事都会来看望。不过也好,虽然游奇对张力二人都是一并的感激,但爽畅快意的李四合,到底要比愁眉苦脸病病疚疚的张三亨有趣得多,也与游奇和脾胃得多,这才几日,他便与游奇相熟的很了。
当游奇将那雪夜中男子的两句遗言,告知张李二人的时候,两人俱是一脸让人意想不到的平静————张三亨一如的轻声咳着,李四合一脸开怀笑意的揉着鼻头,连频率都没有稍变一下,好像这句话不从千里之外拼着几生几死传来,而是一句毫不关己的闲话一般。
不过令游奇备受感动的是,他们对时时经受病痛折磨得自己,倒是关心备至的很,张三亨还把“冰障”所应注意的种种禁忌事项,详详细细的一一书写出来,交给游奇,反复叮嘱他要遵循行事。他说,这样做,才能让游奇多活些日子。
这般平静的日子,使游奇好像回到了未曾踏上这个世界前的那些日子,虽然甚是平淡,但正是这种平淡的日子,才让人感触到生命的宝贵————这也是他历尽了诸般苦难,以至于死期临近时,才明白了这个道理的。
又过了好几日,基本上恢复了活动能力的游奇在房中呆不住,便开始溜出房去。幅州虽是四季如春,但在着隆冬之际,万物也一样的沉浸在肃杀的寒气之中。虽然张三亨给游奇写的那些禁忌里,有一条便是“切勿经风受寒”,但游奇只是一笑了之。
不光如此,那些“切忌久谈”“切忌笑”等等的禁忌,也十之**被他都如视若无,即便张三亨一再向他谆谆告诫,这些严格遵循这些禁忌,能够让他多活些日子。游奇在拜谢之后,却说道:“在下已无牵挂之物,既然是要死了,多几日与少几日也没有什么分别,与其这般小心翼翼的数日子过活,不如畅畅快快的多喘几日的气了。”张三亨见游奇一意孤行,久劝不听,大摇其头之后便叹气走了。
不仅是这样,他还喜欢上了酒的滋味。一醉之后未必能解千愁,但几杯酒下肚后,却也将他这个将死之人的心中那仅剩下的死亡恐惧驱走,也将往日的种种种种拉到他的面前……每当酩酊大醉之后,他总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那种平静让他安心,甚至漠视死亡。
恰好李四合也有此嗜好,于是每次探望游奇的时候,他都会搬出一大坛自酿酒,两人大畅一场。他的酒虽然没有今香瑜那样的陈酒佳酿,但也足够游奇喝上一个痛快。不过有一次恰好被来探望的张三亨发现,立时翻了脸色,怒喝游奇道:“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之后更是怒斥了李四合一顿大骂。这之后,李四合便只能偶尔偷偷给游奇带酒了。
除了睡觉、吃饭、服药、喝酒之外,游奇便在房外的院子中游荡。说是院子,其实不确切,因为这个院子实在是太大了,不但包括了一大片蓬蓬密密,让人好半天也走不出去的枯竹林,一个深不见底甚是广阔的深潭,甚至还有一整座山头。每当朝、午、晚的时候,便会有阵阵钟声在山头的另一边响起。
初时游奇感到这钟声很奇怪,却又无力独自攀爬到那足可跑死马的山头之上去,便在一次喝酒时,向李四合询问,喝的兴起的李四合一抹嘴,神秘的向游奇说道:“知不知道山那边是什么地方?”
游奇摇头。李四合又问:“想不想去看一下?”游奇连连点头。
半醉的李四合便将游奇背在身上,一溜烟儿的向山的那一边跑去。虽然已是半醉,但他的速度也快到令人乍舌,圆滚滚的身子简直像是一个被劲弩射出的弹丸一般,伏在他背上的游奇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尖啸,连眼睛也被刺的张不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便已经立在山头之上了。
向下遥遥望去,只见一堆红墙金瓦的建筑群立在山脚之下,借着顺坡爬上来的寒风,隐隐约约还能听得到阵阵梵乐罄音,闻到淡淡的檀香,极目向下眺望,也看到群群队队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人们,络绎不绝从那建筑群中行进走出。
“是一个寺院么?”游奇问道。
李四合仰头灌着酒,口齿不轻的道:“嗯,叫做……地藏……禅院……”
“地藏禅院?”游奇一愣,这个名字听来耳熟的很,却又一时想不起在那里听到过。
李四合一口气将手中大半瓶的酒倒进肚子里,才接着说道:“从前却不是这个名字,从前叫做……叫做……咦,叫做什么来着……”他使劲揉了揉鼻子,突地一拍手道:“对了!叫做地藏下院!”
“地藏下院?地藏下院?”游奇啊的一声,猛然想起来,这个地藏下院不就是在百年前,木余生中计被擒的所在么?也便就是在这处,木余生觉醒了他的“眬”,逃过了死劫。而后,俱木余生生前所说的,他躲在一个山洞中,大概便就是此时所里的这个山头的某一处吧。
酒意上头,这个已故的兄长的音容笑貌又清晰的一一浮现,游奇忍不住热泪盈眶,将手中剩下的半瓶烈酒缓缓浇洒在山头之上。
李四合很是奇怪,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酒为何要洒了?”
游奇转过身去,抹去脸上的泪痕,淡声道:“没什么,只不过想起我的哥哥了。”
也不知道为何,越是知道自己死期临近,对心中那些亲人越是思念的厉害。现在游奇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再见田儿一面,再见萧然一面,一个是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女孩儿,一个使他最相信、最重视的兄弟。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向再见父亲和继母一面,虽然他们很久以前便已经把他排除到家庭之外了。
虽然他如此渴望的见到他们,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以去见他们,因为那样只能给他们带来灾祸————令人无法想象到的可怕灾祸。
待下山时,游奇却不肯让李四合背负自己了,他想在这座木余生曾呆过的山头上多走一走。两个人便一路循路下山,游奇虽然活动自如,但他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以他的体力根本撑不到山脚。李四合便搀扶着他,一路向下慢行。
说也奇怪,适才连草木都荒芜的山坡上,不知道何时悄然无声的出现了许多绰绰的人影,开始只是一个两个,不一会儿便满了半个山头。此时太阳已快落山,在这漫无人烟寒风厉瑟的荒山野岭之上,这些成百上千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字。
不过这些人影见到李四合,纷纷行礼,态度甚是恭敬。而李四合连头也不转,只微微点头,便算是回礼了。
游奇心中奇怪,悄声向李四合询问道:“这些……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李四合嘿嘿一笑,也悄声说道:“他们便是我们‘天禁’所仅剩下的战力了。”他指着身后的山头,“这里面,便是我们最后一个秘密分部。”
下了山,又穿过竹林,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回到游奇所居住的木屋一进门,只见张三亨一脸怒容的正在来回踱步,一见到两人开口便骂。李四合自是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游奇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上前向张三亨陪笑道:“都是我的过错,非要李四爷陪我上山,张三爷要怪罪就全怪我吧。”
“你……”张三亨狠狠皱着眉,指着游奇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叹了一口气,摇头叹道,“知道么,今天他回来了,你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游奇还未发问,李四合突然出声道:“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时才还被骂的一脸沮丧,此时竟声音中充满了兴奋。
张三亨点了点头,瞥了他一眼道:“当然是,要不然我为何这么着急的寻你过去?”
李四合哈哈大笑,用力摇着游奇的肩膀道:“这下好了!游兄弟,你的或许命有救了!”
游奇奇道:“你们…….你们说的是谁?医生么?”
李四合嘿嘿一笑,面带神秘得,一字一句的道:“他是一个大人物,比我和老三大得多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