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这轻松的不值一哂的两个字,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它的可怕。
对于田儿来说,贫穷是一个不分昼与夜的魇妖,无时无刻不煎熬和撕咬着她的心。
在田儿还是一个整天抽咄着鼻涕的小女孩的时候,她的父亲便突然不负责任的撒手尘寰了。自那时候起,她和母亲从来没停止被贫穷这个魔鬼的扰磨。
除此之外,田儿是一个被上天的宠爱的女孩。老天不但给了她一幅令人嫉妒的秀丽,也同样给了她别人求之不可得的巧手妙着。
———即使没有彩衣萦裳,也挡不住她的素颜朝天。
———即使没有华黛玉食,她也仍旧粉肌娇洁。
虽然她一向仅仅温饱而以,但她仍是快乐的、娇傲的、幸福的。
田儿很早以前的时候便这么认为,只要有她和母亲便足够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偷偷经历一场虽不轰轰烈烈,却也铭心刻苦的小小恋爱,那便是完美生活了。
除此之外,其他人与她何干?贫富又与她何干?
和她最喜欢的一句诗句一样———‘任尔东西南北摧,独枝寒苞待月空。’
她也就是这样,如同冬夜中,傲然的一枝独蕾一般的率意。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喜便是喜,嗔便是嗔,不违心、不做作的率性女孩。
她一直都是这样,但是成长中的一天,她突然醒悟了,她必须要极力摆脱穷困的困扰。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的母亲
———被不幸、辛劳和困苦,折磨了大半辈子的慈祥母亲。
年轻时候的母亲是优雅而美丽的,美丽的程度连田儿都忍不住赞叹。家中发黄的黑白相片证明着这一点。
那张数十年前的照片上,母亲秀而羞的倾靠在敦厚的父亲身旁。那时,有着如同溪水中冰晶般秀澈眼睛的母亲,像极了梧桐树上一枝刚刚抽出娇瓣的芽蕊。
在留在那个死板年代的黑白画面上,年轻的母亲却如同镏金烫彩的精致仕女图般的出彩。
年轻时的母亲,一定是一个极骄傲,极爱美的人。
田儿时常这样想。
但上天不顾眷红颜。那个清靓的佳人,已经变成今天这个发比柳絮肤如树皮的妇人了。以她的年纪和容貌,本应是一个经霜更嫣的美妇,但辛劳和困苦让她却是如此苍黄不堪。看起来,至少要比同龄的人多苍老十岁以上。
那时,为了能吃的饱饭,母亲承劳了化工厂里,无人愿意去干的高危且廉价的工活。说是工厂,其实不如说是一间工坊更合适一点。因为它小到没有任何措施保护劳工的人身安全。即使在高度危险的化学品的堆丛中。
那一天像往常一样,小田儿在工坊外等母亲收工回家,手中还握着准备送给母亲的一朵从路边摘采的花。
往常在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出现在门外,一脸疲惫和幸福望着接自己回家的小田儿。不过日头偏西了已经良久,母亲却还是没有出现。
越发黑暗的旷野让田儿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她不由自主地跑进了,却忘记了母亲一再告诫不许她踏进的工坊。
工坊里虽然堋烟弥漫,但到底要比旷野让人安心的多了。田儿很快便找到自己母亲被重负压弯了腰的身影。
她向自己母亲跑去的时候,没有留意到一脸怒意的工坊主,正悄悄的跟在她的后面。疲惫不堪的母亲看到了向自己奔来的女儿,却没有看到女儿身后怒容满面的工坊主。
但是母亲身边的工友,却只看到怒气冲天奔来的工坊主。也许是由于这个人太疲劳了,也许是由于他对凶神恶煞的工坊主的深深畏惧。
于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稍微哆嗦了一下。一瓶高浓度的化工制液从他的怀中跌落在地上。
瞬间,地上吱吱作响的化工制液,蒸腾起一片炫目的毒雾。青灰色的毒雾,一朵怪异的花儿一般的,在小田儿脚边冉冉升起。
那是腐肉蚀骨的腐蚀性工业原液,若是沾上一毫,也足够能把人的面皮生生揭下来。
母亲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可怖。
在毒雾升起的那一瞬,母亲便抢上前去,紧紧把田儿搂在了怀里。不过虽然她自己扭过脸去,但蒸腾的毒雾还是沾在了她的眼睛上。
虽然田儿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但母亲那双善睐明眸,却此生永远无法再看到任何东西了。
田儿每当握着母亲一双比麻布更粗糙的手掌,田儿便忍不住辛酸心疼。每当看到母亲永远失去光泽的眸子,田儿便忍不住地痛心。
田儿知道,母亲便是牺牲了自己仅剩下的所有骄傲,才换得自己的幼时平静的幸福。所以她才能毫无忧郁和困顿的,长成如今的玉立亭亭。
田儿生的也是十分的出众,比年轻时的母亲更甚。
她也是骄傲的。天生的丽质和众人艳慕的目光,让她开心和自豪。所以,她是快乐的。这份自豪足以抵止一切贫穷的阴影。
这是她唯一的骄傲。
但是,困苦中的母亲却让她心酸和心疼得很。那一纹纹深深的褶皱,像一把把锈刀在她的心头日夜不停的摩擦。她无法再让母亲继续被贫苦折磨下去。
她曾努力过。
她也是出色的。
田儿以为,努力和出色的工作,便能把压住她们十余年的贫苦,一脚踢得很远。但是田儿很快便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便是妄想改变自己命运的努力。
在這個世界上,个人的努力和命运的力量相比,简直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
———天道酬勤这句话,本就是万众无一的幸运儿,说给我们这些平凡人听得。
还好,这个世上还有不少好逑的富有君子。
幸好,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田儿要用自己所有的骄傲,换得母亲下半辈子的幸福。
虽然游奇静默的眼神,让她心生戚戚。但是面对游奇时,她的脸上却从未出现过,除了娇巧笑容之外的任何表情。
每天入眠的时候,她总是祈祷,像要把那双深邃的眼睛从自己的心中抹去。但那静静的眼神,像是一个沼泽一般,越是挣扎着逃脱,越是陷得深了。
不过游奇却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田儿望着他的眼神,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那眼神,总会让他心疼不已。
他也知道田儿的男朋友,在田儿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送给田儿一件礼物。那是一栋别墅,它的价格,他拼死苦干一辈子的钱,也不够买下十分之一。
虽然田儿笑着拒绝了她男朋友的礼物。
虽然,田儿收下了游奇送的一件几乎不值一文的礼物。
自卑和心痛的感觉,让他总是不愿正面面对田儿的目光。
但是,她却是他心中,永远无法割舍弃蔽的一个梦。
———但是那只是梦而已。
游奇无数次的告诫自己。
但游奇还是无法抑制自己遥遥的、悄悄的、心痛的,望着那个永远也不能触碰的梦。
游奇也曾像所有男孩一样,都曾豪气干云的觉到自己将是一个不平凡的人。都以为用自己的努力,便能将命运踩在脚下,便能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传奇。
不过,这些努力的结果,是让他终于知道,命运划出的鸿沟,早已经将你牢牢的困住了。拼命想越过鸿沟的人,也许只能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即使拼上性命的付出努力,顶多只能奔到这条鸿沟的边缘,却永远不能越过去。
真正努力过的人,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和渺小。
虽然极不甘心,也不愿承认,但他的确已经屈服在自己的命运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