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这个四季如冬的城市里,灯火通明高楼都像是一根根垂着馋涎的獠牙一般,刺向天空,昭示着“文明”这种东西的无穷威力。
在如同流苏般的光亮中,有着极不起眼的一片暗淡。荧荧星星的黯然光亮,在于其比邻的耀眼相比,逊色之至。这是一处这繁华度市中,罕见的低洼,被围困在只能仰望的大厦群中。
是这城市里,唯一还保留这城市原貌的老屋区。
好像它身旁的大厦们崛起的时候,忘记了唤醒它,致使至今它仍在几十年前的睡梦中昏沉睡着。若是从大厦旁漫步走过,向它乍的一眼瞥去,也许会令你惊奇的发现,自己好像是走进了时光隧道一般。
其实,这片老屋临街的每一面墙上,都用朱红大笔描了一个冷着脸的“拆”字。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却久久未能付诸以实,才导致这一处的老屋,好像要与这繁华的文明孤身相抗一般。
青砖大瓦,木门宅院,这片老房子也许曾有过属于它的辉煌日子。不过,时至今日一入了夜,却已经没有几盏灯会再亮起。空空落落的睡在喧华的都市中,有着一份不应属于此地的荒凉和冷清。
不知道这片老房子,以前曾入住过什么样的人物,但是现在这里做居住的只有一种人———穷人。
因为稍微有些积蓄的人,都不会仍然呆在这个如贫民窟般寒碜的地方。所以,这片老房子的住民越来越少,依然住在这里的,只能是收入仅够维持自己生活的一些人。
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自有他们的快乐。
平凡的快乐才是我们最需要,最容易得到,但也最容易忽略的。在每天相同的时段,与相同的人,吃着几乎千篇一律晚餐的时候,你会不会突然想到,这便是一种幸运呢?
因为命运是不可捉摸的。不管是乞丐也好,富豪也罢,只要命运之神一时兴起,都能够随时将你抛到永无天日的命运深渊去———每一个千篇一律的晚餐,都可能成为属于你,或者属于你们的“最后的晚餐”。
庞杂漆黑的老房区,最僻遥的一个院子,亮着一盏日光灯的窗内。
五个人的晚餐。
房子里虽然因破旧而潮冷,却整洁的很。因为房子里面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一个电视机,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已经是这个房子内最值钱的家什。
这张几乎和老房子同样大年龄的一张木质餐桌上,摆放着好几个菜色。多是些青菜、豆腐、鸡蛋、土豆,这些寻常至极的廉价食料,只有一两样荤味,使人颇有些不屑一顾。
但每一味精致的小菜,都制的都堪称精彩———红的晶莹、碧的透亮、青的郁郁、黄的澄澄,令着古旧木桌登时有种珠光宝气之感。更是香味四溅、甘香飘逸的令人垂涎欲滴。
不知谁人纤巧素手,以这等凡俗之材,烹的出如此的不俗不凡来?
闪烁不定的旧电视中,“本台报道:十一月四日凌时,我市郊外某高级别墅区,一栋别墅发生严重天然气管道破裂泄漏事件,造成数人死亡。据现场调查分析,这数名死者是在晚餐的时候,吸入了过量不可吸收气体,而导致窒息致死。”
破旧的电视里,闪过几个事故现场的镜头,那是一间相当凌乱的大屋,屋子已经空空如也,不过地上的角落中,却好像还堆放着不少,已经枯萎了的玫瑰花。
“本次事故,初步认定是由于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本案相关责任人员,已经被我市警方传询。希望广大市民再使用天然气的时候,加强防范意识。一旦发现发现有天然气管道泄的倾向,请立刻与相关部门联系......”
一个明艳打扮的中年女主播,以一成不变的笑脸,和一成不变的微笑口气,轻松的读完了这条毫不起眼的短讯,然后一位所谓的专家露出了脸,大谈天然气泄漏的危险。
也许是使人昏昏欲睡的的原因,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们,都没有在意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更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些玫瑰花的颜色,红的颇为诡异,像是被血浸泡过一样。
一个面色白净的大男孩,正不住地往嘴里灌着素肉羹,他望电视瞥了一眼,皱眉嘟囔道:“我们到是用不着担心会被天然气害死,嘿,因为我们根本交不起用天然气的钱。”大男孩虽然皱着眉头,但他天生的笑容仍然好像能会发光一般,即使在这寒冷冬夜的老房子中,也让人感到一种暖暖的惬意。
坐在他身面的一个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双手更是抓了松香苏翅不住地送入口中,唇上、齿上、面上皆是光亮亮的油渍。他一面大嚼,一面含糊不清的道:“你叹什么气啊?好像少了被害死的机会,你反倒不太满意一样。”
他的身段和样貌都有些发福,不过如果将他的体重减去三分之二,应该是一个相当让人着迷的俊俏男人。
不过,就此时的他来说,整个人却都像是被圆堆砌成的一般———圆圆的眼睛,椭圆的鼻头,圆忽忽的下巴,圆勃勃的耳朵,圆嘟嘟的肚子,连四肢都像是大小不等的圆蛋黏合成的。
虽然早已经没有了英俊的影子,但也能用“可亲”来形容。
这还不算他的那副大号圆眼镜。那副几乎遮住他二分之一脸庞的,宽边厚底黑框的特大号圆形近视镜,从未移足的倒扣在他的面上,像极了一双睡眠不足的熊猫眼。所以整个人这样看上去,不但可亲,而且甚至还有些惹人发笑了。
说话含糊不清的原因是因为,即使说着话,也丝毫没能阻止他马不停蹄地,把四只素元子和两只鸡翅膀,塞入已经满载的嘴巴里。
“是啊,是啊,”白净男孩耸了耸肩,继续叹道:“想不到连意外致死的死法,都因为钱的原因划出权力范围,看样子仅仅凭着我这双勤劳的手,是没办法享受那种高贵的死法了。”
眼镜男人若有所思的漫漫咽下食物,眉头紧紧锁着深深陷入忖思。突然间,他咬了咬牙重重一顿足,猛地重重把筷子拍到桌子上,“好!我若是再藏着这东西,就真的有愧你们喊我的这声哥了。”
白净男孩一愣,眼睛男人已经转身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来个事物,紧紧攥在手里,声音颇有些沧桑的说道:“这个东西,已经跟了我许久了。”
大男孩皱眉看着他那油渍昂然的手,瞪大眼睛道:“咦?木大哥,那是什么?”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中年人握着的手中,闪过一道非常不寻常的银光。
“我只知道这是一件宝贝,”眼镜男人凝视着自己手中的东西,缓缓的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用,但知道若是卖了它,我们从此后便再不用过这种日子了。”
大男孩先是惊了一瞬,然后又撇嘴道:“宝贝?若是有宝贝恐怕早被你换得东西吃了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那一道异光却让他心神不宁,他望着眼镜男人郑重攥着的手,连声道:“拿出来啊,拿出来啊,还怕它跑了不成?”
眼镜男人警惕的向四周往了往,把手紧紧的捂在饭桌下,摇摇头凑到男孩耳边道:“这东西,是我以前救了人家的命的报酬,但这东西的来历......啧啧,恐怕有点见不得光。”
“嘿,又在瞎吹了,你那医术不要命就好了,还能救命?”大男孩撇撇嘴。虽然他嘴上不信,却由于中年人的认真语气,也终是半信半疑。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便侧过身来,低下头望去,“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
“别急。”眼镜男人小心翼翼的朝窗外望了望,确定没有人窥视他的宝贝后,才把手中的宝贝凑到自己身后的暗影中去,把紧紧攥住的手打开了一条缝,露了一丝,但马上又紧紧握住。
大男孩的追赶着他的手,低下头,伸长了脖子望去:“藏什么?这么冷的天难道还真有人在外面藏着,等着抢你的宝贝?”他口气虽然充满不屑,但的确被勾起了好奇。
“你以为我想藏这么?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也真的不愿意把它拿出来。”眼镜男人英雄气短的叹道。
“还是小心点好,”他紧攥着的手,低低的放在座位下面,微微打开了一条缝。屋中的光线本就暗得很,大男孩只来得及见到那手中一道模糊银光一闪,便立时又被眼镜男人捂住了。
大男孩抗声道:“枉我叫你一声哥哪,连我你都信不过吗?”
“不是不是,”眼镜男人摇着头,面露苦色道:“你可不知道,我听说当年为了这东西,不知道多少人都......唉,你要看就看仔细吧。”
说着,他把置在椅子下的手缓缓张开了,但毕竟椅下的光线太暗了,大男孩即便睁大了眼睛,还是看不清楚,他干脆把头伸到眼镜男人椅子底下去瞧个仔细。
果然,眼镜男人手中的物事,便是那道银光的来源。但是,他手中的...那物事...竟然是...一枚硬币?!
“这...你。”大男孩这才明白自己又被眼镜男人耍了,他刚想一句话笑骂过去,但突然听得眼睛男人臀下,猛地崩出一声异响,同时一团奇恶的温热臭气向他扑面而来。
“呕.....”大男孩脸上变色,连忙捂住了鼻子。虽然他反应还算迅敏,让仍是扎扎实实的吸进一口臭味,让他变色作呕。
“哈哈,哇哈哈......”眼镜男人暴笑起来,前俯后仰,几乎喘不过气去,“你不是想要‘天然气’么?这便是了,还是纯天然的嘞......”
饱满的脸上,一脸强作的正经消失殆尽,露出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可恶笑脸———这才是他一贯的本色。
“这就叫做,连环计!”他得意之极的大笑着,笑痛了肚子,笑弯了腰,喷得一地都是饭粒,“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他究竟要笑声多久。
一个白脆脆的手掌,默不作声的伸了过来,毫不留情的将他面前的那些精致的小菜,一碟一碟的都取了去。
眼睛男人的笑声顿止,慌忙连声叫到:“喂,喂,我还都没吃呢,你端哪儿去?”
那只手也不理他,却将盘碟全端到桌子的另一端放下,一个冷俏的声音道:“我的菜,可不是这么浪费的。”
眼睛男人尴尬的干笑几声,搓着手说道:“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嘿嘿...你...你不觉得好笑吗?”
“不,”一个女孩儿继续伸手,将他面前的所有饭菜都拿到别处去,“一点儿也不好笑。”
这个女孩儿头上高高的挽了一个简单的马尾,身上着了一件样式臃肿,颜色俗气的朱红棉衣,正高挽着袖子移动着碗碟。
与她露出的纤长皓白的腕子相比,她身上穿着的这件厚重棉衣,显得无比蠢笨、可笑。便是那种即使见过数十遍,也丝毫记不得的样子的衣服。而且粗糙的做工让人一看也便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廉价的地摊出品。
不过,如此普通的衣着此刻却极为不寻常起来。
因为是穿在她的身上。
那是一种很独特的感觉,一种不寻常的别致。就像是团堆的臃然雪中,清清独立着的一棵瘦丽的青竹一样。其实,她实在是太瘦了、太纤细了些,以至于她裹在厚厚袄衣的身体,根本没有玲珑有致的柔媚凹凸。
但她纤细的身体,也正如同她那张纤瘦的白皙的脸、纤巧的鼻子、薄翘的唇角一样
———恰恰如同一枝瘦笔一线勾勒出来般的,简洁、纤秀,没有一点儿余臃线条。
其实她既不是那种柔和媚的女孩,也不是那种极美的女孩。但她总会让人吃惊———只要微微朝她飞上一眼,都会立刻飞出一个惊来。
惊艳的惊。虽然不知为何,这女孩两道宛若天成的秀眉,总是微微的蹙着。
看到自己前面几乎空无一物了,眼镜男人圆圆的鼻头马上便开始冒汗,满脸堆笑的说道:“不是不是不是,田儿烧得饭菜简直太好吃了,我...我是舍不得吃才.......”
“哼!”女孩也不看他。
眼镜男人着急了,抓耳挠腮的像一只肥猴。
“木余生大哥!平时为你老不尊就算了,居然吃饭的时候也做这种恶心的事。”女孩秀长的双眼一瞥,“别忘记了,你自己可是医生啊。”
她沉下脸,有意想装成恶狠狠的样子,却更加增加了一份别致来。
“我哪有?”木余生委屈的叫起来,“都是小然想见识见一下‘天然气’,我才勉为其难......”
“勉为其难你个头!你这个老不修,竟然还玩这种东西!”叫做萧然的男孩大叫道,一张白净的脸已经憋成了通红。他一面叫着,一面拼命把吸进肺中的气往外呕吐,好像那恶臭会腐蚀到他的内脏一般。
女孩儿的细腕,又默不作声的一扬,萧然立刻叫了起来:“为什么连我的份也要收走?都是木余生那家伙喜欢耍怪好不好?”
女孩抬起下巴,对着萧然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既然知道木大哥最喜欢耍怪,还偏偏去上当,这当然是你小然哥哥的不好,”她轻轻点着下巴,脑后高高挽起的马尾很灵动的跳着。
顿了顿女孩望着桌上,那些她亲手准备的食物,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很恬的笑道:“更何况,今天是为小然哥哥送行的啊。”
“可,可是......”萧然捂着头,一脸委屈得还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馁了下去。
木余生趁女孩回头的一瞬,立时抄起筷子,向一盘谁也没有动的菜上攻去。
那个菜色置在木桌的中央,端的是清鲜碧绿,一根根翠然可爱,像是葱郁的竹林一般。但在这竹林周围,环绕着白雾袅袅,朦胧清爽,衬托起来更显得清漪非常。只是看去便不由让人如置于竹林间一般的精神一振
———稍稍闻去,还有一股犹如晨间雨雾般的甘甜。
这便是叫做“竹林醉霜”。是把极清嫩的青笋,削切得极细的细丝,用老酒菜料素烹,然后把那鲈鱼去皮去鳞去骨刺,文火慢炖。再用那极其内滑的细肉,杵甸成的雪也似的汁酱,淋在碧莹莹清盈盈的青笋丝上。只是看便让人食指大动,入得口来更是清香四溢,但后味却是浓溢醇厚,回味无穷。
这个幽幽的香味,勾的木余生心中的馋虫翻江倒海一般,若不是女孩的阻止,恐怕他早就连碟子都给生吞下去了。
但在木余生的筷子刚刚探到“竹林”中的时候,那“竹林”突的飞了起来。他一愣,只见一只脆生生的手,正擎走了那盘“竹林醉霜”。
“喂,”女孩朝他俏俏一笑:“身为医生还不知道减肥,暴饮暴食会减寿呐。”说着,她伸手便把木余连一口也没吃到的,“竹林醉霜”整盘取了走了。
这是她最费心思,最费力气去烧的一道菜色。
也几乎用去了她一个星期的薪水。
面对木余生可怜巴巴的眼神,女孩似乎有些不忍。她抿着薄薄的嘴唇,扬着细细的眉道:“我可是为了木大哥你好,所以不许大哥再吃了。”
虽然不忍,但还是把这道菜,似是随意的,随手放在一个一直静静坐着的大男孩面前。
大男孩静静的坐着,也不去理会他们的吵闹,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了一样。
他的肤色在都市中很少见,是一种柔柔的古铜色。五官的轮廓都十分深刻和清晰。虽然他的静极易使他被他人忽略,但如果能偶然朝他注上一目,也会令人印象深刻。不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一双平静之极的眼睛,和大男孩天生的静谧气质一并,糅合成一股独特的味道
———那是一种淳厚的倔强,就好象是根节深深埋在地底的山岩一般。正因为如此,大男孩略显消瘦的身板,却会给人一种不可动摇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