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了!败了!汇聚了六万大军的盖平,仅仅在日军一次总攻之后,便土崩瓦解!辽西走廊,彻底向日本第二军敞开。不仅如此,日本人如今更是登陆了山东半岛,这两条噩耗,如同重磅炸弹一般,将京城里的乐观情绪炸得支离破碎!
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一个个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茶楼、酒肆、各个胡同里,总能听到一声声叹息。战事到了这个时候,明眼人都瞧出来,大清朝已经无力为继。
载誉好几十年的北洋完了!淮军不可用,水师更是不可用。其他各地练军,论战力恐怕还不如淮军。这些大家伙儿都知道,也从没指望他们能打胜仗。可内心里总有一些期许,打不过,顶上十天半个月总成吧?只要顶住,何大帅大军一到,就是力挽狂澜之时。
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两天不到,盖平就失守了。这也就罢了,最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日本人竟然没有伤亡就登陆了山东半岛,直接从后头包抄威海。威海一丢,就凭山东那些没见过阵仗的练军,必然挡不住日本人。日本绝对就冲出山东半岛,而后北上西进京畿平原。京城,随时都有再次失陷的可能!
日本人的两支大军,就如同螃蟹的两只钳子一般,从两翼包抄而来,直奔北京城。想当初英法联军就是从大沽口登陆,一路杀到了北京,逼得咸丰跑到了承德‘避暑’。往事历历在目,这回小日本来得更凶猛,两个军团,五六万号日本兵,恐怕不用到京城,刚过山海关,朝廷就得求和。几十年前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这会儿,谁都不想再来这么一遭。
而唯一的指望何绍明,此刻刚刚回转,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何绍明忠心国事,提师千里,能在日军叩关前及时赶到,也只是断了日军一只钳子。绝对没有可能,在日本第三军杀进直隶前再挥师南下,挡住日军。
入冬的北京城,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稀溜溜的北风,卷着枯枝烂叶、废弃的纸张在各个胡同里胡乱地飞舞。街头巷尾行走的老百姓,一个个都低着头,满脸的忧愁。就连最重面子的旗人爷们儿,这会儿就算是一口气顶了三泡大烟,也提不起精神头。大家伙都在想着,这大清还有出路么?
一片阴云惨淡当中,就连话语都透着一股子绝望。
“这打的什么阵仗……六七万人头,就是戳那儿不动,也能顶个七八天吧?”
“以前打败了,还能拿雌鸡司晨说事儿……如今圣主都出来掌权了,怎么还这样?我看这大清……够呛咯。”
“调何大帅进京勤王!何大帅手下五万虎贲,个顶个的英雄好汉,只要大兵一到,小日本就得土崩瓦解!”在这一片哀鸿之中,总有些反对之声。
说话的人底气十足,旁听者只当他说了笑话。
“勤王?姥姥!老佛爷能眼看着关东军入京?别忘了,他何大帅可是最受皇上宠信,汉军旗楞是给了盛京将军的头衔,这是多大份量?光绪爷要是敢提这茬儿,老佛爷就得……”
说话说七分,里头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执掌大清半辈子了的慈禧,是绝对不会让一支与帝党瓜葛颇深的军队进了京城。
就算局势再危急也不行!帝党的军队进了京城,这是什么意思?宫变啊!
要是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慈禧就不是慈禧了。老佛爷虽说在军国大事儿上不明白,可说到心计手腕,就连一时俊杰李鸿章都不是个儿,更逞论旁人了。
方才说出这话的人,略一琢磨,便明白其中就里。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心气儿,顿时烟消云散。萎靡着身子,意兴阑珊道:“圣主……何大帅……诶!党争误国啊!难道这大清朝就没指望了?”
“散了吧,散了吧……爱新觉罗家都不要这个天下了,咱们跟着着什么急?”
市井间风言风语,语调悲观,朝廷里更是如此。
盖平溃败的消息刚一传来,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帝党,立刻就成了没头苍蝇,呼啦啦蹿到帝党领袖翁同龢府上,求着老中堂拿个主意。对于他们来说,胜也罢,败也好,这些都无所谓。反正大清也不在乎那些海外飞地,更不差那么点儿银子。重要的是,这噩耗传来掀起的漫天波澜。要知道帝党可是主战派,正是通过此次战事,才把光绪抬到了前头。倘若失败,西边儿那位一准儿站出来,翻翻手,就能让帝党一蹶不振,而后光绪还得老老实实待后边儿去。
“中堂!京畿附近的兵力已经抽调一空,眼看着小鬼子就要叩关,您得拿个主意啊!”
“调兵!北洋不行了,还有南洋!再怎么说,各地督抚也不能眼看着京城失陷。”
“调兵?哪儿来的兵?就是赶到京畿又顶什么事儿?辽南六万大军都挡不住,还能指望那些乡勇?事到如今,只有请何绍明进京!”
“荒唐!你这是逼着老佛爷查办咱们。前脚送了消息,后脚老佛爷就得动手,调北洋李鸿章进京。哪个远哪个近?”
“事到如今,也只有奋力一搏。难不成眼瞅着圣主被囚?”
堂子里乱哄哄吵成一片。前些日子还红光满面的翁同龢,这会儿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不说,眼窝塌陷,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的十岁。就连身上那股子文人的儒雅之气,也荡然无存。眼瞅着下面众人越吵越凶,翁同龢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胡闹!大敌当前,自乱分寸!一个个都成何体统?”
翁大中堂一发火,下头立刻安静了下来。
翁同龢舒展了下身子,慢慢撑起了来,皱着眉头道:“局势还没坏到那种程度,各位多心了……想当初何绍明提兵五百,不也是来了个千里奔袭么?这都三、四……六天了吧,就算没到辽阳,也到盛京了。不出三日,等何绍明带兵赶到辽阳,日本人就不敢再南下。”
说话间,已经在堂子里踱起步子:“至于威海……那是李鸿章的地盘,不调北洋的兵说不过去。去请了旨意,一定要把北洋兵都调到山东去,一来可以抵挡一阵,二来……”二来,也是怕后党狗急跳墙,赶在帝党前头来个宫变。
帝党领袖翁同龢如此沉着,且不论是真的还是装的,总算将其他人等的心安定了下来。眼前的国战,不单牵扯着两国间的胜败,更是牵扯着两个国家的政治走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反过来西风压倒东风。在翁同龢看来,老冤家李鸿章这回肯定是倒台了。眼下要不是有西边儿那位保着,恐怕早就论罪发了军台。刻下最重要的事儿,就是把北洋的势力一扫而空。只要断了老佛爷朝外的最大臂助,大事犹有可为!
正在老翁深思的时候,猛然自己的头号心腹文廷式从外头急匆匆走了进来:“中堂!世铎、庆王爷撺掇着十几位大臣、王爷,往园子里去叩见了。后党恐怕等不及要动手了!”
帝党在秘密集会,后党那边儿就更热闹了。军机大臣徐用仪与孙毓汶直接跑到总税务司赫德家里,一番哭诉,请求各国调停。话里话外说白了,只要停战,大清愿意接受任何条件。
紧接着,在领班军机大臣世铎撺掇下,十几位满洲权贵,大臣、王爷,急急地赶到了三海请见太后老佛爷。
三海园子,乐寿堂内,慈禧半靠着软榻,手捧着火炉,脸色深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跪在前头的庆亲王奕劻侧头跟身边的世铎打了个眼色,而后又叩拜了下去:“老佛爷,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旅顺丢了,盖平丢了,威海眼瞅着也得丢。再打下去,早晚会让日本兵逼上京城。何绍明手下的关东军是挺能打的,可是远隔万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那头,世铎也附和着道:“老佛爷明鉴万里,关东军全身是铁能撵几根钉?在朝鲜不过是侥幸赢了几仗,可那毕竟是化外之地,无关痛痒。现下日本人可是打到了祖宗龙兴之地,还直接威胁到了京师。老佛爷,奴才等恳请老佛爷出来主持局面,万万不可搅了祖宗清梦,让日本兵逼上门啊。”
“皇上哪儿知道什么打仗?都是翁同龢撺掇的。短短半年,银子打了个精光,就连兵都打了个精光,咱们还拿什么再打?”
“老佛爷!朝中奸臣当道,诱惑圣主,老臣恳请老佛爷出来主持大局。”
底下跪着的一票大臣王爷,一个个面色沉痛,就差痛哭流涕了。
端坐在榻子上的慈禧,总算有了点儿笑模样:“皇上到底还是年轻,经不起撺掇,遇事儿没个主见,难免做错事儿……话说回来,皇上少不更事,老翁撺掇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提个醒?就眼瞅着那帮子酸秀才祸乱朝政?”
底下人等一个个都伏低了身子,嘴上连连称着有罪、惶恐。
老太太吸了口气,而后嗤笑一声道:“这仗打成这样,我看着也差不多了,难不成还真让小日本进了京城?这打仗啊,不是见天儿下旨意就有用的,兵啊饷啊,什么都没有还拿什么打?……当初皇上可是给哀家下了保票的,我倒要看看,都快让人家打上京城了,他还怎么话儿说。”
下头人一听,顿时心里就乐开花了。老佛爷松嘴了,只要一站出来,就万事大吉。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这些老臣实在被帝党逼迫的太狠了,几十年下来的权位朝夕不保。跟小日本的输赢不重要,只要老佛爷肯站出来,那以后还是好日子。
当下,徐用仪叩首道:“老佛爷,当务之急是赶紧停战,再打下去还不知道要费多少银子,死多少人命。大清,不能再打下去了……老臣恳请老佛爷下旨求和。”
“臣附议!”
“奴才也附议!”
慈禧右手一抬,旁边儿的李莲英立刻会意,伸出左臂搀扶着慈禧起了身子。“准了……左右日本人又不是要灭了咱们大清,图的无非是那么几块地皮,再要点儿银子。这些大清都不缺,给了就是了。明儿走走各国公使的门子,探探消息。要是有人乐意充当中间,那就尽早把事儿敲定了。”说话间,已经站定在了乐寿堂门口,慈禧抬头瞧了一眼昏黄的天色:“大清朝风雨飘摇这么些年,也经不起折腾了……哀家让皇帝可心折腾了够,瞧瞧眼下都成什么样子了?也是时候让皇帝懂点事儿。”
当初小鬼子打上门,搅和了慈禧的寿辰,慈禧也是一肚子的气。再加上后党有一个算一个,实在没有懂这些国际大事的,也就由着光绪去闹腾了。在慈禧看来,北洋顶在前头,打仗的是李鸿章,而李鸿章可是慈禧的人,这要是打赢了,也会把功劳算在后党头上,帝党只能在一边儿瞧着。没成想,北洋竟然如此不济,一败涂地。而且,还突然就冒出来个何绍明,带着大兵愣是把朝鲜的日本兵打服了。谁都知道,何绍明当初可是走的翁同龢的门子,深受光绪宠信。帝党完全就有机会趁着何绍明的胜绩,牢牢把持了朝堂,而后将后党打压干净。
总算是峰回路转,两个后党期待的噩耗传来,老佛爷总算是有了出面的机会!
待慈禧这直白的话说完,下头跪着的后党众人,一个个已经是喜形于色。连成片的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这一天,帝党愁眉不展,后党弹冠相庆。而对于此前出尽了风头的何绍明、关东军,这会儿大家都不再去关心。他们只知道一件事儿,京城风潮云动,不日必有骤变!整个战事与朝廷里的诸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甚至已经彻底放弃。
怏怏天朝,此刻,从上到下已经对这场战事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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