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凤轩落于三进院,以凤为题,有对联“云中有详凤,百鸟无文章”,厅中匾额“百鸟朝凤”。厅中一方八仙桌,早经摆好菜席,更妙是围绕厅中四周沿墙竟是潺潺溪流,溪中百鲤争簇,一步惊起锦尾无数。
李云道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厅中布置水木相宜,龙游四水,凤鸣绕梁,如此格局,显然出自风水大家之手。那一身艳绿旗袍的女子看上去岁数不大,却一步一妖娆,款款风情,再加上眼角不易察觉的鱼尾纹,显然是保养得极好的半老徐娘。
“吕月芝。”待众人坐定,旗袍女子适时上前自我介绍。
崔剑平补充道:“吕姐姐是这卧龙苑主人的大管家,帮那位打理着全国不下百处高端会所。我把姑苏的西园会所盘下来以后,不少点子都是请教的吕姐姐。”
“幸会!”李云道只轻轻地握了握那纤纤素手的指端,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却不带任何一丁点情欲的成份。
吕月芝有些诧异,自己的魅力值她自然一清二楚,除了大老板那般的男子,寻常普通男性能在她面前保持八风不动的少之又少,像眼前的青年这般面对自己却目不斜视的,更是寥寥无几。尤其是眼前这青年的妻子如今还怀着身孕,三月不知肉味的男子面对自己还能安之若素,这让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挫败感。
这样的男子,吕月芝有些欣赏,又有些好奇,但也有些失落,难不成自己真的跟他那位怀着身孕的妻子相距太甚?
菜都是地地道道的杭帮菜,厨师是吕月芝重金聘养的前御厨,据说这位大师曾是中南海杭帮菜系的一把大勺,深得某位浙北出身的国家领导人的欢心,退休后便被吕月芝多方运作才聘入麾下,如今也培养了几个算得上帅承大师衣钵的徒弟。
杭帮菜以咸为主,略有甜头,一道西湖醋鱼引出宋高宗奉宋五嫂为脍鱼师祖的美淡,一道东坡肉,更是让《炖肉歌》在席间引得众人大笑——“慢着火、少着水,柴火罨焰烟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
文心在席间很少说话,只美目涟涟地望着侃侃而谈的救命恩人,原先以为这人就只是一个粗俗的警察,却没料到能如此旁征博引出口成章,酒量更是大得吓人——一开始三人还很文雅地用酒盅,三杯后便换成了青瓷碗,酒酣后三人便一人拿着一瓶茅台。
这种把白瓶当啤酒一般的喝法文心是头一回见到,秦潇潇倒仿佛看惯了一般,还时不时地敲上两记边鼓。
“潇潇,李局这样子的喝法,吃得消吗?”文心有些担心。
秦潇潇摇头笑道:“你没看到他们在京城里的喝法,那才叫吓人,我爷爷说过,云道的酒量比他年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就看着吧。不过他们要真喝趴下,就该我俩头疼了。”
席间崔剑平又提及当年与李云道不打不相识的经历,更是拿起酒瓶自罚三口。
李云道悍然陪了三大口道:“所谓兄弟,诗经说,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意气相投,志同道合,是谓兄弟。没有那一番交手,咱也不知道是不是意气相投志同道合啊!”
喝得六分醉三分酣的崔剑平趁着酒意,手舞足蹈:“轻轻的风像旧梦的声音,不是我不够坚强,是现实太多僵硬……”
这是一首很老的歌,在微醺的崔剑平口中唱出来却多了几份青春的气息。
崔剑安喝得也不少,但他属于越喝越清醒的那一类,见哥哥剑平已经开始稀里糊涂地跳舞,便知道差不多到量了,招呼候在一旁服务员上醒酒汤。
三进院内兄弟情深,二进院里此时也觥筹交错。
“兄弟,这卧龙苑的确不俗啊,连服务员也长得赛过女明星啊!”娄大鹏眯眼端着酒盅一饮而尽,眼神却在汤力身后一身旗袍的服务员胸口打转。
汤力岂能不知娄大鹏那点恶趣味,当下笑笑道:“早安排好了,吃完饭咱们就去老地方。”
娄大鹏自然清楚汤力口中的老地方,便是自己也有一份干股的综合会所春江花月,只是不知为何,今晚站在汤力背后的那小娘鱼,一颦一笑,颇能勾起他的小心思,刚刚喝着酒便已经硬起来两回,这可是近几年不多见的情形。
“兄弟,何必去自家场子呢?家花永远没有野花香嘛。”娄大鹏跟汤力勾肩搭背,一脸色眯眯地望着始终淡然如水的女服务员。
汤力似乎有些为难,能订到这二进院,也是幸得云老板那边的二当家出面才挤出了这二进院,据说今晚三进院里头在招待一位贵客,汤力信誓旦旦地确保不会打照面,这才得了那边的应允。至于身后这服务员能不能开荤,他也不敢打包票,云老板麾下规矩多得很,近几年跟着二当家身后赚了不少钱,这个时候他不敢也不想触云老板的霉头。
娄大鹏见几番示意,汤力仍旧没有表示,便知道今晚这一身诱人旗袍的嫩汤是喝不着了,当下便意兴阑珊道:“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这卧龙苑当真只能卧龙啊,我这条害虫还是早早回咱们的春江花月喽!”
汤力当然知道老色鬼言有所指,但还是有些犹豫,只是最近正有求于老家伙,万一老东西只出工不出力,到时候坏了大事,岂非不妙?左右权衡之下,汤力借着厕遁的机会,让服务员将吕月芝唤到了二进院与三进院之间的半月拱门旁。
听汤力说完来意,吕月芝面色微寒,但也不好发作:“汤总,卧龙苑是西湖一等一的私人会所,并非夜总会。云总多番强调,云氏旗下的会所,绝不藏污纳垢,所以你的要求,便要恕小妹不能越权满足了。三进院里还有重要客人,恕不奉陪。”
吕月芝对身为西湖地头蛇的汤力本就印象不佳,此时是变本加厉地厌恶,她不明白云老板颇为看中的二当家怎么会跟汤力这种不入流的角色成天混在一起。
她也不怕得罪汤力,至少她在全国各地的会所中所接触到的人群层次,远比汤力更接近金字塔尖,这些年的磨砺下来,她也发现,越是接近金字塔尖的人,便越低调谦和,而越是半吊子的,就越是满瓶不动半瓶摇,汤力明显就属于后者。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三进院迎凤轩里边喝酒边旁征博引的那个青年,短短半顿饭的功夫,她已经用各方关系打听到了这个青年的身份——西湖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兼刑侦支队长。以吕月芝混迹上流社会的阅历,自然知道省会城市的副局级意味着什么——一个三十岁的正处级实权干部,完全值得云老板花心思投资。不过,刚刚动用人脉关系查到的资料里,还有一些令她云里雾里的信息,比如这位李局长似乎跟京城的几大红色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有离谱的消息称,这位年轻的李局长一口气娶了京城两大家族的天之娇女。
这样的消息,吕月芝也只一笑而过——又不是旧社会,一夫多妻,这年头哪有人敢如此光明正大的享受娥皇女英的齐人之福?
被吕月芝严词拒绝的汤力有些恼火,在半月拱门僵立了半分钟才回过神,突闻三进院里传来歌声和女子拍手称好的笑声,汤力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同床共枕这么些年,文心的声音,他自然是认得的。只是让他恼怒的是,就算在自己的面前,他也未曾听过文心如此愉悦的笑声。
酒精往往能放大人的情绪,也会让人在做出某些选择的时候丝毫不计后果。站在迎凤轩门外看到文心笑得伏在那青年的肩膀上时,一股子恼羞成怒的情绪从脚底直冲脑门,几乎没有多想,汤力一脚踹开迎凤轩的木门。
“贱人,还没离婚,你就敢这般背着我乱来!”汤力几乎是口不择言,恶毒得如同一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汤力的突兀现身将伏在李云道肩膀上大笑的文心吓了一跳,本是一杯感谢救命之恩的酒,被崔家兄弟一番修饰变得情中带色,这才逗得文心伏在李云道肩上大笑,却不巧被汤力撞见了这一幕。
笑容僵在脸上,文心有些莫名地慌乱,仿佛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错觉。
崔家兄弟并不认得汤力,见有人搅了兴致,趁着酒意便开始犯浑:“哪儿来的二#逼敢在我哥面前瞎逼逼?”
汤力双目通红,如恶魔般盯着仍旧被文心依靠着的李云道,冷笑不已:“好啊,终于有人敢碰我汤力的女人了……好啊,好本事啊……”
文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连忙站直身子,羞愤道:“汤力,你不要血口喷人!”
汤力咬牙切齿地冷笑着:“血口喷人?哼,我今晚还真的要试试怎么才能血口喷人,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借着酒劲,汤力掏出手机便想吹哨子召集黑道的兄弟,却冷不丁地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惊了个寒颤。
“汤总,您可别忘了这是哪儿。”
门边传来一个儒糯的女声,不用回头,他也能猜出,不是吕月芝还能有谁?
“汤总,今儿晚上喝多了,这道黄花梨木门就当送给汤总的酒后赠品,改日派人送上府上,不过今晚还是就此收手为好,否则咱们都没法跟大老板交待。”
汤力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得不是地方,刚刚也是被怒火冲昏了脑袋,否则以他一贯的精明,自然不会在云大老板的地盘上自找没趣。
“哼,今儿给吕妹妹一个面子,文心,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虽然提的是文心的名字,但恶狠狠的眼神却是落在了李云道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