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同父异母四字时,赵忌脸上微微黯然,稍稍凝滞的泡茶动作却很快再次行云流水起来。
“父亲说过,不管母亲是谁,我和赵平安始终都是他的亲儿子。”赵忌平静地看着手中的茶具,“这一点,不管他承认还是不承认,我和他,的确是兄弟。”
向龙点头,接过赵忌递来的茶盅,轻声道:“可惜,他不这么想。”
赵忌点了点头:“我知道,父亲之前将我从南方召回京城,表面上看是让我退下来赋闲,但实际上是在保护我。如若不是这样的话,赵平安应该已经对我下手了,对吗?”
向龙如实道:“我不知道,但可能性很大。”
赵忌道:“所以,你的确是来取我性命的?”
向龙凝视眼前双鬓斑白的赵忌,这位在赵平安看来此时应该得意洋洋的赵家儿郎眉宇间却始终有一丝忧色挥抹不去,哪怕知道自己也许是来场索命的,却也依旧平静如常。
向龙一口便喝完了那小小茶盅中的茶水,叹息道:“我走了。”
赵忌有些好奇:“你不杀我?”
向龙笑了笑:“他要我去杀的,不是你。”
赵忌陡然皱眉:“你要去杀李云道?”而后他紧张的神情很快又放松下来,摇了摇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眼下想取他性命的人,何止一二,但你看又有谁真的得了手的?蒋青天自认为通了天的手段,在人家看来,一样是小菜一碟。上次那一战,有多少国家派在华夏的谍子被挖了出来,结下的仇怨数不胜数,外面要他命的组织,同样如同过江之鲫,但你又看到谁能真的成功了?我知道你功夫不错,心思也缜密,只是看在这些年你为赵家鞠躬精粹的份上,功劳苦劳样样不缺,如今赵平安进了那座城,但你依旧是我赵家的人,所以我还是劝劝你,这种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行为,是不可取的。”
向龙起身,轻笑点头:“这些我都知道。”
赵忌疑惑不解:“知道还非要行那不可能之事?你想死?”
向龙摇头:“我答应了赵平安,要取那人的性命,所以不管能不能成功,终究是要试一试的。大丈夫一言既出,又岂有反悔的道理!”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向门外。
赵忌自知劝不住向龙,却也不好向李云道通风报信,只是看着渐凉的茶水,轻叹一声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远方传来午时的钟声,赵忌走向门外,听着那一声声的钟响,看着蓝天白云,许久不语。
这年元旦,赵家那位忠仆只身刺杀李云道,与守在李云道身边的龙五大战数百回合,不敌,重伤逃遁。
荷叶枯萎的荷池畔,小师叔蹲在长椅上给孩子们讲述着夜间那场战斗的惊心动魄,一旁的澹台学君非常没有像掉进情网的小女生那般满眼崇拜,相反皱着眉指出了龙五夸夸其谈中的几处漏洞,自认在孩子
们心中形象极其光辉伟岸的小师叔也不以为意,相反讲得更加得意,到得关键处还冲一旁的学君姑娘挤挤眼睛。
元旦休假,好不容易央求孔蓝翎送她来了王家四合院的小孔雀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等龙五讲完他英勇退敌的故事,便偷偷一人跑向大人们所在的那间屋子,临了,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那些盯圆了眼睛听龙五吹牛的小孩们,大人模样地叹了口气,还摇了摇头。小丫头一溜烟跑到后院一处宅子前,还没等到她走近,就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屋子里其乐融融,除了长辈们不在,王家与李云道平辈的年轻,几乎汇聚一堂,就连王小北也带着孔黄裳和孩子回了四合院,阮小六也作为老王家即将正名的女婿加入了进来。
不知道众人聊了什么,正哄堂大笑的时候,小孔雀推门将小脑袋伸了进来,她倒也不怯场,看到李云道冲她招手后,她便也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在李云道身边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而后便眨着眼睛听大人们聊天。
聊得一会儿,王小北烟瘾犯了,便拉着李云道出去抽烟,两人便坐在院子里一张长椅上,一边悠闲地晒着太阳,一边点上烟。
“蒋青天走了。”王小北小声道,“听说蒋家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走,一辈子不回来,要么跟赵平安一起进城。傻子才会去坐牢呢,出去多逍遥自在!唉,这小子作恶多端,也就是生得好,有蒋家庇护着,换成旁人,早被报复残了!”
王小北将烟叨在嘴上, 双手张开,勾着椅背,头微微歪向李云道那边,再次压低了声音道,“那小子对你可是恨之入骨,要不要斩草除根?国外那边,我可以帮你联系……”不过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笑道,“其实也不用我联系,以舅舅在国外的能力,想解决一个蒋青天,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李云道却微笑摇头道:“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内部问题七七八八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我也可以集中力量来处理那边的事情。大哥和二哥已经先一步去做了些安排,时间不多了,再不动手,也许就要来不及了。”
王小北先是点点头,而后吃惊道:“什么叫来不及?”
李云道苦笑一声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你以为拿下赵平安和蒋青天,不需要付出些代价?”
王小北道:“什么意思?两个老头想干嘛?”
李云道摇头:“不是他们的意思,是老朱头,毕竟有两桩生死大仇,我能瞒得过这天下百姓,却是瞒不过朱家老头子的。朱梓校和朱其风虽然都并非直接死在我手里,但终究是我挖的坑,老头子没在赵平安和蒋青天两件事上做文章,我也算感激他了!”
王小北想了想道:“这么说,朱瑾瑜还没死?不是说坠机身亡了吗?”
李云道叹息一声道:“他此刻可能倒真期望自己一死百了,有时候,人活着,是比死了还要痛苦的。”
王小北道:“不说他了。你刚刚说自损八百是咋回事?”
李云道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仰头看头道:“原本我也是打算就在二部的位置上老死的,但如今看来,是无法实现了,别的都还好,就是觉得好像对不住秦老的嘱托,好在,守国门这种事情,全华夏除了我,还有很多能力和水平都在我之上的忠勇之士。”
王小北顿时会意,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这么说,他们还是贼心不死,要你把二部的位置让出来?”
李云道点头:“本来他们对我主掌二部就有诸多想法,之前的那场大胜只是让他们暂时闭了嘴,但二部毕竟是要害部门,每天这世上有多少情报信息会汇总到我这里,有些秘密一旦被我知晓,必然会有人落马,所以难免有人会寝食难安!”
王小北起身怒道:“这也太过份了!不行,我要找地儿说理去!”
李云道将他揪回来坐下:“你也是当爹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冲动?听我把话说完。”
王小北依旧怒意不减:“不是冲动,是觉得这帮人太过份了,要是我们家老爷子还在,你看他们哪个还敢像现在这样哔哔叨叨?”
李云道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二部的事情我早就跟吴千帆商量好了,他的人会来接手。”
王小北松了口气:“那还好!”但他转念又想起了什么,贼兮兮地看向众人聊天的那间屋子,而后一脸坏笑道,“你小子不会真的想跟我那姐夫当‘连襟’吧?”
李云道笑着踹了这小子一脚:“满脑子污秽不堪!小心黄裳收拾你!”
王小北坏笑道:“这事儿我跟黄裳聊过,她倒觉得,你要是能把她姐拿下,她乐见其成。不过我那位大姨子是位标准的女文青,你这一房接一房的,怕是她看不顺眼啊!”
李云道笑骂道:“滚犊子,尽说些混账话!”而后他正色道,“吴千帆这样的人将来一定是会被载入史册的,你觉得我得有多卑劣,才会去挖他的墙脚?”
王小北倒是颇为惋惜地耸耸肩:“本来想着,就跟二部你那把椅子似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诶,对了,那你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还是说,已经有了安排了?”
李云道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下一站啊,意大利啊!”
王小北悚然一惊:“怪不得,这两天黄裳在念叨说欧洲那边干得挺好干嘛要换人,敢情是你要过去?”
李云道点头笑道:“不然,以我现在的身份,跑去意大利,还不把欧盟各国的情报组织给吓坏了?”
王小北却有些担忧,觉得坐得不舒服,干脆窜到椅子上蹲下道:“你就是脱了那层身份过去,也会把人家吓坏的!你以为披上羊皮,你就不是狮子了?那帮家伙,鼻子灵着呢!”
李云道望向天井上的蓝天,微微一笑:“可惜这次要对付的不是兔子,而是一只老狐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