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应国是江州市公安局分管禁毒、内保和监管的副局长,李云道内线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也很疑惑,新来的年轻局长为什么要找自己。傅应国是江州本地人,干过刑警也干过缉毒,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对于年少得志的李云道有些看不太惯,被这样一个小年轻呼来喝去,这是对他这种老公安的羞辱。但是年轻的副市长有请,他还是不得不去。门畅开着,傅应国前几天就听说年轻局长为了避嫌,只用黄仁义当时的会客厅当作办公室,这一点傅应国觉得干得还不赖,但他总觉得有些投机取巧讨好上官的小聪明在里面。敲了敲门,傅应国不卑不亢地走进李云道的办公室。
李云道正在看一份文件,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傅局长,你先稍坐两分钟,我马上就能看完这组数据了。”
傅应国点了点头,大刀金马地坐了下来。他打量着这间刚刚改造过的办公室,在他的印象里,这里是黄仁义的会客厅,格局做了全面的变动,陈设也很简单:除了办公桌、办公椅和书柜外,原本应该放沙发的位置却放着一张很宜家风的会议桌,六张造型简单的椅子,这就是整个局长办公桌的家具,跟之前黄仁义的豪华办公室相比,这里简直朴素得令人发指。办公桌收拾得很干净,内网办公电脑和外网电脑在左手边,一叠文件放在右手边方便随时取阅,一支笔,一本硬面抄笔记本,傅应国怀疑这位年纪的副市长是不是有洁癖。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云道正在看的文件上,此时他才微微一愣,李云道看的是去年年底时,他提交的一份年度总结报告,这是一份他花了不少心血做的年度总结,尤其是对江州市如今日益严峻的缉毒形势,提出自己的观点和分析。什么意思?新来的空降兵是要拿自己开刀祭旗吗?傅应国心中冷笑,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进入到战斗预备状态。
过了几分钟,李云道终于放下手中的报告,揉着发胀的眼睛道:“傅局长,你的这份报告中提到的江州市的缉毒形势,分析得非常好啊,角度准确,数据精确,对于形势的预判和应对方案也是让我这个江州新丁大开眼界!”
傅应国心中冷笑:怎么?这是玩捧杀还是玩给个枣再打一巴掌的游戏?傅应国是公安战线上的老资历了,生平对办公室政治深恶痛绝。黄仁义时代,因为不听招呼,被排挤在核心权力圈之外。如果不是因为傅应国在公安局的资历老,又是缉毒队员出身,警惕性极强,早就着了黄仁义等人的道了。但他看看年轻副市长的表情,却不似作伪,真诚至极,一时间无法判断李云道的话外之音。
“我在江宁时也管过缉毒大队,到西湖时也一直没有停下过跟毒贩的战斗。说句实话,现在全国各主要城市的缉毒压力日益剧增。在西湖我们甚至还碰到毒贩利用最近的外卖软件实现网络订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话说得一点都不假。你这份报告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读,这已经是第三遍了,不说别的,光是这些数据分析和应对措施,都是不可多得的真知灼见。”李云道感觉到了傅应国的警惕,笑了笑,接着道,“老傅,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这个人,我是个干实事的人,突然调来江州,我自己也很吃惊。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党和人民赋予我新的使命,我就必须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我看到你的报告里提到,江州最大的毒贩是一个外号‘坤子’的人?现在我们对这个家伙有多少了解?”
傅应国微微松了口气,他也听出了李云道的诚意,既然年轻的副市长要跟自己讨论具体的事情,他倒也不怵,接过李云道递过来的烟,一边点上一边道:“李市长,跟江宁和西湖比起来,我们江州顶死算个三线城市,但就这样一个三线城市,每年因为吸毒上瘾而家破人亡的数量,比江宁和西湖这两个城市加起来都要多。所以说禁毒形势格外严峻,其实一点都不夸张。早些年,那会儿软毒品还没有流入江州,我们的工作压力虽然大,但目标相对集中,只要盯着那么几个人就可以了。这几年,软毒品的形式五花八门,现在的年轻人胆子也越来越大,只要能挣大钱,豁出命了跟你干。而且,早些年,吸毒的也都是些社会不良份子,但是这几年,吸毒人群越来越低龄化,能接触到毒品的渠道也越来越多,涉#毒的圈子也越来越复杂。其实你刚刚说的那个‘坤子’,不过是个利益代言人,是我们江州一个由黑洗白的富商曹国九的手下。”
“曹国九?”来江州这几日,李云道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传说中黑白通知的那位曹国舅?开泰集团的那位大老板?”
傅应国嘴角扯了扯:“看来你也听说过这个人。曹国九早年是混黑道的,后来机缘巧合下,他娶了省委书记的妹妹,之后生意便越做越大。黄仁义在的时候,见到这位国舅爷也要礼让三分。”
李云道不解:“之前的案子,他怎么能顺利脱身的?”
傅应国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曹国九的聪明之处了,他的生意,明明在很大程度上借了省委书记高泰祥的力,但是就是没有留下一丁点的证据。而且,据我判断,曹国九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刻意地撇清跟前任省委书记高泰祥之间的关系。所以这次江北事发,他也被纪委请去过,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其实还有一点,也是这个曹国九的厉害之处,在高泰祥执政初期,他借力认识了很多省里的大人物,曹国九跟这些人的关系很紧密,包括这次高泰祥案发,有人指证高泰祥,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指证曹国九。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还能大摇大摆地凭着省政协委员的幌子,成天跟一些大人物觥筹交错的原因。”
李云道点了点头:“江北案发,高泰祥都进去了,他居然没事,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的确很干净,干净得连一丁点瑕疵都找不到。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手里掌握着太多的秘密,有些人害怕这些秘密会泄露出去,嗯,你刚刚说这个曹国九是由黑洗白的?我估计一部人可能是被控制了,而另一部分人可能是被威胁了,谁都有家人嘛, 尤其是有老婆孩子的,沾上曹国九这种没有底线的流氓,想想都会糟心。”
傅应国也颇以为然地点头道:“之前公安这边有黄仁义,他们就算有什么委屈,也不敢捅到公安这边来,否则曹国九那边要是反应过来,免不了又是沉尸大运河的结局。”
李云道眉头紧皱:“又?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案子?”
傅应国冷笑:“江州的犯罪率居高不下到现在这个样子,有黄仁义的责任,但我觉得黄仁义并不是罪魁祸首,对于江州百姓来说,最大的毒瘤就是这个曹国九。”
“为什么这么说?”李云道有些疑惑,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江州的局应该如何去破,但是窝案留下的后遗症是灾难性的,需要方方面面的协调才能去弥补,比如运河边的景观步道,方兴未艾的城东工业园区,这些烂摊子都需要时间去消化。而江州公安局这边,李云道一直觉得问题出在骨子里,可是今天傅应国的话让他对之前的判断产生了一些质疑。
傅应国一脸痛恨道:“曹国九是江州本地人,为人凶狠,手段毒辣,十六岁中专没上完就开始混社会,杂七杂八的事情干过很多,都是些违法又祸害人的事情。不到二十岁,这家伙手下就已经网罗了不少亡命之徒。一开始还是小打小闹,后来他手下的亡命之徒越来越多,浙浙地就把几个区都吃了下来,再加上他运气好,碰到了高泰祥的妹妹,摇身一变,就成了省委领导的妹夫。高泰祥那会还是省委副书记,连省长还不是,后来一路走到省长、省委书记的位置,曹国九的势力也是越发稳固。而且四十岁后,他就开始洗白自己,开了不少正当生意的公司,还积极地参加市里和省里的各种慈善活动,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企业家、慈善家。明面上,帮他管黑色产业链的是坤子和大鹏,但实际上都是他在背后指挥。前年震惊全国的拆迁埋人案,就是他的拆迁公司干的,一开始市里还想捂着,没想到事情给捅到网上去了,一下子就发酵了,最后没办法,只好找了几个替罪羊把事情给扛了下来。总之,现在有人说,在江州曹国舅一句话,比市委书记还管用。”
李云道想了想,弯腰拉开抽屉,不动声色地将一个信封递给傅应国,傅应国愣了愣,不知道李云道葫芦里卖的倒底是什么药。
打开信封,一粒子弹掉了出来,傅应国微微一惊:“李副市长,这是什么意思?”
李云道耸肩道:“这是刘冈被两规的那天晚上,有人送到我住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