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道的清闲时光并没有能持续太久,因为轰轰烈烈的“向李云道同志学习”的系统活动开始了。在与林一一深谈后一次后,李云道便投身其中,配合着市里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演讲做报告,一时间,市公安局代理局长李云道的名字家喻户晓。学习活动终于在接近春节的时候告一段落,两会后,市里开始传开小道消息:李云道要调走了。
“要调走?调去哪儿?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连老范书记都忍不住来跟李云道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时,李云道忍不住了,“哪个王八犊子在外面乱嚼舌头? 还想不想让人安生地过个年了?”
范志宏见李云道的反应不似乎作假,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会不会是严……”
李云道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严东阁那一系的人在后面捣鬼,如果现在自己被调离,自己倒还好,只是林一一这边刚刚打开一点局面,好不容易形成的一点优势很可能会在瞬间被破坏殆尽。可是,如果要调离的话,是回江南省 ?回江宁公安局?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地方,哪有那么多位置?
老范刚刚离开,郝泽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李局长,老板有请!”郝泽是个很谨小慎微的人,比起纪灵岩多了三分审慎,少了几份洒脱,李云道道了谢便直接赶往市委大院。
李云道到的时候,林一一办公室里有人,郝泽指了指外间,李云道会意,两人一起到外面的茶水间。
“郝主任,知道书记找我什么事情吗?”李云道给郝泽递了一支特供的细雪茄,“京城朋友给的,试试看。”
郝泽好烟,一看这烟便眼睛一亮,喜泽泽地接过闻了闻:“不错,是好东西!”点上烟,才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可能接下来会有变动……”恰好此时有人来茶水间倒水,郝泽话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倒水的人见是李云道和郝泽,难得有机会跟这两人沟通增加感情,拿了枝烟也加入了进来,于是李云道也没机会再问个究竟,不过想想也释然,究竟答案是什么,待会儿见了林一一自然便有了结果。
过了大半个钟头,终于轮到李云道进去,临进去前,李云道将手中刚刚拆封的细雪茄整盒塞进郝泽的口袋里:“春节回京城时看看能不能多打些秋风带回来!”说完,便敲门进了书记的办公室。
林一一坐在沙发上,看样子心情还不错,招呼李云道坐下后,便笑着道:“这段时间听到些风言风语了没?”
李云道苦笑:“感觉我要调走的消息,我本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林一一笑道:“你自己觉得是真是假?”
李云道摇头道:“宁愿是假的,但理智告诉我,空穴不来风。”
林一一也苦笑:“没办法了,这回你是被点将了,我不放人也得放人了。”
李云道目瞪口呆:“真的要走?别告诉我是让我去江北!”
林一一再次苦笑:“真不知道你小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幸好我了解你的为人,否则真的要以为你是在跟我装蒜。就是江北!”
李云道愣了半晌,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本来以为能跟你打上几年配合,也好在你身边多学点东西,这个时候把我扔去江北,师兄啊,你于心何忍啊!”
林一一扔了枝烟过去,笑骂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全华夏有多少人口,能被点将的又有几个?正何况,之前点都是起码副部以上,你连个副厅还没到,就被摁到功劳簿上了,这份荣耀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李云道点了烟道:“什么时候去报到?”
林一一道:“春节后,是不是觉得太赶了?我也觉得太赶了,但老师的意思却是越早越好。”
李云道长叹了口气道:“看来老爷子早有打算了。”
林一一道:“江北不比江南,江南经济发达,有了钱,什么事情也就都顺理成章了,人的素质在不知不觉中也会慢慢提高。但是江北……”林一一顿了顿没有接着往下说,“不过换一种思路的话,也许我们就能豁然开朗了。穷则思变,一穷二白,就意味着更多的发挥空间。”
李云道点头:“不让公安了?”
林一一笑道:“想得美!江州市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
这回轮到李云道目瞪口呆:“这样子转正?”
林一一道:“原本老师的意思也是缓一缓,但有人提出来,我们现在干部要年轻化,要不拘一格地提拔人才!所以有了这把尚方宝剑,你那代理那两个拿掉,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云道想了想,笑道:“师兄,之前这一轮吹风造势,也是为了这个来的?”
林一一笑道:“那是赶巧了,要不怎么说你小子福大命大,是个真正的福将呢?”
从林一一办公室出来,李云道不动声色,见郝泽看着自己,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郝泽笑了笑,抱拳表示祝贺,还有人在等着见林一一,李云道做了个电话约饭的手势,便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这几天天气都不错,北方的冷空气到了皖南便偃旗息鼓了,下午,冬日的暖阳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进了冬天,朱子胥就喜欢上晒太阳了,此时他躺在小院的躺椅上,晒着太阳,听着手机里传来的京剧《六朗探母》,这位退休快一年的前任公安局长很享受如今这样的闲适时光。
院门处有人敲门,他微微睁眼,随即起身:“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这会儿不是上班时间吗?怎么有工夫来看老头子?”
李云道拎着两袋水果,笑道:“老范车坏了,送他回来,顺便来看看老领导!”
朱子胥摆摆手笑道:“来就来,下次不用带水果,走,进屋聊,我让你嫂子晚上多加几个菜,老范那边让他们老两口子也别做饭了,都过来我这边!”
朱家似乎难得热闹,周怡文和钱若华在厨房里忙碌,两个老头子带着李云道一起钻进了书房,一样是朱子胥与李云道对弈,范志宏观棋不语。三局棋,一平一负一和,无伤大雅,朱子胥看了看李云道,笑道:“怎么?今天棋风跟以往怎么差那么多?你之前不是大开大合剑走偏锋吗?今天怎么走的都是守正出奇的路子?有心事?”
下午回来的路上,李云道已经跟老范提过年后就要调走的事情,此时老范也笑了起来:“他是在纠结得与舍的事情吧!”
朱子胥是官场老人了,何等地聪慧:“怎么?要提前结束挂职,回江南去?”
李云道苦笑,老范打趣道:“要是回江南他就不会这么发愁了。”
朱子胥也有些诧异:“不回江南?那是去哪儿?京城?”
老范嘿嘿笑道:“再给你一次机会猜猜看。”
朱子胥皱眉冥思,突然抬头看着李云道:“难道是要你去江北?”
李云道点头苦笑:“目前的安排是省公安厅副厅长、江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
朱子胥狐疑道:“没进常委?”
李云道摇头,范志宏却插道:“代理两个字能拿掉就已经很不错了。”
朱子胥脑袋一拍:“瞧我这脑袋,越老越不好使了,我一直都觉得你已经是副厅级的局长了,忘了云道脑袋上还一直挂着代理两个字。”话锋一转,他接着道,“现在的江北可不太平啊,从省委书记到省长,一直到下面的公安局长,几乎是被一锅儿端掉的,这个时候派你去江北省江州市,肯定是有深意的。”
范志宏也点头道:“天上九头鸟,地上江北佬!江北与江南,一江之隔,风土人情相差何止千里。”
朱子胥观察着李云道的脸色,却见眼前的青年淡然至极,笑着问道:“看来云道对于江北之行,心中早已经笃定。”
李云道苦笑:“说实话,从姑苏到江宁,再从江宁到香港交流,之后短暂地去了京城,又到西湖,我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漂泊。江北的经济的确是被江南远远地甩下了一大截,民风也更加彪悍,不过我从小就生长在大雪山里,条件好与坏倒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去了能干些啥。”
朱子胥点头:“惊弓之鸟,杯弓蛇影,现在的江北官场应该人人谨小慎微吧!你想要打开局面,阻力自然相应小了不少,但想要在短期内就有成绩,碰上一群不作为的同僚,久而久之,尸位素餐的懒政就成了习惯了,到时候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跺脚干着急的份。”
范志宏问道:“不知道江州市新任的市委书记冯文华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朱子胥摇头:“太远了!”
李云道推散棋局:“反正去也要到年后,不聊那些扫兴的话题,刚刚这局是和棋,来,再来一局!”
晚上三人再次喝得淋漓畅快,以至于从朱子胥家中出来的时候,范志宏还需要老伴钱若华扶着。回到家中,钱老师给老范泡了一杯解酒茶,埋怨道:“多久没见你喝这么多了,怎么每次去老朱家,你都放开了喝!特别是你们那个小局长,他一个人喝倒四个你估计都没问题,你们两个老头子跟人家年轻人拼什么酒呀!”
范志宏笑道:“钱老师,你这就是妇人之见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他有些遗憾地道,“以前再想碰到一个这样的年轻人就不容易喽!”
刚刚饭桌上也讨论过李云道要去江北的事情,所以钱若华又问道:“李云道真要调走了?”
范志宏点了点头:“三十二岁的副厅级,除了共青团那一系的年轻人外,你见过我们这种业务单位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人才?”
钱若华点点头:“这倒是,李云道的情商的确很高,不过他之前在江南,之后到我们浙北,都是经济发达省份,现在跑去江北那种地方,能习惯得了吗?”
范志宏道:“习惯不习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做出成绩,这才是最重要的。云道是个重感情的年轻人,我知道现在让他走,他有些舍不得,可是这又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这种跨省的调动的事情,别说新来的林书记决定不了,估计就连赵平安都拍不了板。”
“就这样调走一个精兵强将,赵平安能乐意?”钱若华笑着帮老范放松着颈椎。
“你不知道,赵平安巴不得早点送走这颗眼中钉。”范志宏也笑了起来,“这样也好,离开了赵平安的阴影,云道做起事情来应该不会再束手束脚了。那就是一条金鳞啊,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啊!”
李云道没觉得自己是条遇风云便化龙的金鳞,只是觉得有些不舍,或许到西湖来的一年半时间里,自己在这座天堂般的城市付出了诸多心血,如今突然被告知要离开了,不免还是有些伤感。从朱子胥家出来,李云道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选了一处最近在西湖市相当红火的酒吧——来西湖这么久,还未曾独自一人感受过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居然马上就要离开了。此时还未到酒吧里气氛最嗨的时刻,但坐着不少年轻人,舞台上的乐队正在唱着一首慢节奏的伤感老歌,李云道点了一杯最烈的纯伏特加,就坐在吧台旁,看着身边表情各异的年轻人。
都说醉生梦死于江南,这样的一座天堂之城,足以让许多人流连忘返,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如果让自己在这待一辈子,或者他都不会觉得委屈,这样的一座城市,值得自己用生命去体验、去感悟。
夏初正和一群年轻人坐在二楼的卡座里,在一群活跃的年轻人里头,她却显得有些特立独行。小口地啜饮着一瓶啤酒,漫无目的看着一楼那些音乐一响便群魔乱舞的妖魔鬼怪,突然她眼睛一亮:不会吧,那是头儿?她站起身,靠在二楼卡座的铁栏杆上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