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死亡,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木荆不动声色地将汤林阳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枪口前。两人同时后撤数步,望着面前这位似笑非笑的年轻公安局长。
“当真要赶尽杀绝?”木荆的声音是嘶哑的,那晚跟战风雨交手后留下内伤还没有完全恢复。
李云道打量着木荆,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老人:“赶尽杀绝这个词用在你们身上不太合适,应该说是穷途末路才对。”
汤林阳拍了拍木荆的肩 ,叹了口气,从忠心耿耿的木荆身后走了出来:“罢了罢了,既然贼老天要绝我后路,那便就这样吧。木荆,世事无常,咱们也不用太强求了。”
从正门逼近的战风雨亮出手拷,汤林阳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却再度与李云道对视:“不必如此吧?”
李云道笑着冲战风雨招了招手,指了指木荆:“汤部长就不用了,但他这位手下得拷上,放着一只会吃人的豹子在身边,还不上锁链,说实话,我害怕呀。”
木荆面露愤色地看着李云道,汤林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伸出双腕,让一脸得意的战风雨拷住了自己。
驶往机场的路上,越野车内,木兰开车,战风雨副驾押送,李云道则坐在汤林阳的边上,事实上,他对这个书香世香出身的草根省部级很感兴趣。寻常的退休干部,经历短暂的失落后,绝大多数都抱着一种革命了一辈子,也要享受晚年时光的想法云颐养天年了。但身边的汤林阳却不一样,他不旦成功地将权力核心从那栋大楼搬进了自己那几进的宅院,而且所图甚大得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如果不是汤力亲口所述,李云道如何都不会相信时至二十一世纪,还有人在做着几百年前的那类春秋大梦。
他打量着汤林阳,的的确确是个老人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如铜钱般大小的老人斑,他的神情很淡然,完全不像是被纪委巡视组带走的那类惊慌失措的官员,此时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在郊游。他微闭着双目,似乎是养神,但好像察觉到李云道在观察自己,淡淡一笑,也不睁眼,只是缓缓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李云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的确是有些好奇。”
老人睁眼,看着李云道:“年轻人,你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
李云道摇了摇头:“这是终极的人生观的问题,太大了。就跟哈姆雷特似的,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答案。”
老人道:“我汤家出了七位状元,但最后大多被贬谪故里郁郁而终,真正得志而一展所长的,几乎没有。其实我也曾经跟祖宗们一样,一身学问卖于帝王家。读过《史记》吧,记得那句‘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吗?所以,五十岁那年我就问自己,为什么有些事情是人定而不是天定?”
李云道陡然皱眉:“你在下棋?”
老人颇欣赏地看着李云道:“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可惜了!”
李云道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汤林阳贪的不是权,也不是钱,更不是汤力所认为的什么皇袍加身,他在下棋,他在赌博,他在用人生最后一点时光与天地对赌。
老人看到李云道紧锁的眉头和恍然的表情,微笑道:“有时候,太聪明是不会幸福的。”
李云道失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战风雨和木兰花对视了一眼,虽然身后两人的对话,他们一字不拉地听进了耳朵里,但他们谁也不明白,身后的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到底在笑什么。
从成都飞西湖的航班安然落地,战风雨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下飞机时,他嘘了口气:“终于回来了,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事情,回到咱们自己的地界上,就好办了。”
木兰撇了撇嘴:“不见得,这是咱们的主场,更是人家的主场。”
战风雨这才想起,桃李满浙北的老人曾是浙北官场的一杆旗帜,或许希望能保住老人的,要远远多于那些幸灾乐祸的。
战风雨便再度振作精神,昂首挺胸,出机场时听到李云道小声吩咐道:“路上要小心,一旦汤被两规的消息传出云,会有络绎不绝的麻烦。”
战风雨还没有反应过来麻烦是什么的时候,麻烦便已经来了。
还没走出机场,市检察院的一行人便拦住了云路:“李局长,不好意思,这位我们要带走了解些情况。宋检察长吩咐过,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带回去。”
口气强硬,说话的是西湖市检察院的常务副检察长朱国春,这是一个方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身形微胖,初看像个笑面佛。但朱国春在政法系统出了名的手腕阴狠,却不知道他刚刚被他扛在前面当大旗用的“宋检察长”是否知晓。
李云道笑着摇头道:“朱检,你就别为难我了,我也是完成任务,否则上面追究起来,别说是我和宋明检察长,就是曲书记可能都兜不住。”
朱国春脸色微变,市里盛传京城有巡视组暗中到西湖调查取证,走的却是与以往不同的渠道,难道说那个传闻是真的。
朱国春也是老狐狸,想了想道:“李局,你看这样行不行,先让这两位跟我回检察院一趟,回头配合完了我这边的工作,我再把人给你送回去?”
羊入狼口,岂有再送回来的道理?
李云道摆了摆手:“老朱,你就别为难我了,这样吧,我先交差,回头我跟那边说说,配合完了那边的工作,把人给你送到检察院去。好了,时间不早了,得赶回去复命了。等忙完这阵子,我请老朱你喝酒,到时候叫上宋检!”
李云道挥了挥手,队伍继续前进,留下方脸涨成猪肝色的朱国春。对于公安这帮扛着枪的丘八,检察院大多数时候是没有任务办法的,但是朱国春带的法警都申领了配枪,现在一声令下,是能够将人拦住的,但是朱国春听过这位小局长的霸道,弄巧成拙了的话,自己反而会下不来台。
“朱检,怎么办?”心腹手下已经将手摁在了枪柄上。
朱国春摇了摇头:“先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会有所动作的,肯定不止我这一家。”
几辆车先后驶出停车场,李云道让所有警察带着木荆一起上了那几辆车,但自己却和战风雨、木兰花一起带着汤林阳留在了停车场。
汤林阳一脸欣赏地看着李云道:“此时此刻,想必想要我闭嘴的人肯定很多。”
李云道点头:“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也就是死人了。”
“头儿,夏初已经到了,在另一个停车场,我们得走过去。”战风雨此时倒是有些怜悯这个老人,到了这把年纪,落难时人人喊打,按头儿的说法,刚刚那组先行离开的同事,也许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在成都双流机场的时候,便让夏初开私家车来接自己。检察院朱国春的出现,说明巡视组进驻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龙井山庄那处临时落脚点应该也已经暴露,那么再将汤林阳带到那里已经不安全了。
夏初开着他的小车接到了李云道一行,看到汤林阳时,她的嘴皮子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她是认得汤林阳的,只是却不知道汤林阳是否还记得自己。
“你是夏安的侄孙女吧?”没想到汤林阳居然主动开口。
夏初吓了一跳,看了看李云道,又看看汤林阳,点了点头:“很早的时候,我跟表姐去您家里吃过饭。”
在招募夏初前,李云道就知道夏初是前副省长夏安的侄孙女,但是也没有考虑太多,夏安早就在五年前去世了,但汤林阳的记忆力还是令人颇为吃惊的,而且夏初现在已经是二十来岁,汤林阳还是能一眼把她认出来,这种本事李云道也是非常佩服的。
车很小,坐起来很拥挤,但至少这一路是安全的。
龙井山庄自然也是不能回了,不过幸好纪灵岩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一处新的酒店,市郊的一处新开的三星级酒店,说是三星级,但标准要远远超过四星,或许这也是新形势下应运而生的新型酒店。
王抗日已经带人候在了酒店里,见到这位浙北官场中的传奇人物时,她终于也松了口气——只要人到了,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人已经带到,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李云道再介入了,但是王抗日带来的人里面出了内鬼,这是一个如鲠在喉的事实,只是如今汤林阳、汤力以及梁家姐弟都在王抗日手下,对方暂时还不敢有所动作。但接下来如何揪出这个内鬼,便成了李云道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了。
“头儿,都是京城下来的人,咱们一不能翻他们行李,二不能窃听他们,怎么查他们是不是内鬼?要不让夏初给他们每人手机里装个木马?”木兰花耸肩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