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啥子叫报销?”
狗子从书包里翻腾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把上边的头条指给娘看,讲道:“报销,报销就是咱花多少钱,国家就送给咱多少钱。”
王翠芝将剁好的鸡食儿倒进槽子里,诧异道:“那咋个行,国家的钱咋能随便送给咱们这些个穷家家。”
“娘,不管是真是假,咱都要去看看,明儿俺跟老师请一天假,带你去县里瞧病。”
见娘还准备说话,狗子拿湿手巾擦了把脸,说道:“俺去看电影哩,喂完小鸡赶紧着儿过来,都给占好位置类。”
出去家门的狗子并没有直奔麦场,而是折到了老师家里,正巧赶上全家正在院里吃饭,狗子远远的站在门口,冲着里边喊道:“王老师,王老师。”
王进明是市示范学院毕业的,几年前放弃了进教育局工作的机会,毅然决然的回到家乡,单枪匹马的搞教育,不仅是狗子的班主任,也兼着校长和教务处主任的职位,有文化,也见过大世面,平rì里最乐意帮助狗子这样的“特困户”,逢年过节的,还会拎上几盒点心和瓶装的白酒去狗子家看望,在老张家的眼里,属于那种前世修来的大贵人。
“咋了狗子?找我有事儿?”
王进明鼻子上架着一副厚眼镜,头发捣腾的油光锃亮,鞋上也不沾半点泥巴,比未出嫁的大姑娘都利整,看到狗子后打心眼里喜爱,因为狗子是他所有学生里学习最用功也是最爱看课外读物的一个,《三国演义》、《红与黑》、《平凡的世界》,上至世界经典,下到通俗名作,家里的藏书在初中这三年里几乎被狗子翻腾了个遍。
“是这事儿,你昨天跟俺说那贫农看病政策是不是真哩?”
王进明笑笑,揉着狗子的土脑壳,说道:“咋,老师还能骗你?想带你娘去瞧病?”
“嗯,明儿就去,想跟您请一天假,娘的病……”
见狗子有点犹豫,王进明立刻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道:“看病要紧,功课回来我给你补上。”
“恩,谢谢王老师。”
“狗子,你把这捎上,道上给你娘买点啥好吃的。”
见狗子要走,王进明赶紧从钱夹里拿出十块钱的纸币,硬塞到狗子手里,嘱咐道。
“王老师,这咋行?”
攥着钱的狗子心里直发酸,而王进明只是挥挥手。
狗子知道,这钱王老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回去的,这似乎成了一种规律,就像是债主和欠债的人,天经地义。
学着老电影里的镜头冲着王老师鞠了一躬,虽然看起来有点蹩脚,但在王进明看来实属不易,他经常跟自家媳妇夸狗子:骨子里带着双重灵xìng,将来肯定是块文武双全的材料。
在一次回到麦场后,狗子发现自己的座位那里围着一群人,他慌忙扒拉开人群,看见进喜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登乾则闷不吭声的蹲在一旁,见到狗子的出现,两人立刻像抓到了主心骨一样。
“狗子哥,这几个狗rì的外村人来看电影,非要抢咱们的座位,俺不让,他们就骂人,还打了俺一巴掌。”
狗子瞧了瞧身边站着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一个个横眉立目,一看就是那种三天不打架就手痒的二流子。
看到进喜眼里带着泪花花,狗子怒骂道:“爬起来!没出息的狗犊子!”
后者不敢怠慢,跐溜一下站了起来,狗子又骂:“你龟娃子手里是端着豆腐类?他打你,你咋不还手?”
“他……他们人多……”
进喜低着头,半个身子都沾满灰土,连说话的音量都随之降低。
“大狗子,你想咋?”
说话这人叫陈富贵,南往村冒尖的痞子头,打架手黑,敢下命,生的跟牛犊子一样,公认的惹不起,说着话还用拳头捣了一下狗子。
“咋,隔着村欺负人是不是?笑话我们庙王村没人?”
这时,从人群里冲出几名初中生,为首那孩子手里拎着一根铁管子,对着狗子喊道:“狗子哥,跟狗rì的龟孙拼了。”
狗子眯着眼睛,瞧见来人是邻居家的四蛋,两人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关系铁的跟亲兄弟一样,见出了事,四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在第一时间喊来人站脚助阵。
打架,在村子里是常有的事,只要不见红不出人命,一般都不会有人管的,而像现在这样的场面,隔三差五的瞧不见,村民们还会觉得奇怪类。
“大狗子,我知道你在庙王村也有一号,但在我陈富贵眼里,你就是个屁,还是个不会响的。”
陈富贵的恶语中伤立即引得围观者哄堂大笑,狗子拦住准备上前碴架的四蛋,盯着陈富贵那副将人玩弄于掌故之间的嚣张表情,沉声道:“俺今天要是不给呢。”
说完这句话,狗子也不再去理会他们,捡了两块砖头往地上一放,抬屁股坐下去,等着电影开场,而陈富贵他们则没脾气的撂下几句狠话,还有人亮了刀子。
大荧幕上放的是老版《上海滩》,那个穿越了战乱年代与儿女情长的许文强,在这些个山里孩子眼中,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这电影七年前狗子就看过,那还是走了十几里山路到外村才瞧着的,记得看完的当天晚上,仨兄弟就兴奋的成夜睡不着觉,第一次瞧见歌舞厅,第一次瞧见洋汽车,第一次瞧见穿旗袍的仙女……
进喜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卷着的裤腿里摸出一根弯曲的花城烟,划拉着一根火柴点燃后猛嘬一口,然后递到狗子手里,小声说:“狗子哥,咱们要是有枪就好了,就像许文强跟丁力那样,在也么有人敢欺负咱。”
狗子将烟掐灭,狠狠敲了下进喜的土脑壳,笑骂道:“那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带枪是犯法哩,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