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外的那处隐秘宅子里,李唐正在房内给郑老伯探脉。
李唐此时的形象有点怪异,他是蒙着脸的,身上却着一身浅白色的常服,和脸上这蒙面的黑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滑稽。
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不被认出来,他嘴里还含了一块小沙石。这小小的东西含在嘴里,实在是有些难受,说话的时候还好,不说话的时候愈发显得难受。他此时十分的羡慕许水兰,她居然可以扮作一个男人,而别人从声音上一点也看不出来,这绝对一种很值得羡慕的本领。不过,李唐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休想学到她这项本领了,因为这首先需要很强的武功修为。而李唐已经过了学武的年纪,而且对于练武兴趣也不怎么大。
李唐此时心中还有另外一层心事。他认出了这宝儿还有他母亲。他顿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宝儿他们当初经常受到章援的接济,一家人对章援是十分感激的。而鹿云柔则是相反,她此时虽然章援的孩子,但却认为章援是一个骗心偏色的混蛋,直把章援恨透了。这两方人住在一起,熟稔了之后,相互吐露了以往的事情,也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问题。
不过,由于“潜龙阁”在城外的能藏人的基地就这么一处,李唐倒也不好轻易将他们两方中任何一方迁走,只好暗暗希望他们暂时不要相互提起那些事情了。
李唐轻轻地把手搭在郑老太公的脉上,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宝儿和郑夫人就站在旁边,殷切地望着李唐。只是,他们却看不见李唐的脸,不可能从李唐的脸上看出郑老太公的病情。惟其看不出来,他们心中就愈发焦虑,只是又不能出口相询,只能这么干巴巴地等着,心中的难受可想而知。
良久,李唐叹了一口气,右手从郑老太公的脉上抽开,起身轻轻地说道:“到外面说话吧!”
郑夫人一脸急切,不住地点头,拉着宝儿随李唐来到了外屋。
李唐看着这一对母子焦急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说出实情,但又不得不说。他略略沉吟,以尽量最委婉的语气说道:“老太公身子本就虚弱,一直有暗疾,这次先是受到惊吓,然后又摔倒在地上,引得身上的暗疾发作。情况——恐怕不大妙!
哎,难为老人家了,他以前应该就经常感觉不适,却一直不提出来,以至于病入膏肓。若是他能早早医治的话,虽然有些麻烦,却也并不是十分难治的。如今——”
宝儿的小嘴立即鳖了起来,虽然为了继续听下去,他忍住没有哭出声来,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惹人怜惜,一张小脸憋得皱巴巴的。
郑夫人的心也是沉了下去。她幼失恃怙,郑老太公待她十分的好,她也早把郑老太公当作了自己的父亲一般来孝顺。虽然明知道郑老太公偌大年纪,身子一向又不好,总难免有挺不住的那一天,但她在心中却是一直都在祈祷着这一天尽量晚一些到来。如今听医士的意思,这一天恐怕就要来临了,她心中的哀伤是难以言喻的。
郑夫人忍着心中的悲痛,说道:“还请先生明言!”
李唐硬着心肠说道:“应该就在今明两天了,他如今身子极为虚弱,难以承受药石之力,所以,就算有治病之药,也无济于事。相反,若是服药的话,反而可能会让他最后的一点话也留不下来。所以,我便不给他开药方了。这两天,你们尽量在外面守着吧!”
郑夫人眼中衔泪,向李唐福了一福,道:“如此,多谢先生了!”她虽然已经是极力忍住,但声音却依然有些呜咽。
李唐无声地向郑夫人回了一礼,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忽然,他但觉身上一紧,回头看时,却见自己的衣襟被一张雪白的小手拉住。宝儿虽然没有说话,但满脸都是祈求、哀伤。
李唐硬下心肠摇了摇头,轻轻地拉开宝儿的小手,走出了门外。
门口的回廊之上,范宏德正静静地站着。他本来就很是俊俏,此时脸上又蒙上了一层哀婉之色,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忧郁的神采,使他一下子似乎成熟了不少。若说他以前像个男孩的话,这时候不论是从外表还是内质来看,都是一个绝对的男儿了。
听见了李唐走出来的声音,范宏德忽然转过头来,看见李唐,他心中闪过一丝热切。
李唐和他本是熟识的,自然不敢在他的面前露出破绽,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对着他摆摆手,然后沉重地摇摇头。
范宏德一双眸子里面的神采便黯淡了下去。他只是轻轻地向李唐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就不再言声了。
李唐便无声地拱了拱手,越过范宏德向前行去。在来这里之前,李唐最为担心的,莫过于被范宏德认出来,现在还不到在他面前暴露身份的时候。一路上,李唐甚至都在想着和他相遇的时候,应该如何掩饰口音和步态,可如今看起来似乎是没有必要了,他似乎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兴趣,就连自己蒙着脸,都没有引起他丝毫多余的关注。
李唐径直出了门。这院子看似没有任何的异常之处,只有区区的几个丫鬟和家丁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和一般的人家没有任何的不同之处。但是,这院子却不是谁都可以进,更不是谁都可以出的。想要进这宅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进来了之后还想再出去,就更加难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院子里的范宏德这些人说是被软禁在这里面,也毫不为过。只是,目前的他们还是挺愿意被软禁的。
门外走就停好了一辆马车,李唐径直上车,也不等他发话,那驾车之人立即扬起马鞭,不一会,随着马蹄声起,马车便迅速地向前飞奔而去。
李唐在马车里面轻轻地扯下自己的面纱,这才轻轻地长出一口气来。随即,李唐闭上眼睛,开始养神。其实,他今天并没有做什么事情,本不应该感觉累的。只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他觉得着实有些累。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唐但觉身上一震,不由得睁开眼睛。原来,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随即,就听外面刘聪的声音道:“老爷,陈州门到了。”
陈州门乃是汴京东南的城门。城门之外多是一些风景胜地,住家虽少,一年四季游客却是众多。
李唐应了一声,爬出马车来。他刚刚着陆,旁边立即走出一个人来,跳上马车,驾着空车而去。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打算做出郊游的样子,进城的时候,就显得自然一些。不然,坐着马车进城,总是会多引起一些注意的。
李唐看看天色,道:“眼看着也过了正午了,刘聪啊,咱们一起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刘聪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愿的,随意地应道:“一切老爷吩咐就是!”
李唐此时心情有些沉重,但仍是挤出一点笑意,道:“刘聪啊,咱们名为主仆,但相互之间,也应该是兄弟才是,你有何必如此拘着呢。我还是喜欢自然一点!”
刘聪也笑了笑,道:“老爷既如此说,刘聪便不客气了!”
李唐笑笑,没有说话,当先前向行去,就看见路边一处酒楼颇为引人瞩目。其大门之上酒幡飘飘,就像是一个正在笑脸迎客的小二一般。而这酒楼的生意也着实很不错,人来人往的,甚为热闹。
李唐也被勾起了兴趣,便指着这酒楼道:“那便这一家吧!”说着,也不等刘聪应声,便率先步入了这酒楼之内。
两人刚刚进门,早有一名小二上前,道:“两位客官请了,这楼下已经客满,两位是上楼上去呢,还是——”
原来,这酒楼楼上的座位是另要多算钱的,所以酒楼并不直接把客人引进去,而是先问明了客人自己的意思再说,免得因为这座位钱引出纠纷。
刘聪在后面应道:“你这厮好不开眼,我家老爷看着像是那种缺了几文座位钱的人吗?”
那小二一听不缺钱,态度立即又殷勤了很多,连声赔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两位勿怪!楼上请,楼上请!”便一路点头哈腰,把李唐和刘聪引到了二楼的一处靠窗位置坐下。
这二楼的人也是十分的多,但零零星星的,还有几个空位置。而且这二楼的位置比楼下的少了很多,主要是因为楼上多修了两处包间,占了不小的空间。不过,尽管如此,这二楼的空间还是十分的不小,这也可见这酒楼本身规模之大。
两人坐下之后,便随便点了一些酒菜,一边闲聊,一边吃了起来。
李唐的酒量很是一般,几杯下肚便有些酒酣耳热了。他便苦笑着向刘聪道:“刘聪啊,我喝不得了,还是你一个人喝吧,我——”
忽然,他眼睛望着楼梯口那边不再说话了。
刘聪也顺着李唐的眼光望去,不一会便回头问道:“老爷,这两个人,你认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