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许将低头沉吟,似乎已经沉湎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的时候,忽听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
许将立即问道:“谁啊?”
就听外面一个女声道:“老爷,夫人说有事请您过去一趟!”听话里的意思,这应该是服侍许夫人的养娘。
许将便回过头来,向李唐道:“李探花请少坐,老夫去去就来!”说罢,也不等李唐答应,便匆匆地转头而去。
李唐无可奈何,虽然一肚子的不愿意等,但既然人家是真的有事,也不能做得太为过火了。毕竟,你是人家的债权人,却并不是人家的仇人,只要人家肯还钱,以后见面的余地还是要留一点的。
许将走了之后,李唐便开始无聊起来,同时也隐隐生出了一种泄气的感觉。
虽然欠债讨钱天经地义,但说到底,对方毕竟是当朝重臣,和自己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向他催债,怎么都需要一点勇气的。为此,李唐这一路上不停给自己鼓劲,如今已经算是卯足了劲了,可一见面人家给来了这么一出……
这就像一个武士,想好了一切对付对方可能的反击招式之后,再出招向对方攻去。他本来以为这一招绝对是万无一失,对方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击余地。但对方却忽然说:“咱们待会再战吧,我尿急!”丢下这一句话便立即退出了战场。这个时候这个武士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许将却始终没有回来。
李唐的耐心也开始越来越少了,心下不由开始狐疑了:“那厮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这个念头一产生,李唐心头就像猫爪一般,越发难受起来。其实他一向都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但是这时候越想越觉得这个念头很对。于是,他便开始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很有人想要排解心中烦闷的时候,都会选择踱步,但其实这一招并不怎么灵便,李唐就是越踱步,心下就越烦闷。
忽然,他听见外面两个声音年轻女子的对话传来。
一个说道:“诶,听说,最近我们老爷打算买一处别院,不知道会在哪里买呢?”
另一个说道:“这还用问吗?就凭咱们老爷的身份,怎么也该在大相国寺那一带买呀!那可是咱们东京城的中心地带,热闹之处,不是别的地方可比的!”
“我看未必,既然是别院,多半还是会安在僻静的地方吧。依我看来,说不定会是西水门那一带,那里有山有水,夏暖冬凉,才是一个别院适合的安置所在吧!听说,有不少大臣的别院都安置在那边呢!”
“嗯,不过,想来你说的也有道理,听说这次总共只会拿出三千两银子来,若是在大相国寺这一带,别院就别去说了,恐怕就是买店铺,也买不到多大的一间。”
“三千两银子?我们老爷俸禄优渥,老家又有那么多的田地,不会这么缺钱吧,为什么只拿出这么点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老爷年纪都这般大了,在这汴京城还能住几年?他这些年哪一年有了多余的钱物不是往老家那边送的?这汴京这边能少花点银子就少花点银子,这也属正常吧!”
“嗯!……”
听到这里,这两个声音已经渐渐远去。不过,李唐却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足够的信息:第一,许将这老头子是很有钱的,至少三千两银子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很大的数目;第二,他这几年在往家里转移财产。这从好一点去猜测,他是在为自己的致仕做准备,从坏一点去猜测,你也可以说他这个人为官,并不怎么清廉。
当然,许将的官品如何,李唐并不想去管,也管不了,到了这个时代,李唐早就改掉了原先身上的那点愤青脾气。但是,单从这一点分析,他知道自己的那三千两银子,或者是说三千两的尊严,许将是很还得起的。这让他越发坚定了讨回银子的决心。
又等了一阵子,许将还是没有出现。
也不知道是许将的视力本就不好,还是根本就是有意的,他台前的那盏油灯一直是燃着的——李唐一进来就是燃着的,尽管那时候天还没有这么暗。
到了这时候,也只有这盏灯还在扑闪扑闪地对着李唐做笑脸了,只是不知道这笑是善意的笑还是讽刺的笑。李唐也凝视着这盏灯,对它笑了笑,不过他这却是实实在在的苦笑,因为到了这时候,如果他还不知道许将是故意晾着自己,那他就是蠢蛋一个了。事实很明显,若是许将真有事要处理这么久,完全可以让人来说一声,让李唐改日再来。
就在此时,李唐眼神一动,眼光又落在了那盏灯旁边的那封信上。
本来,李唐是一直没有产生过偷看人家私信的想法的,但既然许将这般对待自己,若是对他也当什么君子,那就有些迂腐了。更何况,李唐从来就不是一个君子。若是君子的话,当初就不会中这个探花了。
于是,他缓缓地走了过去,心中又挣扎了一阵子,还是毅然把那封信拿了起来。
这封信很简单,是许将派在老家的一个大管事写来的,上面说,去年那边的稻米大丰收,佃农都已经把田租交上来了,收得的稻米如今已经买了钱一万三千多贯。而且,许将一直在寻找的那件宝贝已经找到了,将于五月乙丑日运抵东京。最后还说,为了这件物事,他们专门派了八个人装扮成商户往运来京城。言语之间,对这件物事十分的重视。
李唐看了,不由暗暗纳罕,从信的篇幅上看起来,许将的那位大管事对这件宝物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今年稻米卖了一万三千多贯这件事。换句话说,这件物事的价值,很可能还超过一万三千贯。
李唐正在沉吟之间,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李唐心下一惊,暗道好在许将这老头子年级大了,脚步声如此沉重,不然的话,自己偷看他的信件被当场逮住,还真不好蒙混过去呢!
李唐刚刚把信放好,门“吱呀”一声开了,带着一阵清风,许将缓缓地走了进来。不过,他此时脸上却是一阵春风,还方才走出去的时候全然不一样。
“李探花,见谅,见谅,老夫家中琐事太多了,耽搁了你的时间,实在过意不去!”
李唐也正心里有鬼,便摇了摇头,道:“许公不必客气。”
许将坐了下来,便说道:“方才贤侄提到令尊,我方才总算是想起来了。说起来,我们好像已经三十年没见了,令尊现在还好吗?”
李唐道:“托福,还好!”
许将点了点头,道:“还好就好,当年我和令尊也算是相交莫逆呢。他当年在汴京城开一个小食店,生意一直不好,都已经濒临关闭了。还是我襄助了他一点碎银子,他才得以重整旗鼓,后来又在京中创下了不小的事业。不过,那不久,他就没在京中做生意了,听说是回老家了。时隔三十年,还能再遇见世兄,真是令我开颜哪!”
李唐听他绝口不提自己家借钱给他的事情,反好像说他借钱给了自己的父亲,心下的愤怒又被点燃了。
李故和许将谁在说谎,这事情其实是一目了然的。若是李故欠了人家的钱不想还,断然没有反叫自己的儿子上门去向人家索钱的道理,若是他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就应该提醒儿子一定要远离这个人。
更何况,李家在歙州是具有上百年根基的大户人家,虽然人定不旺,但家资却还算雄厚,怎么至于一家小小的食店倒闭了,还要靠人家给钱才能重整河山呢?这事情说起来,除了好笑以来,好像也就剩下更加好笑了。
李唐星眉一扬:“那么,当初家严曾经向许公借了多少银子呢?”
许将摆摆手,道:“别提了!别提了!”他虽然口称连说两个“别提了!”,但却在后面又加了一个“区区三百两而已!”
说完,他便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着李唐,好像是在说:“难道你带了银子还还债?”
李唐但觉心中悲愤莫名,知道今天自己是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从整个老头子手里拿到一分银子的,他忍住冲上去给这个老头子一巴掌的冲动,忽然一抱拳,道:“告辞了!”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
许将在后面还不停地说道:“世兄,李世兄,怎么说得好好的就走?你还没说清楚来找老夫所为何事呢!你是不是川资匮乏,若是如此的话,老夫虽然穷困,但也可以馈赠个三二十两的……”
看着李唐的人影越来越快地消失,许将的那张老俊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而且这笑意还渐渐扩散开来。终于,他捂住嘴巴,偷偷狂笑起来。
好在这里并无旁人,若是有人看见了一向以举止有度著称的许冲元竟然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