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雪莱村的黄昏。
回到村中的村民们正清理着广场上焦黑的牲畜尸体,士兵们来来回回地巡视着。在村子唯一的旅馆里,克洛维子爵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进餐。
紫星骑士举着玻璃酒杯走了过来,杯中装的是这里仅有的廉价葡萄酒。坐在子爵身边,他用稍带着嘲弄的语气说道:“您的女巫是否有说,还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
“不,她什么也没说。”肯达尔淡淡地回答。
“我能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么?”紫星骑士回过头举起杯子,过于夸张地叫道,“来吧,敬一下克洛维家的肯达尔,以及他的女巫。”
其他的圣殿骑士立时起哄地举起他们的啤酒,并一饮而尽。
肯达尔皱了皱眉,并没说什么,只是慢慢地吃完面前的食物,然后礼貌地站起,向史本斯骑士致歉离开。
“别怪我没提醒你,”紫星骑士在他身后叫道,“如果你想上一个女巫的床,最好先看看她多久没洗澡。”
其他人一齐哄笑起来。
肯达尔装作没有听见,他慢慢地走上二楼,沿着走道来到尽头处维夜所待的房间,轻轻敲了下门。
“进来吧,肯达尔,进来就是。”少女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肯达尔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见维夜正蹲在地上,用炉子煮着小锅里的什么东西。一条条夹杂着惨白和血块的东西在沸水里翻滚着,溢出的是难闻的药味。少女用勺子盛了一碗汤,向肯达尔递了递。
肯达尔婉拒了。
“真可惜。”少女将汤捧在嘴前,小心地将它吹凉后,慢慢地喝下。她的眉头紧蹙着,很显然,即使是对于女巫来说,碗里的东西也是极为难喝的。直到将汤喝完后,她才重新看着肯达尔,认真地问:“你想上我的床么?”
她听到了?肯达尔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想的话就告诉我,我会去洗澡的。”少女说。
“维夜,”肯达尔轻轻地说,“你不用去介意那些人的话……”
“不,我并不介意,”少女的眼睛看上去并不怎么清澈,“尤其是对于那些即将死去的人。愿他们的伪神今晚能保佑他们。”
“今晚?今晚会发生什么事?”肯达尔看着她。
“啊,我只是随便说说,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谁会知道呢?”维夜避开他的眼睛。
她真的介意了,肯达尔微微一笑。
“今晚你仍然会守在我身边么?”维夜重新看着他,“啊,如果你不在,我会不安的……甚至会死。”
“是的,我会。”肯达尔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发过誓的。”
“哦,你确实发过誓了。”少女的声音却带着某种悲哀。
怀表上的时针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夜很宁静,只有街道上士兵夜巡的脚步声偶尔传来。肯达尔独自坐在桌边,默不作声地想着一些事。维夜和着她的灰衣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她的身子半蜷着,看起来随时准备着从睡梦中跳起。
肯达尔将桌上的媒油灯扭得再暗淡些,觉得自己有必要将一些东西整理清楚,然而脑中不知为何沉沉的,就像被强烈而又无法说清的不安压迫着神经。
嘶叫声就在这时响起。
这是马的嘶叫声,却又有着异样的可怖,仿佛夹杂着幽域血池间鬼怪的嚎哭,直闯入听者的内心勾起最深的恐惧。
“他来了。”维夜发着颤的声音传入肯达尔的耳中。
是谁?肯达尔心惊地看着她。
“抱我到外面去吧,要一直抱着我……”她伸出双手,眼睛明亮,却仍是能从中看到一丝怯意。
肯达尔走上前将她抱起,急切地向外走去。
“要一直抱着,千万别放开。肯达尔,千万别放开。”少女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地说着。
旅馆外的街道已站满了人,所有的士兵都战栗地守在那里,村民们从他们的屋子不安地向外探着头。马蹄声正由远而近的传来,周围的空气莫名地转冷,甚至连呵出的热气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随着又一声嘶叫响起,许多士兵已握不住手中的长枪,那无法抵挡的恐惧摧残了他们的意志。
“到底是什么东西?”紫星骑士史本斯用尽力道才能控制住座下的马,他停在肯达尔的旁边,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马蹄声越来越响,间杂着一些微弱的、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的声音。清冷的月色下,一层薄冰沿着地面袭来,凡被触及之物,立时覆上了死亡的白色。士兵们纷纷后退,却无法比拟冰层袭来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冻成了冰柱。
冰层一直铺到肯达尔的脚前方才停顿。
一匹幽黑的马踏着冰层驰来,随着马蹄与地面接触的震动,被冻结了的士兵纷纷裂开,散落在地。马上是一名穿着漆黑盔甲的骑士,他放慢速度,空洞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肯达尔和他怀中的女巫身上。
“阁下是谁?”即使是身为紫星骑士的史本斯,此时质问的语调也不禁带着异样。
黑暗骑士没有回答,他只是紧勒着马,黑得让人心惊的骏马半立而起,发出一声嘶叫,在前腿重新落地的一瞬间,从口中喷出了深浓的冰雾。冰雾激荡着,只是一会,就将它前方近百米的范围染成了美丽的白。
当紫星骑士从震惊中回复过来时,发现除了自己和少数几个站在子爵身边的士兵,其他的人都已死去。
女巫的力量。
紫星骑士厌恶地想着。一定是这女巫用她的力量保护卢乌堡继承人的同时,暂时也解救了自己。
部下的死亡,让史本斯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他抽出剑放在胸前,在马上向敌人微微地躬了下身子。似乎是接收了他的挑战,黑暗骑士策着马退了几步,也抽出了剑,以同样的姿式向紫星骑士回礼。令史本斯感到意外的是,对方的举止看上去完全是一位熟知骑士礼仪的人,而那与盔甲同样漆黑的剑的剑锷处,竟也镶着一颗紫色水晶。
代表着紫星骑士身份的水晶。
没有细思的时间,史本斯纵着马向对手冲去,两人的剑在交错中撞出了火花。冲过对方身边,紫星骑士快速地掉转马头,将剑疾刺而去,然而对方的速度丝毫不慢于他。两只剑接连地击出几声清脆的回响后,史本斯再次与对方错身而过,只是这次,掉转马头时,马蹄在结了冰的路面上稍为滑了一下,使他转身的速度慢了半拍。当他完全转过身,黑暗骑士的剑已向他劈来,集结起最后的力量,他举剑前刺。
他的剑刺入了黑暗骑士的左臂,而黑暗骑士的剑却劈入了他的心脏。
怒睁着眼睛,不甘地,他倒下了马。
黑暗骑士不再理会死去的对手,而他那被剑刺中的左臂并没有流出半点的鲜血,甚至没让他感受到一丝痛感。他转头盯着肯达尔,像是在疑惑地打量着他。肯达尔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他身边仅有的几名士兵已恐慌地没命逃去,而支撑着他没有做出同样不堪的举动的,仅仅是身为贵族的骄傲和勇气。
黑暗骑士举起了手中的剑,慢慢地移向克萨恩郡的继承人。
就在这时,维夜却忽地说话了,她看着黑暗骑士,冷冷地说道:“收回你的剑,路塞亚·霍夫曼,你应当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你也应当知道,你根本就杀不了他……而他却能让你再死一次,这次是彻底地死去。”
被她称为路塞亚·霍夫曼的黑暗骑士像是吃了一惊,退了开去,继续打量着子爵。
“他就是祝福之子?”他看着维夜低声说着,声音沙哑而又深沉,“而你,你是新的女巫?这么说,施维尼已经死了?”
“她本就不该活着。”维夜淡淡地说。
“没有人是应该活着的,就像没有谁是应当死去的。”黑暗骑士毫无情感地说着,“为什么要把祝福之子带到这里来?女巫,你在计划些什么?”
“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
“你结束不了。”黑暗骑士看着肯达尔,冷然地说,“他的内心缺乏勇气,以及另外一样更加重要的东西。如果本应进入天国的灵魂却意外地掉入了地狱,你怎能确保他不心生怨恨,并因此而失去理所应得的祝福?”
维夜回答:“我无法确保,我只是不能不去相信。”
“相信?”黑暗骑士嘲弄地说,“女巫都是自私的,她们的信仰比海面上的薄冰还不牢固,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们绝不介意让所有人因此而痛苦。”
他看着肯达尔,稍稍地倾了下身子:“祝福之子,希望你记住,女巫是比亡灵还要堕落的存在。”
说完后,他掉转马头向来处驰去,随着他的离开,路面上的冰层也慢慢地褪去,只留下了一具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