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七时,阳头仍然留在西边的天际,磨蹭蹭地不肯下山。市政厅前的城市大道上,两侧大树繁枝如拱,将整条街覆上了一个绿色的盖蓬,红砖铺成的街道在树荫下光影斑驳。
一辆四轮马车碾过了这些光影,停在在市政厅的门口。烤上了绿漆并以金纹钩边的车门打来,下来了一位梭鱼般纤瘦的绅士。接着,绅士伸出手将他的太太从车厢内扶了下来,两名女儿随后鱼贯地跳落,眨动着的假睫毛流露着内心的热切。
舞会可是名流们相互结识的好机会,少年和少女只要瞧上两眼,彼此就能擦出点火花,让青春的幻想酝酿成一桶浓稠的美酒。当然,夫人和单身男士们也大有机会,曼萨尼约充斥着各种绯闻,都是有关那些留守夫人的闺房秘史。
女人们穿着薄薄的丝绸花衣,披着轻纱,戴着缝上了绉边的软顶遮阳帽。天气虽热,可双臂上都戴了副长手套,从车厢到市政厅大门也只不过十几步路,但头顶上还撑了把小阳伞,手套与阳伞是用来保护手臂与脸盘不受到太阳的照射。
曼萨尼约的阳光太毒太辣,轻易地就把人给晒黑了,作为男人来说,就算是晒成了大红的龙虾或黑炭头也关系不大,但女人可不行,百合花般的娇嫩皮肤是高贵的标志。殖民地有按皮肤颜色的深浅来区分贵贱高低的传统,即使你是名纯种的欧洲或者宋朝女人,但你的皮肤晒黑了,证明你买不起仆人,凡事要自己劳作,也就算不得高贵了。
他们的后面,大队的车马滚滚而来,依次地在市政厅的门口停下,跳下来一串串的绅士、夫人、小姐、少爷。放下了主人的马车赶紧离开,好让位于后来的人。先落车的人看到后面有老相识,便在路边稍等片刻,等到熟人下车之后,就满面笑容、彬彬有礼、装腔作势地互相打起了招呼,“你请”、“你先请”地谦让一番后,携手同进大门。
今晚七时半,萨尔瓦多侯爵为了安抚这座因宋军入城而受到了惊吓的城市,将在市政厅召开盛大的舞会,邀请了所有的曼萨尼约名流以及联合舰队的上层军官们参加。有传言说,萨尔瓦多侯爵麾下有诸多年轻英俊、前途无量的青年军官都到了婚配的年龄,也不排除在曼萨尼约找个老婆的可能。
鉴于萨尔瓦多侯爵的丰功伟绩,谁都认为在他手下当兵的人都交了好运。仅仅是长滩港、凯旋港、旧金山、内滨港和夏威夷的那一系列前奏战役,联合舰队已有三名青年军官被国王封了爵,骑士封了一大批。曼萨尼约大海战后,还不知道多少人军人会挤入贵族与准贵族的行列。
因此,曼萨尼约的上流社会人物,包括城市里的银行家、贸易行的商人、船行的老板、乡村的地主、有点小权利的官员等等都带着自己待嫁的女儿来到这里参加舞会,期望着被哪名年轻有为的军官看上,随后一路攀龙附凤、飞黄腾达。
市政大厅今晚光彩夺目,巴哈马侯爵虽然自己不亲自前来舞会,但却给这里贡献了四座庞大的水晶吊灯。吊灯有四盏,每盏都可以点上三十六根蜡烛,燃起的烛光经过水晶吊饰的反射漫射四方,将整个大厅照得比白昼还要通明。同时,小型的煤气壁灯就更多了,沿着长方形的大厅的墙壁足足装了五十盏之多,它们弥补了吊灯的不足,连边边角角都被它们照得纤毫必露。
大厅的四角堆着清香的松枝,长串的常春藤、葡萄藤之类的藤葛被割下来挂到了这里的墙面上做装饰。曼萨尼约的鲜花繁多,那些漂亮的玫瑰花、百合花、木槿花编成了各色各样的花环点缀着四周,如大丽花、百日草、蔷薇、彩叶草、天竺葵、夹竹桃之类的盆栽植物也拿来了许多,散放在大厅的各处。
厅内的顶头处搭了个半米高的平台,乐队就设在了那里。乐台后的墙面上挂上了三国的国旗,国旗下也堆积了诸如兰花、苏铁、金莲花、相思草、波斯菊之类比较珍贵的盆花。天花板上还垂下来一些七色彩带,悬在了乐队人员的头顶上,风一吹来就飘啊飘。
乐队成员都着穿清一色的海军服他们本来就是水兵,受萨尔瓦多侯爵的指派,今晚来到这里为舞会伴奏。乐队奏起了一旋律缓慢的《诺里亚》,这曲子不适合跳舞,只适合给大家的心情热热身,因为舞会的主人德阿维莱斯还没到,而他是最守时的人,不到七点半的指针指到位,是不会出现的。
阿图今日穿了套时下流行的男子礼服赴会,头上戴了灰蓝色双角帽,上面饰以鸟羽,不过帽子已经交给了外面侍者,露出了梳得整整齐齐的金,用一条金色丝带挽在在脑后坠了个马尾。上身穿着件烫得笔挺的红色镶金边花上衣,胸前双排闪亮的铜扣,从宽松的两肩到袖口逐渐地收紧,袖口与领口都带着花褶边。下身是条暗红色的的灯笼短裤,短裤只能盖住大腿的一半,也是上面宽松,下面收紧,短裤里再穿条黑色紧身裤,脚下则套着双铮亮的棕色皮鞋。腰间还扎着条皮带,皮带上本挂着把装饰用的短剑,可门外的军士以安全的理由收了去,暂时替他保管。
前来舞会的男人大多都戴上了假,这是欧洲人的礼仪。不过阿图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好好的头不露出来,非要戴个假的,因此就坚决地拒用。他还听说因为天气热的缘故,脸上擦粉在这里不太流行,但若是在欧洲,脸上的粉是一定要擦的。
他前天就收到了莫耶斯转交给他的请帖,说他现在已经是曼萨尼约的名人了,萨尔瓦多侯爵希望能在舞会上见他一面。阿图对这名西洋名帅深感兴趣,慨然应诺后就特地去买了这套衣服,花了十个里亚尔。
厅里的年轻男人多半如阿图这身打扮,区别主要是穿短裤还是短裙。女人都穿着流行的低胸上衣,领口开得很低,现出了深深的乳沟,滚圆与雪白的肩膀也露在外面,一举一动都牵带着风情万种的锁骨。胸以下是绷得紧紧的马甲,两侧或者仅是单边穿着绳索,着装的时候得别人使劲地拉才收得紧。下身绝对是要穿长裙的,裙里衬着裙箍,靠着这一圈圈的金属,裙口能被撑得很大,如果裙子再漂亮一点,走动起来就如同一朵摆动着的鲜花。然后就是作为点缀的花边披巾和披纱,被随意地搭在肩臂上。
对于西班牙女人来说,扇子必不可少,因为它们可以表达女主人诸如:“我喜欢您”、“我想您”、“我名花有主”、“我很妒忌”、“这可不行”、“宝贝,您先去,我马上就来”等种种含义。描金扇、象牙扇、香木扇、天鹅扇、孔雀扇、绢丝扇、文人扇等花色品种,用细细的丝线吊在手腕上,一晃一荡着,必要的时候就会劳驾它们出马;
军人是今日的焦点,他们穿着华丽的制服,左胸上佩挂着各式勋章。勋章是人人都有的,之前的每场战役只要参加都至少有枚纪念勋章,这样胸前就绝对不会空空如也了。制服的正面镶着亮晶晶的铜扣,衣领上别着闪闪光的领章,高级将领则有垂下金穗流苏的肩章与长条绶带,白色的紧身裤下,长筒马靴擦得雪亮。这样打扮起来的青年人是英武的,即便是长得稍微寒碜点的,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阿图的请帖是由阿瓦罗交给莫耶斯,又由莫耶斯转交给他的,而且在这个舞会上他就只认识莫耶斯,所以就和他们一家呆在了一起。
莫耶斯是葡萄牙人,他老婆是名四十岁法国人,带来了一儿一女。儿子今年二十一岁,名叫埃拉迪奥,是名身材瘦弱又有点羞涩寡言的青年。女儿名叫朵儿丝,今年十八岁,有着淡蓝色眼睛与长长的黑睫毛,不过和她哥哥一样,也有爱脸红的毛病。莫耶斯夫人有个挺直的鼻子与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亲切地笑容使得这张线条稍嫌生硬的脸看上去柔和了几分,她很老练,与一群夫人打得热乎的同时,还不时回过头来和阿图说上两句,以免冷场。
今天的美人儿可不少,除了朵儿丝这样的青春少女之外,还有一些独身前来的夫人。曼萨尼约有“夫人城”之称,这是因为一来大量的内陆农场主都在这里购置了房产,先生们时常要回去农庄巡查,将夫人留下独守空闺;二来是曼萨尼约是个贸易港,来来往往的商人与船东也在这里留下了数千计的夫人与情人,他们不在的时候,女人也是独守空闺。
寂寞的空闺加上墨西哥的奔放民俗,就又有了“曼萨尼约夫人”这个调侃的称号,意思却是指那些有着情人的夫人。
阿图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到了一名夫人的身上,这就是他曾在银行见过的帕里西奥爵士夫人。爵士似乎并未前来,起码阿图在门口碰到她时,她是一个人下的马车。他租来的马车正好停在她座驾的前面,跳下马车之时两人恰好打了个照面。她今日没有那天那么矜持,终于伸出了她戴着绣花长手套的手,让他在上面轻轻地一吻。
帕里西奥爵士夫人今晚一定很抢手,这可以从周边男士对她的注目程度里找到答案。“今天一定要请她跳舞。”阿图暗暗地下了决心。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随即又响起一连串高音唱名:“堂?皮德罗?马丁内斯?德阿维莱斯?阿贡拉,萨尔瓦多侯爵阁下到!”
接下来,那个声音又报出了一连串的人名,头衔听起来都是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