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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二)平妻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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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内,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路蜿蜒兜转,其间分开岔道延伸去曲径通幽之处,甬路两侧夹植百年槐榆松柏,藤萝盘绕其上,葱葱茏茏。

叶梦竹外穿棕色的花鸟绣夹衫,上面散搭着百来种花鸟图案,陪着皇帝于午睡后在此慢悠悠地散着步。可赵弘今天的兴致似乎不怎么高,一直都耷拉张脸,话也不怎么多说,似有心思。

两人走了约么两刻钟,赵弘终于出声:“赵图一日同娶四妾,阿竹应知道了吧。”

这事叶梦竹当然知道,事关阿图递了封家书到宫门口,家书含请帖一张,请她去喝喜酒。本朝不禁宫中有品秩的妃子与家人通信,但需要司礼监的专人拆验信件,查明无违禁之处后方得交予嫔妃。一个臣子取妾,要请娘娘去喝喜酒,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如今宫中都是传遍了的。

“臣妾已知。”叶梦竹看了看他,见他脸上出现着少有的阴沉,便知道他心中的怒气已盛。

“他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学,要挟京都大学理学院让他入读博学士。”赵弘继续说着,一张脸绷得越地紧。

昨日,另一名宫廷博教,京都大学的吕维翰在给皇帝上完“明经”的课后,言道京大这几日生了一桩奇事,就是汪士载要推荐一名叫赵图的新生明年入读博学院。还说赵图对转去理学院读学士课程没兴趣,要读就得是博学院。

“嗯。”

“朕要他替朕造条龙舟,他居然毫无动静。”

“嗯。”

“长安前几日去长乐府中,长乐居然哭着和她说想放弃公主的封号,要嫁给他做平妻。长乐上次在御书房就和朕提过,朕还以为她是一时气话,却没想到……真是混帐!”赵弘说到这里,仰天哈哈大笑了两声,也不知他那“混帐”一词是说长乐还是赵图。

“啊!”叶梦竹这下可是真的震动了,随即跪倒在地,“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唉。此事和阿竹无关,快快起来。”赵弘叹着气,伸手去扶她,“地上凉,要是得了风寒怎生得了。”

叶梦竹并不起身,拜俯更低:“臣妾教弟不严,请皇上一定责罚。否则臣妾心中不安。”

此言一说,赵弘脸色又转为不悦:“赵图又不是你亲弟,阿竹这又何必。”

“既然认了姐弟,就如同手足。阿竹断不能因为他有过失便舍弃了过往的情谊。”

“你……”赵弘心中一阵恼怒油然而生,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后,挥手道:“朕又没说一定要责罚他,你起来吧。”

“多谢皇上。”叶梦竹抬起了头,满脸梨花带雨,却是仍然跪着,并不起来。

赵弘看到她的眼泪,手脚慌了,弯下身子就把她扶了起来,“阿竹,快快起来,朕看着你这样子真是心痛。”

“谢谢皇上。”叶梦竹就势起身,虽带泪却转为笑颜。霎那,百媚横生,仿佛满园的鲜花都同时绽放了一般。

赵弘瞧得口干舌燥,这个阿竹无时无刻不让他神魂颠倒。她的笑容、她的音屏、她的身躯,便是他人生的极乐之所。他冷静了一下,问道:“那阿竹说,朕应该如何办他?”

“祖上有制,后宫不得妄言政事。”

“他不是你弟弟吗?也是朕的小舅子,这是家事,阿竹但说无妨。”

叶梦竹扶着他坐到了甬道边的一条石凳上,靠着他的肩头,低声道:“那臣妾就斗胆说了。”

赵弘被她一靠,伸手扶住了她的纤腰道:“说吧。朕最喜欢听你分析事情。”

“臣妾认为。其一,赵图一日娶四妾,此举虽是孟浪,但并不违反体制,也不是娶的正妻,皇上不该因此罚他。”

“嗯。这条朕不罚他。那第二条呢,他要挟理学院呢?”

“臣妾以为此事颇有蹊跷。理学院自有规章,既然汪博教能推荐他,就说明他有读博学士的水准。如果他是真有才学,那为何不能读博学士呢。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因此,臣妾觉得此事还需详查为是。”

照着往常,吕维翰那么一说,赵弘定然会先去细想为什么汪士载会推荐赵图去读博学院,再分析其中的原因。可他的性子里颇有些冲动的成份,并非是属于理智的那类人,因受了另外几桩对其不满事情的影响,连这个原因也没曾好好地考虑过。此时听叶梦竹一说,即刻就意识到自己有些片面了,便道:“嗯。这事就暂且搁下。那第三条呢,他有慢君之嫌。”

“臣妾请问,皇上是何时让他造龙舟的?”

“约么三周以前。”

“皇上从前的那条龙舟造了多久?”

“一年……哈哈,朕是算服你了。”赵弘笑道。三周相对于一年的建造期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自然也不可因为他三周没有着手造船就说他慢君,何况也许他正在着手设计图纸。

“那阿竹再说说第四条,他唆使长乐放弃公主之位,又该当何罪。”

此时,一张落叶飘了下来,沾上赵弘的肩头,叶梦竹伸手取下,拿在手中把玩。

“阿竹对这落叶也有兴趣?”

“佛偈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世间万物无不自成世界,世间万事无不自有因果。公主之位乃世间少有的尊崇,而长乐甘愿放弃,皇上就没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阿竹是如何想的,说给朕听听。”

“臣妾的品秩只是婕妤,位于众姐妹之末,心有二忧。一忧皇上之宠爱不再,二忧众姐妹恐有嫉妒之心,常感忧虑。每当皇上临幸,虽心中欢喜,但却怕姐妹妒忌。因此常常借故身体不适,请皇上移驾别宫,以安众姐妹之心。”

“原来你……”赵弘莫名地感动了起来,怪不得她总是生病,原来是借此来让自己去临幸别的妃子,这种德操宫中何人可比。若不是今日为了替赵图求情,自己恐是永远无法得知她这番用心了。

叶梦竹却涨红了脸,低头道:“臣妾有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赵弘心头怜惜更甚,手中将她的腰搂得更紧,另一手还将她小手握住,连声道:“阿竹何罪,阿竹何罪。是朕有眼无珠,不知阿竹的贤德。”

叶梦竹赶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道:“臣妾不许皇上这么说,分君之忧乃是臣妾的本份而已,当不得皇上的夸奖。今后也不许皇上无故自贬,要不臣妾就是有罪了。”

“好,好。朕听阿竹的,以后不自贬。”赵弘畅怀一笑,又道:“阿竹继续说,朕爱听。”

皇帝的脸上转阴为晴,带上了笑容。

叶梦竹终于松了口气,继续用从容的语调说道:“长乐公主之贤德更值得皇上夸奖,其用心与臣妾当日何曾相似。溥纯与苏湄等人与赵图相识在先,若非因公主之故,溥纯已是赵图正室,苏湄可为平妻。可如今长乐要嫁赵图,夺了她们的名份。民间有言:家和万事兴。长乐就是担心家中闹起纷争,才甘愿牺牲自我来换得家庭和睦,此乃至善之心。”

“朕知其中关节,但公主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和民间女子平起平坐。因此,朕才不许赵图纳他人为平妻。”

叶梦竹面露微笑道:“臣妾有一法,不知皇上愿听否?”

“阿竹请讲,朕洗耳恭听。”

“妻与妾的区别一是家中地位,二是继承权。妾生的子女按律无法继承家业,因此不是万不得已,民间女子都不愿为妾。公主有封国,自然是不会稀罕赵图的家业。但按律法,若赵图只有公主一妻,便只有公主所出才能继承赵家的所有家产,这才是赵图要为溥纯、苏湄等人争取平妻地位的原因。皇上若是觉得‘平妻’这个‘平’字不好,何不改为‘次妻’。即表明了‘次妻’位不可与正妻平齐,又可使她们拥有‘妻’的地位,可以继承家业。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次妻,次妻……”赵弘皱着眉头,嘴里在回味着这个词,觉得她的话也很有道理。驸马无平妻只是一种惯例而已,皇室的家规也并未写着不许驸马娶平妻,这个提议或许真可以考虑。

就在这时,甬道那边传来一阵高呼声:“皇上,皇上!”

赵弘闻声看去,只见高拱正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还边擦汗。看他这般狼狈,皇帝怒道:“何事如此慌张。这又成何体统!”

高拱刚跑到近前,闻言“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口中喘息不定地连声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叶梦竹一摆手,好言道:“高公公别急,慢慢说。”

“谢皇上,谢叶婕妤。”高拱终于缓过口气来,道:“十二位内阁大臣正于养心殿候驾,命奴婢来请皇上前去议事。因此奴婢……”

这是周六,本无朝会,但内阁所有成员同集于养心殿侯驾,这是他大政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说明朝廷里生了极其重大的事情。赵弘倒抽一口凉气,站起身来问道:“他们寻朕何事?”

“奴婢不敢说。”高拱低声道。太监不得干预国事,连说都不可以,这是祖制。

“朕赦你无罪。快说,究竟是何事?”赵弘厉声喝道。从这里到养心殿还有点路程,他要探出点头绪,以便在路上寻思下对策。

高拱面色一片惨白:“回皇上。美洲海军在长滩港被西洋人偷袭,几近全军覆没。”

“什么!混帐!”赵弘顿时暴跳如雷,一脚把他踢翻,匆匆地向养心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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