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过后,
阁门吏传话给内侍,说是谏院欧阳修有事启奏想面见圣上。
仁宗一连在宫内闲了好几日,正愁没地方施展皇威,一听欧阳修来了,赶紧传了进来。
垂拱殿。
皇宫大内偏安一隅,清幽、温馨的一座大殿,仁宗最喜逗留的地方。平日里处理政务、召见众臣,多半选在这里。
司殿太监高声唱和,宣谏院欧阳修进谏,清冽之音回荡在殿中,令人肃然起敬。
御阶下传来脚步声,人影晃动,欧阳修一身正气地走上殿来,先施君臣之礼,接着才昂首起身,侍立在御案之前。
几日不见欧阳修清减了不少,颌下的胡须也变得花白了,生于真宗景德四年的他如今已有三十五岁,可是仁宗怎么瞅怎么觉得欧阳修忽然间老了许多,完全不像是三十五岁,倒像是四十五。
于是破天荒地唤内侍搬来一个锦墩,说道:“赐坐!”
欧阳修一惊,婉言拒绝,理由是有违君臣之礼,身为谏官更要以身作则,不可废了祖宗的法度。
仁宗笑着安慰道:“爱卿不必介怀,朕叫你坐你就坐,不坐就是抗旨就是不尊,还不就坐!”
“这实在是…”欧阳修也是个倔脾气,不过还没日后的王相公那样拗,见仁宗示意他坐下,只好勉为其难,肃然危坐。
待仁宗满意了,他才起身答话:“陛下,臣有事启奏”
“爱卿有何事启奏啊!”仁宗神气十足地问,王者之气不言自明。
“陛下,臣新作了一幅《百官图》,请陛下御览”
“好,呈上来!”
虽然近在咫尺,欧阳修也不敢擅自做主递到仁宗手里,立于一旁的内侍早上前一步,接过那幅《百官图》,呈了上去。
仁宗寻思着,好像几年前范仲淹也做过《百官图》啊,不知今日欧阳修为何又做,莫非是朝廷有大规模的人事的变动了。
仁宗翻看着《百官图》,一时没参悟过来,愣了片刻,刹那间,记忆深处闪过一道亮光,眼前豁然开朗,不过朝中官员那么多,仁宗真正认识的其实也没几个,就算他是当今圣上,千万人之上,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男人,能叫的上名字的大臣也不过二三十位,就《百官图》上所记载之人,除了两府六部,三省大员,学士院的几个名人,谏院的主官,御史台的大佬,其他的也对不上号。
尽管心里明白,肯定又是对于人事调动不满,可是他也看不出所以然。
只好招招手,“爱卿过来一下,给朕讲一讲这是何意啊!”
欧阳修也不在乎故技重施会触怒仁宗,俯首上前,指着图,一点一点破解给仁宗听。
“陛下,您看这位,据臣了解他不过是广济军的监军,定陶知县,不过就是带着几百人去济州捉拿贼寇,拼光了陛下的禁军不说,还丢了城池,按理当斩,可是中书省居然升了此人的官,还要此人带兵重返广济军,这简直笑谈啊!还有,这几位,一步三级,趁着汴梁地震,都坐到了郎中,审官院都没能说清他们有何功绩,微臣以为这几位全是滥竽充数,提拔之人公私颠倒,完全不顾王法,陛下圣明,对于用人的尺度与缓急比臣清楚,臣不敢妄言!”
仁宗听得出,欧阳修又在指桑骂槐,明摆着是说吕夷简用人唯亲,还有是谁给了吕夷简这么大的权,归根究底还是他,仁宗自己。
想到这,他有点坐不住了,尽管心里非常信任吕夷简,知道老相爷是个能人,不糊涂,换了谁都会任用自己信得过的,只要能办好大事就算是草包也可以一用。
不过帝王的心事有时候很奇怪,仁宗忽然起身,张口道:“来人呐,传吕相进宫见朕!”
内侍立刻把话传了下去。
在吕夷简进宫前,欧阳修又添了把火,接着启奏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爱卿请讲!”
“陛下,济州乱贼占据城池,沂州也乱了,进奏院知情不报,两府、枢密,可都知道啊,臣正要上本劾他们欺君罔上!”
“果有此事?”仁宗觉得不过才几日没上朝,天下间居然出了这么多的事,这么大的事,吕相怎么、怎么可以背着朕,不让朕知道啊,想到这仁宗怒了,雄狮般吼了一嗓子:“来人,传吕相速速进宫见朕,要快快快!”
吼声回荡在拱顶之上,如鬼魅般绕着盘龙玉柱久久不肯离去,过了好久才渐渐消散。
欧阳修心中一动,心说吕相啊,这回怕是你有口难辩了吧,不是欧阳修我心狠,而是你做事太霸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