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rì来临。
好在,这只是Y市法院对涉嫌故意伤害犯罪的市民周良的法庭审判。而不是那个源于西方的宗教思想中,无所不能的上帝,为了决定所有人的最终命运,针对全人类的审判。
所以,这一天,不是世界末rì。
Y市二环路上,一辆飞速奔驰的法院jǐng车驾驶座上,Y市中级人民法院法jǐng支队jǐng务大队长王路努力维持着持行公务时该有的严肃和认真,驾驶着jǐng车。
只是过高频率瞟向后视镜的视线,深深地出卖了他的内心远不如他表情上表现的那般镇定和沉稳。
后视镜倒印的景像中,是一扇带着铁栏栅的窗,窗后,是本次押解任务中唯一的疑犯那张并不如何出众,却广为人识的脸。
回顾职业生涯,王路押解过的疑犯至少也有数百。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这些形形sèsè的疑犯中,少有像今天这位一样,在这种即将被宣判未来命运的时侯,还能保持镇定。
一般情况下,罪与非罪悬而未决,zì yóu和生死即将揭晓的审判前夕,少有哪个疑犯能够做到像他这样安之若素、泰然处之的。
甚至,二十多分钟前,在看守所提人的时侯,疑犯轻松地对着他展现友好微笑时,让他产生了一种疑犯此次出行其实只是出门观光旅行的错觉。
当然,仅仅靠疑犯这份淡然和从容,远无法使工作经验无比丰富,心志无比坚定的资深法jǐng王路心里激起半点涟漪。
王路心中的激荡和嗟叹,更多源于对疑犯身份的认知,和对疑犯做过的那些引起极大轰动的过往事迹的了解。
公认的。
他是艺术界的瑰宝。
他是娱乐界的奇葩。
他还是教育界的明星。
他更是一位热血而英勇的公民。
他就是被许多人亲切地称呼为“姐夫”的周良。
当然,现在的他又是一名等待审判的犯罪嫌疑人。
若非执行公务期间,出于维护国家工作人员正面形像的需要。向来没有追星意识,也早已过了激情萌动的年龄的王路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向他提出合影、签名的请求的。
事实上,周良也是他的偶像,就这简单。
这也是一行四人中,身为领导本来不用担当司机一职的他,在今天打破惯例亲自开车的原因。
“啪!”
身后传来一声因为汽车行驶中所产生的躁音掩盖,而并不那么容易被人察觉的细微轻响。
因为长期从事押解疑犯工作,培养出时刻保持着高度jǐng剔的习惯的王路下意识地往后视镜中望了一眼。
只见铁栏栅后头,周良叼起了一根刚刚点燃的烟,美滋滋地从鼻吼中喷出两道烟雾。
许是发现王路在注意他,周良举起被铐住的双手,摘下了口中的烟,朝着后视镜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又将手中香烟再度塞进嘴里。
王路先是一愣,随后牵了牵嘴角回了一个善意的笑容,便收回了目光,专注于前方的道路。
只是心里在犯嘀咕:看守所的同志们工作太不认真了,不知道上法庭受审的疑犯,身上不能携带任何不必要的东西嘛。
渐渐地,烟气在jǐng车那狭小的空间内弥漫,随车的其他三名jǐng员在嗅觉的帮助下,终于也发现了这一状况。
一阵愕然之后,有名jǐng员也许是被勾起了烟瘾,带了个头,也掏出一颗烟塞进嘴里点燃。其他两人,很快效仿。最后连王路也叼上一根。
甚至,还有名jǐng员非常友好地从铁栏杆的空隙中,又递了一根烟过去,被周良笑着拒绝。
期间,车中的五人,没有人说过半个字。一切都在心照不宣的气氛中那么自然而然地悄然发生。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不管所处何时何地,也不需要倚仗身份和特权,仅仅凭借自身的人格魅力,就能冲破普遍规则的束缚,成为能被许多人真心接受的特例。不是吗?
jǐng车继续飞驰,随着时间以它那亘古不变,真正绝对公正公平之于每个人每样物的速率一秒秒流淌,离此行的目的地Y市中级人民法院越来越近。
大约还有三千米就能进入法院的时侯,车上所有人的心,都为他们的眼睛所接受到的光学信息而震动!
人行道两侧,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一层又一层,黑压压的尽是人头,像是两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大多是朝气蓬勃中带点叛逆的年轻人。他们的脸,都朝着jǐng车开来的方向,向着冬rì的暖阳,迎着轻徐的冷风。
毫无疑问,这些人里面,大多数应该是“姐夫卫夫”成员。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在事前整个社会没有得到任何风声的情况下,悄然组织了这么一次行动。
这得多大的凝聚力和统合力才能悄无声息的把这些人给组织起来啊!
要知道,无论古今,人类社会中,最难统合的便是人心,最难保守的便是秘密。
这一幕,着实没少把过往行人和车辆给震惊到。几乎每个人,不管是步行、骑车或者驾车路过这个路段时,总会发出惊奇的感叹。
几乎所有经过此地的人们,都能即刻反应过来,道路两侧的长龙,在守侯着什么。这得归功于铺天盖地没rì没夜疯狂宣传的媒体们。
更有许多人,或者因为好奇,或者因为感动,或者只是单纯的凑执闹。步行的,纷纷停下脚步,驾车的,找个合适的地头泊好车,默默地加入守侯的队伍。
在确认了法院jǐng车的牌照和事前获知,在今rì将用以押送周良的jǐng车车牌照一致之后,道路两旁的长龙开始舞动。所有人,都举起了右拳,喊出了整齐的口号。
“姐夫!我们永远支持你!”
一声声深情的呼喊,势动天地,经久不绝!彻底了埋葬了原本存在于道路上的高分呗噪音。甚至,连道路两侧,绿化木上,已然开始泛黄的树叶,都被震落无数。
jǐng车中,铁栏栅后头,原本被周良叼在嘴里,仅剩余三分之一的那根香烟,不知不觉中掉落在地。
周良失神地步到小窗前愣愣地站立,隔着铁栏栅,将视线穿过车前窗,在那一张张陌生却令他倍受感动的脸上疾速划过。眼角有了些许湿意。
周良从来没有想到过,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来陪他一起接受审判。
感动之余,周良心中又升起了浓浓的愧疚。愧疚源于欺骗。
他不是两千多年前,古希腊的先贤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可以为了自己的信仰和过于执着的理xìng,在接受审判之时,拒绝了亲人们为他求情,毫无顾忌地发表了令陪审团难堪、愤怒的自辩词,彻底激怒了原本并不愿意处死一位伟大哲学家的公民陪审团,获取了死刑。
并且,在接受审判后,被关押在牢狱中侯刑的苏格拉底无视了弟子们说服他越狱的努力,惘顾了当局放任其越狱逃生暗示,平静地在刑期来临的那一刻,坦然地喝下了那碗狱卒端来的鸠酒。
为了追求一种理想的正义,又要冷静的去服从一种现实中的法律的正义,两种矛盾的正义,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意味着另一种正义的消亡。为了心中的正义,死是最好的方式,苏格拉底是勇敢的,象个孩子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今天,周良将要接受的审判,也带有这种不同正义之间何从选择的矛盾和纠结。至少,在公众们所掌握的信息中,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
下了车,在四名法jǐng的护送下,匆忙地避开了神通广大、无孔不入的记者们八仙过海似的各展神通,愣是突破了数量可观的安保力量组成的严密防线,密密麻麻递到自己面前的话筒,周良一路疾行,来到了法院侯审室。
刚一进门,便一眼看到了两位令他发自内心由衷尊敬着的长者。叶志农和钟云。
周良那上佳的记忆力和分辨力使他通过背影也能认出坐在排椅上背对着他的两个人。而叶志农和钟云尚未发现并周良的到来。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愣了一愣,周良当即皱头紧皱。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除了法jǐng就是被告。
可是,这怎么可能?
在这件案子中,以国家高级公务员身份涉案的叶志农、钟云两人,依华国社会时下流行的规则,不应该是这样处理的吗?
先是找相关部门负责,再是推临时工顶缸,然后玩一出躲猫猫。
如果经过这一系列正规而有序的反应程序,依然不能消除社会影响,圆满平息民愤民怨,没关系,不是还有党籍和公职这两道就像网游中加条命似的护身符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依这两人的身份,和其实并不多大严重的过错,总不至于以被告的身份,最终出现在法庭之上啊。
疾行几步,来到了和钟云并排而坐的叶志农身侧,周良一脸愧疚和急切,疾道:“叶局,钟局,你们……”
“呵呵!你来了啊。”发现是周良,叶志农爽朗一笑,摆手打断了周良的问题,主动告诉他:“我和老钟都是包庇罪。不过,一会审判长会宣布免除刑事责任。所以你不用担心。”
紧接着,钟云起身,用力地拍了拍周良的肩膀,接道:“是啊!之后,虽然会被局里开除党籍和职务,可是公职依然保留。这样,至少可以不用发愁养老问题。所以这种小事周良你就不用放心上了。”
周良正想再说些什么,刚才押解他至此的王路带着些许歉意上前阻止了他。告知他们,侯审室并不允许被告之间相互交流的规定。
周良不再出声,紧挨着叶志农坐在了长椅上,心情却是五味纷呈,难以平静。
无论是叶志农或者钟云,沦落至此无疑是受他所累。愧疚和感激是免不了的。
可是,这事还透着反常。
既然这件案子中,连他这个首犯都因各种原因,事前就经由多方妥协,将会从轻、减轻判处。
那么叶志农和钟云两个,仅仅是犯有知情不报的过错,只要没人刻意追究,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依照通行于官场的某套规则,接受形式大于实质,根本无关痛痒的内部纪律处分就足够交待了。
可是,眼下他们两人,和自己一样,被同列为这个案件的被告,哪怕最终能落得个免于刑事责任,这种处理结果已是太过。
转过脑袋,周良的眼中已是jīng芒连闪。视线从一脸坦然的叶志农和钟云脸上划过时,他在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情背后的隐情。
既然有人在背后捣鬼,那他也不会让那些人太过轻易就能称心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