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离开之后,孟尘又叫了一杯茶,打开了手里的文件。尽管对这个行事出人意表的男人身份有些好奇。这个男人惜时如金,却看了自己整整二十几分钟,除了开头的寒暄和末尾的交代没过任何正事。不过孟尘能从沈万的眼光和神情中发现他隐藏在深处的浓浓考究。仿佛是学老师在打量着一个即将参加奥数比赛的尖子生。
让孟尘真正放在心上的,是这个男人目光之中透露着的智慧,那是经历了许多事之后沉淀下来的智慧。这是一个四十岁男人和二十岁男人抛却皮囊之后最大的差别。
实话,挺反常的一件事情,就好像无缘无故在大街上碰到一个老头根骨惊奇天赋异禀然后随手给了本武功秘籍似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孟尘也在静静期待着时间这面照妖镜,让狐狸精把尾巴露出来。不管这尾巴是让人青云直上的阶梯还是让人堕落深渊的杀器。
手里的文件不长,只有三页,还没有标题。一眼瞄上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足以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孟尘静下心来,灌了几口茶,细细的看了下去。
差不多两千字的东西,看完孟尘背后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凉到心底。不过嘴角却露出了几丝笑容,胜券在握的笑容,阴森森得让一直关注这桌的服务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香断续胶。之所以是胶,是因为出于成药治疗方便的原因需要用到一种原料,和各种内服颗粒药剂外面用于包装的胶囊成分大体一样。
文件里主要的就是这。胶囊本该是用各种动植物油再加上合理剂量的化学成分制成,天香断续胶也是如此。但刘家制药下面的某位负责人大概是出于刘云飞的指示,非法采用了许多废料和工业皮革下脚料,经过特殊处理之后直接用于生产成药。
这就是导致这场医疗事故的罪魁祸首。
孟尘攥着拳头,若是现在刘云飞站在面前,当会不顾一切的上去揍他一顿,揍的他妈都认不出他。内心夹杂的是无边无际的愤怒,以及些许恨铁不仅不成钢还生了锈的失望。
商业竞争手段是必须的,两个剑客打架,总得给对方把剑还手的余地。可以无辜人的生命为筹码来打击对手,这手段可以是令人发指丧心病狂了。
文件上详详细细密密麻麻的记录了整个生产链。原料提供者成吨得从各地收集废品下脚料,通过加工者的各种手段处理,继而将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用设备稍加检测就能发现的产品通过特殊渠道流入制药厂,最终生产出来的药品就上了市场。
产业链起和终端几个老板的资料都有详细记载,把这份东西交给公安机关很随意就能顺藤摸瓜将他们一锅端。
真不知道沈万能量有多大,但至少值得目前的孟尘抬头仰视。有一可以确定的是,沈万该不大可能是体制内的人,体制内的人把这桩大功德祭出去怎么也能上个台阶,断然不会平白无故便宜了他一个外人。
孟尘打了几个电话,在茶馆中安然抽起烟来。一口烟一口茶,和茶馆那位看起来像是勤工俭学的学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颇有几分浮生偷得半日闲的味道。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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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是孟尘和思梦第一次去的那家游乐园。时间是这个午后。
有位老实巴交的中年大叔正蹲在长椅垃圾桶的角落抽烟。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干净利索的平头,主要是因为廉价。上身汗背心,下身是大学生军训完丢掉的墨绿色裤子,洗的有发白,脚上蹬了双解放牌胶底鞋,这幅本来很标准很和谐的民工形象被额头上一道狰狞的伤疤破坏了。
如同半截蚯蚓一般蜿蜒在额头,依稀可见受伤时的触目惊心。
看见那个粉雕玉琢般扎着两条辫子的女孩跑过来,大叔挂上了宠溺的笑容,把手上那支抽得快烧到手却仍舍不得丢的烟屁股泯灭在垃圾桶里,顺便朝着女孩张开了双臂。
男人心里有可惜其实还可以再多抽一口的,五块钱一包的红河抽起来味道好极,比家里一块五一包的旱烟舒服多了。
“爸爸,今天好开心啊。”女孩欢呼雀跃。身上是件样子很傻的校服,但却丝毫演绎不住她身上的灵气。
“恩,开,还想玩什么?咱们今天一次性玩个够。”
“爸爸,我玩累了,累的都走不动路了,回家吧。”叫开的女孩神采奕奕地这样道。完了不忘加一句,“爸爸,咱们去买菜吧?买只老母鸡,回去给妈妈炖汤喝。”
男人有心酸。女儿今年七岁,学一年级。从在这个对有钱人来是天堂对他们这些苦哈哈来却是地狱的城市长大,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游乐园,作为考试得了全班第一的奖励。仅仅玩了只要十八块钱门票的旋转木马。
男人叫老枪,这是在同一个工地上干活的工友们给取的,不是因为他是根老烟枪,而是每次一起洗澡的时候他胯下那玩意直挺挺的如同一把出鞘的锋利铁枪。
女儿叫南开,没文化的老枪在村里的时候就听老人南开是华夏可牛逼的一座大学了,刚巧女儿出生,就把这暗暗记在心底的两个字当了女儿的名字。
老枪最大的梦想就是女儿能考上大学。来京城打工五年多了,他曾悄悄去过几所大学,安安静静佝偻着身躯去,安安静静佝偻着身躯回。如同一只卑微到极致的蚂蚁,只是把那些精致美好的建筑和大学生的样子刻在心底,回来在那间只有十几个平方的出租房里给女儿听。
那座象牙塔对他来是一座高不可攀的龙门,他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只能寄全部的希望于女儿这条金鱼身上。
“开,你自己一个人敢回家吗?”老枪看了看远处的几个人影,对女儿道。
“敢啊,出了游乐园大门坐八路公交直接就到了咱家门口。爸爸,你要去干什么啊?”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南开不哭不闹,只是懂事的关心道。
“有事。你先回去,去门口那家店里买两个鸡腿,爸爸一会就回。”老枪给了女儿五十块钱,又给了几个一块钱的钢镚。顺手把剩下的几张钞票心翼翼地装回口袋。
一家三口生活在京城这个地方,除去妻子每个月做透析的医药费和定期吃一顿肉的营养费,还有女儿的学杂费用,全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五百块钱。
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老枪郑重的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和远处那个身影仔细地比对着。
老枪又了一根烟。抽了半根,想了想,还是心的泯灭了装在烟盒中,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等到感觉口腔里的烟味散的差不多了,朝着远处的那个人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