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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州西北二十里,一片淀泊烟波浩淼,势连天际,春风徐来,岸边翠绿的芦苇轻轻摇曳,显出一派勃勃生机。
湖畔蹄声如雷,杀声震天,芦苇荡中大群水鸟被惊起,在空中飞舞盘旋,倒映在镜面一般的湖水上。
莫州隶属幽州节,治所任丘。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巡海使中郎将任丘,筑城以防海口,遂以其名为地名。莫州与易州相距两百多里,同在幽州南边。
那片淀泊正是后来由海而湖,由湖而陆,名闻遐迩的白洋淀。
武威郡王李载义率唐兴军越骑日日在这湖畔演武,每天操练重骑冲阵,轻骑骚扰,直练得浑身发热,汗如雨下,有股子说不出的畅快, 又回到了熟悉的军旅,这些日子的积郁一扫而空,此刻缓辔轻驰,吹着暖熏熏的湖风,沿着湖畔慢慢遛马。
那日衙署后院马球赛,弟子李贤齐被人暗算,扫落马下,正忙着接待朝廷敕使,幽州监军也在座,竟未去瞧上一眼。
谁料杨志诚借机调走张允皋等,马球骑士向亭台驰来,大呼:“李载义杀使谋反!”围观将士一时不明就里,跟着大呼,藏在人群中的杨志诚心腹党徒提刀握棒,冲了过来。
李载义酒意被吓醒,环顾左右,只有张简金、张简木率一百牙军护在左右,一时乱了心神,匆匆取了家小,召集了几百牙军,逃奔涿州。
杨志诚率军紧追不舍,李载义身边的六百牙军被追截围杀殆尽,牙军都知兵马使李载宁,自己的亲弟拖着病躯战死,最后连李载义的家小都被掠去,张简金、张简木等几十骑舍身忘死,护着李载义与其子李正元杀出重围,来到义武节治下的易州境内。
义武节应变不及,杨志诚明明可以越境追杀李载义,忽如潮水退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到了易州,义武节度使傅毅不咸不淡,将幽州兵变上奏朝廷,要李载义安心等待朝廷答复,李载义纵横幽燕十载,河朔三镇称雄,现在寄人篱下,数日之内,饱尝到背叛、忠诚、生离、死别、人情冷暖等世间百态,郁闷愁苦不足为外人道。
莫州刺史,唐兴军使张庆初,忠义鲠直,感念李载义擢拔之恩,闻听杨志诚逐帅自立为留后,首先在莫,瀛二州举起拥李讨杨的大旗,厉兵秣马,筹备粮草,得知武威郡王在易州,立刻遣使前去延请武威郡王到莫州主持大局。
武威郡王李载义抵达莫州后,开始向幽州节治下各军派出使者,号召各军讨逆,杨志诚早有防备,派兵封锁了幽州各处道路,应者寥寥。
操训了几日莫州的唐兴军越骑,李载义暗自叹息,冲阵穿刺时竟然有越骑坠落马下,更不要说转向骚扰掠阵,堕马者更多。
莫州承平已久,守着白洋淀这片水泊,鱼虾王八,菱角莲藕,从早春到深秋源源不断,恐怕唐兴军健儿摇桨荡舟远胜过驰骋骑射。
要是有大破契丹的三千铁骑在手,不,就是一千铁骑,以顺讨逆,临阵之时,以武威郡王的威信,幽州各军临阵倒戈的把握不大,但踌躇观望者肯定甚多,要是小胜一二,平定杨志诚之乱,李载义还是有信心。
三千铁骑,惯经杀阵,百战余生,以一挡十,又有前衙都兵马使张允伸统领,岂是战力孱弱的唐兴军可比。
树倒猢狲散,武威郡王眼下失势,燕州刺史李俨,前衙都兵马使张允伸率牙军铁骑、镇安军防御东北的契丹、山奚,恐怕也无法率军前来。
要是有前衙一千铁骑劲锐……平州离莫州路途遥远,更不要提千里之遥的燕州,李载义叹息着摇了摇头。
平坦宽阔的湖畔,设有鹿角木栅,建起辕门望台,数十座军帐如群星拱月,散落在一杆丈六大旗周围,大旗之下,就是中军大帐。
武威郡王李载义翻身下马,莫州刺史张庆初,行军司马李正元紧随其后,快走几步,张庆初追上李载义,指着东边道:“郡王看这淀泊风光如何?淀泊东边为赵北口,有十二座连桥,相传战国时为燕南、赵北的分界线。”
李载义站住,抹了一把虎须髯,瞧着张庆初黑廋的脸,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牧民一方辛苦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赞道:“水天一色,九河下梢果然名不虚传,张刺史在此屯田种稻,捕鱼捞虾,黎庶安居乐业,张刺史功不可没。”
“郡王,快近正午,某备了一席河鲜,请郡王品尝。”张庆初执礼甚恭。
“张莫州还这么客气,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危难时节方知张莫州的忠义!”李载义唏嘘感叹。
又走了几步,李载义忽地站住:“张莫州,你新募了三千团结兵,去看看军士的伙食如何?”
张庆初点头应允,派人通知伙房稍后开席。
*编制为每火十人,设火长;每队五火共五十人,设队正;每旅两队共百人,设旅帅;每团三旅共三百人,设校尉;五团一千五百人编为一营,营设指挥使。
新募的莫州土团分为两营,由张简金、张简木分任两营指挥使。
土团大营,一火团结兵正在熬煮鱼汤,一个健壮的小伙嚼着难以入口的杂粮野菜饼,大声埋怨:“赵火长,团结兵春夏归农,秋冬追集,官府发给身粮熏鱼酱菜,张刺史现在招募土团,每日都是野菜饼,喝的是清淡的杂鱼汤,如何有力气操训?”
一个面目黝黑,渔夫模样的中年人道:“刘二,你这厮,就知道吃,现在青黄不接,你道为何在淀泊湖畔练兵,还不是打的鱼虾主意,赵老大愁眉不展,你知道忧的是什么?”
刘二楞头愣脑,撇嘴不服:“黎庶百姓图的不过是两顿食,一宿好觉,什么事还能大过这?”
中年渔夫拿筷敲了敲刘二的头:“数你最笨,你今年不想娶媳妇了,家里那二亩稻田快到播种插秧的时节,赵老大忧心的是这个。”
赵火长猛地站起,一脸的烦躁,喝道:“别吵了,谚语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刘二,你还为两顿饭食抱怨,羞也不羞?”
躲在营帐后的李载义听到这儿,心事重重,土团不入军籍,一般在本境保土安民,或调配作战,战事结束,立即回乡耕种,眼下到了春播时节,军心已是不稳,如果知道是藩镇之间的混战,军心立马涣散,看来只有唐兴军健儿勉强可用。
张庆初在旁,也听到这火团结兵的吵闹,看李载义面色凝重,上前悄声禀告:“武威郡王,去岁大破契丹,莫,瀛二州的府库存粮全调往平州,以作军粮。现在整军备武,各处用项极大,粮食马料、打制兵器,购买战马,下官已下令提前征收今年的两税。”
李载义吃了一惊,无言以对,闷声不语悄悄离开了。
莫州一无铁骑劲旅,二来无钱无粮。临近春播,军心浮动,难道上天要弃我李载义不成?
李载义心事重重在大营内走了一段路,蓦地看见一堆团结兵中有熟悉的人影,脱口问道:“张简金,怎地坐在这儿?”
张简金见是武威郡王在前,莫州刺史、行军司马随行,连忙拱手见礼。
张简金手里的杂粮野菜饼无处可藏,落入二人眼里。张庆初疑惑:“张校尉,军校不是另开小灶吗?”
张简金恭敬答道:“伯父禀性勤俭,常常教诲子侄,一日在军中,就要与军士同衣同食,简金不过是效仿伯父。”
张简金身边的火长禀告:“张指挥使将自己的饭食轮流拿到每火,与军士分享,他自己却吃得很少。”
李载义扭过头,眼眶湿热,拉着张简金介绍道:“此是前衙都兵马使,定远将军张允伸的侄子,其父张允平现为燕州游击将军,镇安军兵马使。”
张庆初方才知晓张简金乃将门虎子,肃然起敬:“幽州将门,家世显赫,忠义传家者。当推二张,檀州刺史,雄武军使张仲武,其父官至六部尚书;定远将军,前衙都兵马使张允伸,其祖为纳降军使。其父曾为妫州刺史,清夷军使。”
张简金躬身肃立,连称不敢。
李载义心澜起伏,朗声大笑:“如有张允伸亲率前衙三千铁骑,何惧杨志诚此等宵小之辈,自今日起,某也要学一学张简金,与军士同甘共苦。”
一旁的行军司马李正元眉头不展,忧虑重重,喃喃自语道:“合家老幼还在杨志诚之手,生死不知……”
平州通往莫州的驿道上,残雪初融,道路泥泞,道旁的柳枝已吐出鹅黄色的新芽,看着让人清新悦目,三千铁骑正在泥泞中行军,驿道旁停马驻立着几十骑,环拥着两位将军。
右边的将军正是定远将军张允伸,身着明光铠,剑眉浓须,身姿魁伟,心里措词良久,小心劝解左侧的将军:“肃之,为助武威郡王平叛,铁骑马不停蹄,连续行军,你事事亲历亲为,军需粮草,安营扎阵,无一不经你妥善安排,千万不可累坏身子,唉,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小妹连同腹中的胎儿走了,不是还有贤齐么?”
高大清瘦的燕州刺史李俨着一身皮甲,面容看起来爽朗清俊,“逢昌,某知道,世守辽东的大业未成,怎会不爱惜自己?”
李俨忽地压低了声音:“逢昌,我们将武威郡王的古玩字画、金银拿到渤海国换粮购马,购置兵器,郡王会怪罪咱们吗?”
张允伸笑道:“古玩字画不过是些玩物,金银也是身外之物,怎比得上这锦绣河山,我们带了两车金银,足够此次平叛之用。”
斥候回报,武威郡王闻知燕州刺史李俨,定远将军张允伸率三千铁骑前来莫州会师讨逆,亲自出城百里相迎。
距李载义出走幽州不到一月,莫州风云齐聚,看来扫平叛乱,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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