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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舌退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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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有些暴雨前的沉闷,亲卫掀开窗,一阵秋风进来,篝火一阵乱摇。

“的确是个好计策!”张允皋开口大声赞道。

燕州铁骑的主帅,定远将军张允伸这会儿压抑住喜悦,双眼微微咪着,闪烁着一丝狡黠,“计策再好,那及三弟在狼牙骑中的威信。”

“唉,因为动过谋夺山海军权的念头,逐北军左副使的官职都被李游骑解除了,每日傻乎乎地摔开膀子操练新整编的逐北军,逐北军中,我算是威信尽失。”张允皋重重地叹道,那一声叹息如大帐外无星无月的夜色那样沉重。

叹息声如铁锤一般砸在众将心里,大家面面相觑,心中惊骇,逐北军中的第二号人物,手握狼牙右营兵权,被少年游骑将军说贬就贬,一下撸了个精光。

他的手段如此厉害,将逐北军狼牙骑控制得如此严密?

定远将军张允伸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愤愤不平道:“果然是六亲不认的少年游骑将军,假如日后我们追随他,兄弟们还有前途吗?三弟既然脱离了狼牙骑,入了大营就为燕州铁骑副帅。”

也不矫情推辞,张允皋欣然接受了任命,并未坐下,站在火塘后为众将剖析军情,“无论刚成立的逐北军,还是狼牙骑,各级军校无战事时职权分离,相互监督,每隔二年就要轮调。军中还有一大批李贤齐栽培的红巾儿虞侯,三操两讲,读史明志,对他狂热崇拜,他掌控的血刺卫,闻者莫不胆寒……你们知道张简水为何人所杀吗?”

众将对细节不甚清楚,偷偷瞥了一眼高坐上首的张允伸,见他脸色凝重,大家都不便接话,倒是闷坐很久的燕州刺史李俨,有心替儿子开脱,关切问道:“张简水不是李贤齐所杀?”

“是个十岁大的孩子,李甲三,少儿营中的一个孤儿,刚被我收为弟子,那日在山海港桃花酒肆……”张允皋绘声绘色讲了那一段酒肆惊魂的故事。

众将听了,连二位主帅在内,都是一片默然,静听着木炭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你们的计策再好,侥幸胜了一两仗,有什么意思,以后能逃脱血刺的追杀吗,能将山海的红巾儿都杀光吗?里面可是有不少咱们燕州铁骑的子弟。”张允皋语气充满了无奈。

燕州铁骑即使战胜,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前程也是一片黯淡。

连定远将军张允伸的眉宇之间,都是愁云密布,感觉到大大不妙。

“其实铁骑从燕州出兵,就注定是败亡的结局!狼牙骑的战法你们领教了,如果攻来远,城外城里的防御设施你们也瞧见了,城内还有五千人马。偷袭榆关,那有那么容易,榆关守军坚守不出,燕州铁骑攻城不下,处于两城之间,腹背受敌,进退失据——”张允皋故意停下来,让这些积年宿将好好想想。

“城外大营铁骑能留多少惑敌?来远城中的狼牙骑从后面骚扰追击,铁骑在两城之间,后路被断,既无险可守,也无粮草补给。结局只有一个,燕州铁骑英名尽丧,惨败!”张允皋的嗓门厚亮,语速也快,似一连串的惊雷滚滚而来。

定远将军张允伸颓然低头,往日剑眉须髯意兴飞扬的脸上,顷刻间宛如老了十岁。

“大哥,你还是明晨拔营,退回燕州去吧,如有出塞击胡的豪气,率铁骑东征,到辽东打出一片天地!”张允皋也不急于劝说张允伸将燕州铁骑交出来整编,给他们支个招,到辽东去抢地盘抢牛羊抢女人。

三千燕州铁骑,三千镇安军,战力强横,未尝没有立足辽东的可能,张允伸的眸子里有了神彩。

不是逐北军,狼牙骑那样,天天将出塞击胡挂在嘴边,是爷们,是汉子的,咱杀胡虏比比高下。

“燕州铁骑退兵,回城后,我竭力劝说李贤齐不要追击,保持两军的和气,日后你们用兵辽东,军需钱粮还指望着他呢。”张允皋语气真挚,说出来的话却让帐中众将清醒。

无钱无粮,老大难,燕州屡遭胡虏侵扰,边民失散,燕州有多少钱粮收入,能支撑多久?燕州刺史李俨皱眉苦思,辽西山奚,辽东契丹都不是软柿子,他们一旦战败,立刻逃之夭夭,伤不了多大元气,没过多久又卷土重来,再说地盘越大,这几千人守得住吗?难道去招募胡虏为军?

“武威郡王与贤齐在山南西道种植茶叶,开办制茶工坊,还有一件事你们不知,武威郡王暗地替贤齐招募秦岭一带的猎人山民,训练成军后,以行商护镖的名义赶赴山海,山海的军力日强,武威郡王还指望着贤齐替他复仇,除了杨鬼头杨志诚呢。”张允皋漫不经心地道出这件事,引起大帐中众将同仇敌忾之心。

“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做得好!替我们教训了杨鬼头,听说幽州到现在都是四门紧闭,可见他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惶惶不可终日,如等待秋后问斩的死囚,等着脑袋落地那一天,哈哈哈!”铁骑左营指挥使陈凌朗声大笑,引起众将爆发出哄堂大笑。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家的子侄,给自己长了脸面,定远将军张允伸也被这笑声感染,不觉笑出声来。

想到仇人杨鬼头那个惨状,李俨也绷不住了,会心一笑。

笑过之后,张允伸心结似已解开,与李俨对视一眼后,语气真挚,“三弟,你一直帮助贤齐募兵练军,熟悉狼牙骑练军那套法子,燕州铁骑副帅非你莫属,跟铁骑一道回燕州,整军经武,明年挥师辽东,收复大唐故地。”

面露为难之色,张允皋拱手道:“李燕州,张定远,允皋不才,承蒙厚爱,一千个愿意留下来,可临走时向李贤齐道别,承诺明日拂晓之前必须回去。二哥,简群,简贤都还狼牙骑手中,要是我不回去,恐怕——”

“那几个败将,李贤齐要杀要囚,随他的便,看他是不是六亲不认。”张允伸站起来,手臂重重一挥,毫不在意张允平等的生死。

现在张允平威信尽失,名声臭了,他回来统军谁会服他,作为罪魁祸首回到燕州,还是个烫手山芋,大家都看着我怎样处罚他?

见张允伸有强留之意,张允皋率先点头道:“既然如此,某便留下来,给贤齐去封书信,解释一番。”

陈凌与张允皋自幽州城外生离死别后,已是大半年未见,上前一个熊抱:“允皋,既然大事已定,今夜我们酣然一醉,畅叙兄弟之情。”

“好!”张允皋嗓子高,如在军帐中爆了声炸雷,众将艳羡不已,纷纷嚷着要喝酒。

“各位兄弟,允皋还得修书,你们知道,这不是为难我这个粗人吗?提刀携棒比握笔轻松多了,李燕州,你得帮我一帮,顺便给贤齐写封家书。”张允皋一付愁眉苦脸模样,惹得众将又是一通大笑。

夜已深,大营的梆子声敲响,传来的报更声,已过了三更。

燕州刺史李俨的营帐,几枝红烛明明照着,帐中却有三人,李俨,张允皋,陈凌坐在马扎上,就着矮几,手里撕着酱牛肉,喝着山海酿,听张允皋聊着别后详情。

对李贤齐如何聚财练军,如何创建狼牙骑,李俨问得尤为仔细,知子莫若父,心中有不少疑惑?

贤齐年少,如何知道酿酒的法子,家具的设计,难道果真如张简至所言,得白衣异人传授?

想来贤齐敬贤礼士,得卢遵、刘蕡、杜牧、宇文真等高才相助,就是想法有些疏漏,也会有人替他完善,李俨自个儿为他圆了一番,心里方才释然。

三人也无人劝酒,都小口抿着,陈凌神情专注地倾听,脸上浮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帘门一掀,陈平走了进来,拱手为礼,低声禀道:“营帐外没有监视的军士,左营已悄悄传着消息,两军停战言和,狼牙骑优厚的待遇,到辽东收复大唐故地抢异族小老婆的前程,铁骑士气高昂,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虽然参与谋划这事,李俨还是觉得有些阴谋的味道,张允皋、陈凌会不会借机兵变,擒下张允伸,这事可得提醒他们。

“张定远素来勇武忠烈,严以律己,待下宽厚,在军中威望不低,只是莫州讨逆失败后,性情有些变化,骄宠军士,对军权着了魔,你们行事手段过激,容易酿成大乱子。”李俨相忍为国的器量确实不小,此言一出,让帐中几人感动。

张允伸仍存幻想,拥军割地称雄,孤军挥师辽东,战事一有变化,连个退路都没有,岂不害兄弟们白白丢了性命?张允皋心中有了决断,得让他明白接受狼牙骑整编是唯一出路。

霍地站起身来,烛光被带得一阵摇曳不定,张允皋压住嗓子沉声道:“贤齐之才,文武兼备,更有上位者的杀伐果决,权谋手段,山海文臣武将莫不拥戴。一次醉酒之后,刘蕡曾言,李贤齐乃是太宗之后,皇族中难遇的天纵之才,从平北策和灾害疏看得出他兼济天下,浩然有挽救大唐国运的志向。”

半边身子被烛光映着,影子微微有些发抖,李俨激动,手上的酒也泼洒出来,袍衫的下摆湿了一片。

“允皋愚钝,不客气地讲,张允伸之才,不过是将帅之才,就连李燕州,也不过是将相之才,听得当今皇帝赞道,生子当如李贤齐,如有那么一天,李燕州舍不舍得将这儿子送与皇帝?”张允皋沉声喝问。

当今皇帝乃唐穆宗次子,为宦官拥立,他即位以后,一度想立长兄敬宗皇帝之子晋王普为嗣,不幸的是晋王普于太和二年六月夭折,还追赐他皇太子的名号,他自己的儿子都还在襁褓之中,是故现在一直未立太子。

他们谋取的是九五之尊,我们不过一支遗落在边塞的大唐宗室,连宗谱都未上,也太过惊世骇俗!

李俨脑子中转过这些念头,大惊失色,问道:“这是何人的主意,岂不是要害了贤齐。”

“刘蕡私下常拿贤齐跟太宗相比,颇得文武的赞同,贤齐脑子倒是清醒,严令不许在山海扩散此等言论。不过允皋以为,即使做不到九五之尊,也可在河朔三镇,辽东故地自立一国。”张允皋言辞并无虚夸,连陈凌也听得入迷,不觉叫了声“好!”

事可做,不可说,凭贤齐这番自知之明,他的前程如鲲鹏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

究竟是自立一国世守辽东的好,还是回长安继承帝位,李俨一颗心炽热起来,在心里开始筹划起来。

“李燕州,铁骑一旦发生兵变,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莫若你先回来远。”陈凌决心率铁骑左营千余人马投靠李贤齐,顾及李俨的安危,苦口婆心劝道。

从马扎上站起来,李俨高大的身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挺拔如松,声音有若金石之交,铿锵有力。“张定远熟悉边戎之事,乃幽燕名将,只不过一时迷途,何况燕州还有一千铁骑,三千镇安军,某先去将他们说服,将来整编也容易一些,自个儿的安危倒没有顾及!”

四更天,黑沉沉的天空飘下几丝零星的雨点,定远将军张允伸带着一群亲卫去营里查看。

铁骑边嚼着蒸饼边喂马,见张定远过来,都笑着打招呼。

不用跟狼牙骑交战,两军和好的消息似春风染绿江南一般传得很快,张允伸行走在大营中,感受到铁骑从内心绽放出来的笑容,心神微漾,有了允皋的相助,我将铁骑军权紧握于手中,拥兵自重,是对还是错?

一股冷风裹着雨点扑来,打在铁盔上滴答作响,眼看一场风雨就要来了,大雨滂沱,狼牙骑就是想追击也有心无力,真是个好天气,张允伸心里嘀咕了一句,马鞭高高举起,猛地挥下,大声喝令:“拔营撤退!”

拂晓前的夜色是最黑暗的那一段,压在人心上如快要倒塌的山影,拂晓前的暴风骤雨有没有血腥味儿,昨晚才任命的燕州铁骑副帅张允皋顶盔贯甲,站在营帐中,一脸肃然,对身边的铁骑左营指挥使陈凌沉声道:“准备行动吧!”

来远军衙后院,卧房。

黄榆月洞式门罩架子床,隐隐约约的碧纱帐中,李贤齐倏地醒了,侧耳听了会淅淅沥沥的秋雨声,将身边不着寸缕的张青若紧搂在怀中,青丝在枕边缠绕,凹凸玲珑的身子粉嫩腻滑,别有一番温柔。

睁开清亮如一汪秋水的眸子,张青若也醒了,听见李贤齐轻声吟道:“唉!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只静静地听,那声叹息在淅沥的秋雨中更是寂寞,张青若似乎懂了几分,不见张允皋回来,燕哥儿心里是一片萧索的秋意。

清眸似水,笑颦如花,张青若翻身骑在上面,明艳不可方物,俯身下来,如梦似幻的呓语在李贤齐耳边轻吐:“燕哥儿,奴家想贪欢!”

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子!

院子里的雨声稠密,小院隐约可以听见几声销魂的娇喘,天地之间,多了几分活泼泼的喜悦。

铁骑大营,外围的大部分营帐、寨门口的望楼未拆,秋雨滴滴答答地打在营帐的油布上,帐篷内挤满了左营铁骑,中军大帐前的帅旗淋着秋雨,湿答答的,垂成了一条红布棍儿。

几骑从东边飞驰进了大营,中军大帐前已是空旷狼籍一片,为首的骑将猛地勒马,战马仰首在秋雨中长嘶一声,呼出长长的白气,马蹄重重落在水坑,溅起好大一片泥水。

滚鞍下了马,张简风一抖身上的迷彩油布,也顾不得脚下的积水,大步走向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篝火熊熊,比起帐外寒冷萧索的秋雨,让刚进来的军校格外觉得温暖,门帘猛地被掀开,一阵寒风裹着冰冷秋雨卷了进来,众将回头一瞧,来将正是张允伸的五子张简风,族中排行第七,下半身俱是泥点,想来在雨中骑马赶得急。

“副帅,张定远有令,外围的营帐不动,要后军千骑立刻跟上!”张简风手掉马鞭,拱手为礼。

“张七郎也来了,正准备出发呢,先到火塘前暖暖身子。”张允皋笑着道。

张简风也不客气,拍开一员披甲携弓的旅帅,坐在火塘前。

在黄榆平头案后站起身,张允皋沉声喝道:“道理都跟大家讲清楚了,主动投诚,接受狼牙骑整编,日后靠自己的本事,搏个富贵前程,对这戎马生涯厌倦了的,娶个老婆,到山海过好日子去。”

这不是明摆着造反吗,张简风身子一动,立刻有人上来他扭住,下了刀弓,帐外响起了几声的喝骂,接着是铁甲摔倒在泥水中的声音,不过片刻,就没了动静,张简风心里明白,随行的几名兄弟已被擒下。

“松开手,张七郎还未及弱冠,让他听听兄弟们的心声。”张允皋吩咐道。

猛地起身出列,全身的甲叶子哗哗作响,陈凌拱手道,“幽州兵乱一起,张宁远将兄弟们的家小保护得好好的,在李游骑治下的山海过得有滋有味,取了几车金银古玩全送给燕州铁骑做了军费,自个儿分毫不取,义气豪勇在场谁人不晓,那个不服,他给兄弟们选的道路,绝对错不了。”

昨夜护送张允皋入营的斥候旅帅跳了出来,朗声喊道:“眼看有了好前程,还想跟着李游骑抢几个异族小老婆,积攒些军功挣些良田,没卵子地才回去娶老婆过日子!”

“陈振威留在大营,其余队正以上的军校随我进城,向游骑将军李贤齐投诚,燕州铁骑左营,接受整编!”张允皋沉声下令

眼下行事,也顾不得叔侄之情,能除去张允伸军中的势力自然最好。

张允皋眼睛眯缝着,透出一股森寒的杀意,喝问张简风,“张七郎,你四哥张简至已是逐北左营指挥使,你降还是不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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