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崔言来的太早,而是陆风起床实在是太晚了。昨天晚上多喝了点酒,所以今天日上三竿了才起床。要不是因为崔言来了,陆安把他叫醒,他还要睡一会儿呢。
而崔言本来打算带着陈琳一块儿来的,因为昨天听说陆风要去洛阳求官,北上并州抵御匈奴,便觉得陆风和自己是一路人,所以,想来和陆风谈谈,商量一下具体的办法。可陈琳压根儿就没有瞧得起陆风,一个书生而已,会做两首诗,略微有点家势,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抵抗匈奴呢。还说要去洛阳求官,现在朝廷局势那么乱,能不能求到官还是一回事呢。所以,陈琳根本没把陆风的话放在心上,自然也就不会和崔言一块儿来。对于张飞,陈琳就更看不起了,一个武夫而已,要不是看在崔言的面子上,陈琳才懒得去和他结交呢。而现在崔言居然和陆风张飞为友,所以,越发连崔言也有一些看着不顺眼了,自然也就不会和崔言一起来了。
崔言和陆风相互见礼之后,便分宾主坐定。
崔言开口说道:“今日前来拜会子城,有些唐突,还望子城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陆风客气的说,“不知季节前来有何事?”
“昨日听闻子城欲去洛阳求取功名,北上并州抵抗匈奴,吾甚感怀,故今日前来询问详情,以便同行。”
这时陆风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呀。自己只是随便说说罢了,都没有当回事,想不到他居然当真了,真是惭愧呀。于是赶紧说道:
“是呀,我正有此意,打算过几日便动身前去洛阳,顺路结识天下豪杰,共建功业。”
“不知子城欲求何官,朝中可有援助?”
“近闻晋阳太守一职暂缺,我欲出仕,只恐自己年纪尚幼,才疏学浅,朝中大臣不依。”
“恩,子城此言亦我之意也。价钱自是好说,且并州乃苦寒之地,没有多少人愿意去那里为官的。只是子城太过年轻,恐怕难以服众。”
“所以,朝中大臣,我必须一一拜会,不过,凭陆家和老师的影响,士林之人应无异议,只是怕十常侍不依。”
“宦官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段摇、高望、张恭、韩悝、宋典、粟嵩十人,朋比为奸,号称‘十常侍’,蛊惑圣上,陷害忠良,吾不能为国家除此贼,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呀。”崔言不由得感慨的说。
“是呀,可是如今朝中大权却掌握在他们手里呀,我若贿赂他们而求官,士人都会说我巴结宦官,我将名誉扫地呀;我若不去贿赂他们,则我虽想用钱求官,可势比登天还难呀。如今可真是左右为难呀。”看崔言坦诚相待,陆风只好无奈的说出了实情。
“如此形式,确实很难,只是不知子城心中有何打算,我料子城应有所定计。”
“呵呵,想不到季节竟如此知我,为了大汉天威,天下苍生,并州百姓,我又何须在乎虚名。唉!万千悲苦,我一人担吧。”
“想不到子城竟有如此胸怀,言深感铭佩,不过,一切皆有变数,不到万不得以,我们没有必要和那些阉人打交道。”
“是呀,不到万不得以,我也不想的呀,路漫漫兮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也只能如此了,不知子城入并州以后当如何治政,如何御敌?”
“吾当招募四方流民,屯田经商,发展生产,整顿军备,操练士卒,并打算全民皆兵,发动百姓,共抗胡虏。”
“如此甚好,子城此意深与吾合。”
“我想在并州施行新政,即四权分治之法,并编练新军,提高士兵的待遇,使其为国而战,为家而战。”
听到陆风这么一说,崔言不由得大为好奇。
“何为新政?如何四权分治?何为新军?又如何使其为国而战,为家而战?”
“新政者,以别于汉之旧政也。汉之政,权力过于集中,缺少制衡的力量,所以只要掌权者失误,则天下必大乱。而新政便使四权分治,军、政、法、监四权分而治之,互不干涉。同时,更令乡老以参政,成立元老院,以监督各部官员。”
“此政与三公九卿制很是相似,只是却将刑狱之权提出以并列之,那乡老参政又如何,岂非政令不明,那乡老可有发令之权?”
“乡老参政只行使监督之权,却不可发号施令。诚如季节所言,此政只是将刑狱之权提升,与军、政、监并列,这就是要突出律法至高无上的地位,争取作到以法治政。”
“子城此法甚好,只是乡老参政一事,仍须琢磨。”
“呵呵,我知季节必有此虑。
孔子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果百姓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怎么办,那么,就可以让他们任意而为;如果百姓不知道他们应该做什么,那么,我们当政者就要告诉他们该干什么,该怎么干。实际上,乡老参政,无非是令其自管而已。有时候,当局者迷,当我们发号施令的时候,或许并不知道号令是否正确,只是凭借自己主观的判断罢了。所以,让乡老参政,让他们了解我们的政令,我们才能知道政令是否合适呀。如果合适,乡老们自会遵从,且乐意奉行;若不合适,乡老们肯定会百般抵触的。其实,季节兄也许会说,若乡老不奉令而行,可强治之。但季节兄一定也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所以,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若失了民心,老百姓不甘心听从你的主政,恐怕你的所有政令都只会是一纸空文的。”
“想不到子城所计竟如此深远,言拜服。如此,实乃五权相互制衡了。呵呵。”
“恩,事实如此,但元老院并非权力机构,而是监督审核权利的地方。这样各种权利相互制衡,一个部门出了事,其他部门仍然可以运作。权力的分化细化,更便于治政。”
“那子城所言之新军又将如何编练?”
“传统之军,乃贱民也,当兵之后,脸上要刺字,身上要烙印,还有连坐之法,如此一来,士兵只为混口饭吃,从不会想着英勇作战,所以,军队的战斗力就不会太高,在战斗中就会失利。而编练新军就是要改变这种传统的练兵方式,让当兵成为一种荣耀,让士兵们为了自己的荣誉而战,为保卫家国而战。同时,对于当兵者,要给以一定程度的物质奖励和荣耀。还要加强对士兵的思想政治教育,让他们一心为国,让军队成为国家的钢铁长城。”
“子城此法,真是惊世骇俗呀。倘若人人都争着当兵,那该如何是好呀?况且,国家民力有限,也养不了那么多的军队呀?”
“哈哈,季节实在过虑了,我们可以制定一个当兵的标准,不会让所有人都当兵的,我们要走精兵路线,兵不在多而在精呀。”陆风笑着说。
“哈哈,如此我真是多虑了,哈哈。”崔言也大笑起来。
随即,崔言说道:“想不到子城竟如此大才,子城才非百里,乃志在天下也。子城此政,处处针对汉室之弊病,真乃一济济世之良方,可子城为何不留在朝中,以待他日主政,何以要去边疆吃苦呀?”
“呵呵,如今你我所说,无非纸上谈兵而已,可曾是实事?没有经过实践检验,任何真理都是没有意义的。我胸中虽有丘壑,但说出以后,却不一定会有几人相信呀。并州边塞苦寒之地,久遭异族蹂躏,民生凋敝,人心思变。若并州能富,则天下可定矣;若并州不可行,则天下莫能为也。并州,为我新政之实验场也。况且,朝中局势又如此复杂,留在朝中,恐难有所作为呀。”
“恩。”崔言点头沉吟不语。
良久,崔言忽道:“子城大才。不知子城是志在一州呢,还是志在天下?”
陆风思考了片刻,说道:“老子曾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弗争’,我欲象水一样洗净这世间之污秽,还世界一个朗朗乾坤。”
“子城何以看汉室江山?”
“季节欲听真话耶?谎话耶?”
“当真话耳,虽忤,必为挚言。”
“汉室将亡矣。”
听到陆风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崔言脸色大变,手足失措,站立不安。
这时,陆安走了进来,对陆风说道:
“少爷,您早上还没有吃饭呢,是否进些点心。”
听陆安这么一说,陆风还真的感到饿了,昨天喝多了酒,早上还没有吃饭,又和崔言谈了好半天,胃里还真有些不舒服。
于是,陆风便对崔言说:“我等进些点心边吃边聊如何?”
乍听陆风说出如此忤逆的话,崔言本欲离去,可一看人家原来一早晨都没有吃饭,竟然饿着肚子陪自己聊了一早晨。当然,崔言也想知道陆风为什么会这么说,所以,崔言便点头答应了。
随即,陆安便送上来了几碟点心。饿了一上午,乍一见吃的,陆风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和崔言谦让了一下,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丝毫不顾礼仪。崔言看得不禁直皱眉,不过看陆风吃的如此香甜,他不禁也尝了一点。片刻之后,看陆风吃得差不多了,崔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不知子城何出此言呀?”
陆风笑笑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和,和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天下分裂,战乱不休。及至始皇,奋世雄才,六国烟灭,并之于秦。秦二世昏庸无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我大汉高祖斩白蛇而起,与楚相争,三载而一统天下,洪武修治,天下太平。及至王莽改制,天下祸起,光武中兴,延续至今。今灵帝当朝,亲小人,远贤臣,宠宦官,责士林,朝纲紊乱,民不聊生。此诚危机存亡之秋啊。若一人高呼,则天下战乱将再起,到时候,群雄并起,征战逐鹿,汉室江山恐难再继呀。”
听闻此言,崔言不禁大惊失色,因为陆风所言非虚。若诚如陆风所言,则天下不久将大乱矣,而事实上,如今天下便已乱象丛生了。而更让崔言害怕的是,陆风居然对此有如此准确的预见,还提出了解决的办法。不由得,他对陆风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若诚如子城所言,子城是想做王莽呢,还是想做周公呢?”崔言试探的问。
陆风想了一会儿说:“若汉室可扶,必做周公;若皇帝昏聩,当择贤人或取而代之。”
实际上,这些话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是,话都说道这份上了,陆风也就无所顾忌了,这话说不说也都无所谓了,并且,崔言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威胁,自己的这点心事,告诉他也无所谓。考虑到这些,陆风也就实话实说了。
一听这话,崔言在心里又开始疑惑了:“此人也是世家子弟,饱学之士,又负才学,竟然如此大逆不道,果然有取而代之之心。”接受了二十年忠君思想的崔言,自然是无法认同陆风的理论,并渐渐有些厌烦陆风了。
“想不到此人竟是王莽一流之人。”这是崔言在心里对陆风的评价。
陆风看出了崔言的疑惑,赶紧说道:
“或许,季节认为我是一个大逆不道野心勃勃的人,然季节可曾想过,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皇帝者,亦非一人之皇帝也。天下生杀大权,皆掌在皇帝手中,倘若帝王失足,谁可改之?人的权力越大,人的责任也就越大。掌大权之人,一个小失误,就可令天下大乱,万人受害。所以,天下之失道,实为帝王一人之失道也。欲使天下太平,掌权者必为贤明之人。若非如此,当分权以制之。
吾非要取而代之,然为了天下苍生,有时则不得不如此。自周平王东迁以后,天下便出现了王室衰微诸侯争霸的局面,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先后为霸主,人称‘三霸’,甚至一如蛮夷的吴越之国皆加入争霸序列。自三家分晋以后,韩、赵、魏、楚、燕、齐、秦并称雄一世,史称‘七雄’,由此混战连年,直至秦之一统。当是时,三霸七雄皆以己为王,其眼里尚有王室耶?
秦之暴政,终成大乱,故陈涉起义时便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亦三霸七雄之心也。而高祖出身若何,无非泗水一无赖耳,最终在楚汉相争中胜出,终有天下而成帝王,向使当时项羽获胜,此结局又当如何?夫帝王者,无非掌权之人耳,非天子也。若为天子,又有何凭证?即为天子,那周天子为何竟大权旁落,以至失国,那秦天子为何又身首异处?
故此,人人皆可为天子,然,却无人具天子之才。夫天子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社稷为重,民为贵,君为轻。天子当以天下百姓之喜怒为己之喜怒,当以天下万民为己之子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诚如此,则天下可治也。”
听完陆风的一番话,崔言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诚然,陆风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已经在他的心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冷不丁的接触到这样的言论——虽大逆不道却句句成理,崔言一时半会儿还是接受不了的。不过,陆风也不着急,你慢慢想吧,想的越久,证明你研究的越深,就越会赞同我的观点。世俗和权威一样,都是经不起考验的空架子,事实胜于雄辩,在现实面前,一切世俗的东西都会变得脆弱的。
陆风在崔言如此迷惑,又接着说道:“季节觉得风可是大奸大恶之人,可是令天下乱起之人?”
崔言想了想说:“吾与子城虽相交甚浅,但一见如故,我知子城绝非乱天下者。”
“如此甚好,不枉我与季节相知一场。诚如吾所言,天下大乱将至,我愿竭尽所能,荡平乱世,重现人间太平世界,不知季硅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见陆风如此询问,崔言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说:“吾且回去思之,明日可与君答复。”
“也好,季节且仔细斟酌吾之言语,我则在此恭候佳音了。不过,今日吾心甚慰,当赋诗一首送于季节。”只听陆风吟道:
“仗剑行千里,微躯感一言。人生结义气,功名谁复论?”
听闻此诗,崔言不觉心中一动,随即,便告辞而去。
崔言走后,陆风便和陆安上街闲逛。累了之后,便回客栈吃晚饭,吃完晚饭略坐了一会儿便睡觉了。这一夜,陆风似乎睡的很安稳,可那崔言,却陷入了人生的艰难抉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