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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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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历744年9月,历时一年之久,席卷了坎兰大陆近半范围的多国战争终于散尽了硝烟。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后期突兀登上战争舞台的蛮牙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国转瞬间跃升为全局主导者,却直至硝烟散尽依旧一无所获。而最初发起战争的巴帝也随着局势变化付出了高昂代价,当那些亡灵大军袭来时,同样是光明神族的出现,才使得这个超级大国从可能覆灭的命运中挣脱出来。

或许是因为穷途末路,蛮牙才会毫无顾忌地派遣出数量如此庞然的不死生物军团参战。同时入侵两个国家的决策显然是出于蛮牙君主的狂妄自大,而巴帝隐藏的强横实力却让他不得不去正视已然注视告负的牌局。

作为生命种族的死敌,造物主将不死生物分隔在了一个平行的,毫无关联的世界里。在所有饱含着恐惧的传说中,那里被称之为“冥界”。尽管任何一种亡灵都曾经历过生命的旅程,但人们还是对这些失去了情感的昔日同类感到恐惧。传说中拥有不灭之身的神明再次于危难时刻扮演起救世主的角色,这让整个大陆的信徒都为之欣喜若狂,并为自身始终坚定的信仰而感到骄傲。

很少有人会知道,真正令蛮牙覆灭的终结者并非神明,也不是由教廷出面集结的东方七国联军。等到这支规模空前的大军攻入蛮牙境内之后,却愕然发现其帝都城头已经插上了摩利亚的军旗。

负隅顽抗的蛮牙国内守军几乎已遭尽歼,君主及一干王公大臣的头颅就吊在皇宫正门处,颈下的血迹还未干透。包括皇家军团在内的二十万摩利亚精兵在与联军交接时表现得极为友好,甚至可以称之为谦和。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他们缓缓开拔返回摩利亚,没有带走任何军需物品或是金银财物。留给那些守军的,则是满目战后的创痍,以及那些隐藏着仇恨与恐惧的民众。

摩利亚年轻的皇者像个隐在暗处的魔术师,在教廷和众多国家的眼皮下主导了一出横跨两国的奇袭,悍然利落直如狮子扑兔。值得玩味的地方在于,在这场混乱而残酷的多国游戏里面,自始至终摩利亚都是最没有理由参战的一个,可它却在帏幕将落之际悄然登场,不怎么费劲地扮演了终结者的角色。

没过多久,一个直接受控于七国联盟的新内阁体系,正式取代之前的巴帝政府,并开始履行职权。相较于那些首次亮相的教廷盟友,摩利亚方面似乎没有得到与付出成正比的酬劳。事实上普罗里迪斯·凯萨甚至在后来就连觐见教皇的机会也不曾获取,尽管他对前来摩利亚的教廷使者适度表示出了对回访的渴望,却始终不曾得到正面回应。

看起来除了荣誉以外,终年深居在唐卡斯拉山光明总殿的教皇并不想给予摩利亚更多——统帅奇兵的梅隆上将和暗党之首穆法萨均被授予“神圣骑士”的称号。一个国家中同时有两名军方将领得以如此殊荣,这在整个大陆的历史上都是不多见的。

然而在其他诸国的君主眼中,这却成了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游戏中总有着赢家和输家,像这般单纯为了向教廷示好而不曾获取任何实质性利益的参与方,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战火已尽熄,斯坦穆境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按照战盟契约,北部与巴帝接壤的两个行省被划分给后者,成为了希尔德大帝统治下的新领地。

虽然说斯坦穆国王的割疆举措令巴帝不至于一无所获,但自从战争结束以来希尔德就终日不出深宫,极少过问政事,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困扰着无法自拔。包括一干身经百战的将领在内,所有臣子都对大帝的反常举止感到了不安。

正因为有了瞎子,常人才会懂得光明的可贵。希尔德与那些盟国君王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早已养成观测事物本质的习惯,并能够将自身摆在一个较为客观的立场上。对侍神者以及这场战争末期涌现出的众多拥趸,大帝很清楚他们都在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也从来无意成为这锅混乱稀粥中的一份子。

从心底里,他是不屑的。

摩利亚的二十万大军并没有借道巴帝,尽管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地。就像是某个清晨醒来后突然发现身处于危机四伏的蛮荒丛林,希尔德被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所震惊,对教廷从未停止的隐秘关注也随之松缓下来。

坎兰大陆的总体局势犹如弥漫着浓雾的旷野,而这场战争却好比袭来的冷风,将很多人的视野变得清晰。毫无疑问,教廷的立场并未产生太大的变化,正是由于蛮牙召集死灵大军的渎神行径,这才直接引发了他们一系列的高调介入。除了所谓的异端和那些来自冥界的亡灵,希尔德没见过还有别的什么事物能够引起教廷关注。他们就像是某种特定秩序的化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世间万生万物,触犯到戒条的对象,则会无一例外地迎来灭亡。

希尔德不认为自己和巴帝王国会惹上这些不必要的麻烦,国民中本就占了将近八成的信徒数量,还在随着战争后期的神迹显现而节节攀升。至于大帝本人,早在初生时就已经接受过圣水洗礼。无论哪个国家,这都是绝大多数皇室成员必须去遵守的习俗。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很完美——傀儡政府统治下的蛮牙名存实亡,斯坦穆如约奉上了两个行省,甚至在不久之前,光明总殿派来的高级神职还向希尔德表示,期望可以在巴帝境内看到更多的教会圣堂崛起。

希尔德明白,这是教廷表达友善的一种方式。可他现在最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名曾经拒绝出兵援助,却又在前不久攻陷蛮牙的摩利亚皇。

即使是神,也未必能轻而易举地将二十万规模的军队从摩利亚凭空移到蛮牙边界。希尔德迫切地想要知道,摩利亚皇藏了一张什么样的底牌在手里,更加困惑于对方发动战事的目的。

普罗里迪斯永远都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这是有限几次接触后他得出的最终结论。

“陛下,您在想些什么?别累坏了自己。”厚实的天鹅绒窗帘彻底阻隔了光线,幽暗的寝宫里,一个清婉的声音再次问道。

希尔德回过神来,努力调整着思绪,这些天来过多的揣摩猜测的确已使得他疲累不已:“我很好,你可以出去了。”

“不,您必须得吃了这些新鲜的麂肉汤和炖粟米。它们都是我亲手做的,弄了整整一上午。”

在整个巴帝王国,敢于在大帝面前固执己见的就只有两个人。其中之一是他的母亲,另一个就是他名义上的儿媳——莎曼公主。

“您都已经三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我的陛下。”莎曼走到希尔德面前,手中捧着的银制汤盅里在腾腾地冒着热气,“我还记得您曾经说过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了这个国家。我不清楚男人们争夺的那些东西是不是真的可贵,也不在乎,唯一想做的只是照顾好您的身体而已。”

希尔德漠然注视着她,随手接过汤盅放到一旁:“要是你知道,我现在正想着怎么对付你的皇兄,那会不会觉得有点讽刺呢?”

“您应该还记得他是哪种人,以及去救援的那段日子里我在摩利亚受到的羞辱。”莎曼毫不闪避大帝咄咄逼人的眼神,妩媚的容颜随着怒气勃发而逐渐冰冷,“我好像一直高估了自己在您心中的位置,现在,请允许我告退。”

希尔德不动声色地看着莎曼欠身施礼,继而行出寝宫,一双凌厉的锐眼中隐约有暖意流过。

“陛下,您不应该相信这个女人说的任何话,无论那意味着什么。”暗色深沉的寝宫一角,忽有沙哑的男声传出。

希尔德淡漠地笑了笑,摆手道:“既然你知道是女人,就应该了解她们永远都成不了气候。”

那处幽暗角落边耸立的墙体,于此时诡异地扭曲起层层波纹来,仿佛是坚硬的墙身在瞬间化为倾垂的湖面,正随风拂出涟漪。紧接着从墙内跨出的身影,一袭法师长袍上配饰的却是象征着巴帝最高魔法头衔的九枚金叶。

“哈特菲尔德先生,记得你第一次以这种方式闯入我的寝宫时,还是刚来巴帝不久。”希尔德凝视着来人,直到对方恭谨跪下,方才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那时候你只是个落魄的流亡者,甚至连下一餐的着落往往都难以寻获。面对着像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满身污秽的陌生人,知道是什么阻止了我当场下令格杀你的想法么?是你的眼神。”

哈特菲尔德保持着端正的跪姿,默然聆听大帝的每句话。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妙,尽管身为圣魔导的他轻而易举就能将整座宫殿彻底摧平,却不得不在没有半点魔法修为的希尔德面前俯低头颅。

“我向来不喜欢别人的眼神中存在着危险的东西,恰恰相反,在你那里我只看到了忠诚和一种急于要展示些什么的渴望。幸运的是,双眼似乎并没有蒙蔽我的心灵。在之后的日子里,你拥有了想要的一切,而我则得到了一个真正的人才。”希尔德走到近前,扶起魔导士,“莽撞应该不是你的性格,说吧,这次又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惊喜?”

哈特菲尔德返身走到墙边,简简单单地随手划动,顷刻间一面小型魔法传送门便已成形:“陛下,请跟我来。”

向来不拘小节的希尔德大帝欣然举步,连睡袍也不曾更换就跨入法阵中,等到那些炫目流转的光芒在眼前散尽,他已身处于一处圆弧穹顶笼罩下的巨型建筑内部,侧面所对的高墙之上,高悬着的正是巴帝军徽。

数以千计的魔法师或站立地面,或悬浮于空中,俱是在忙碌不休。分为三层的建筑体看起来犹如一个庞然蜂巢,近处规则分布的单体房间里分别堆放着大量魔晶石矿体,以及各种形态古怪的金属部件,遥阔而深远的纵横通道极目望去竟似没有尽头。不断自法师们手中爆起的大蓬炽火将四周映得一片暗红,足以使得铁器融化的高温远远燎灼之下,整个空间已是闷热得像个洪炉。

这里是巴帝魔法行会的总部,位于帝都城外十余里的东郊旷野。在习惯上,巴帝军中高层更喜欢称这座几乎已接近于小型城池规模的庞然大物为“恶梦铸坊”。曾于塞基一役中威震摩利亚全军,且在战场上屠戮蛮牙无数异灵的钢铁傀儡,正是由此处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打造而成。等到各种不同属性的魔晶石与全钢躯体完全契合,并产生奇妙动能之后,它们便成了每一名敌军的恶梦。

哈特菲尔德另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是炼金术士。自从十几年前只身来到这个国家并贸然闯入皇宫之后,正是独具慧眼的希尔德让他得以将脑海中的诸多构想付诸实践。虽然在魔法领域的造诣逐日高深终至无人能及,但在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的兵工研制方面他却久久未能有所突破。

追寻成功的过程是孤独的,哈特菲尔德并不喜欢终日训练魔法门徒打发时光,他只想在法术和炼金之间达到一个相互平衡的,高不可攀的颠峰,以此证明当年对那位导师许下的誓言。

或许是孤高的天才,就只有同一类型的人才能够理解。对于在兵工研制上屡败屡战的哈特菲尔德,巴帝的众多将领与大臣都表示过不同程度的置疑,有些时候甚至在议会上直接要求早日结束这场无休止的销金闹剧。

希尔德大帝是个例外,唯一的例外。他不但没有减免过对研制投入的大批费用,而且对于哈特菲尔德动用手下高阶法师全程参与炼金从无异议。他就像一名沉默的观众,自序幕起始时就在席位上悄然就座,看到精彩处时会轻拍手掌,无论身边是否有人退场,都不曾放弃过想要看到终剧的打算。

这一刻,在历经多年终于得以完成的战争傀儡走上沙场之后,哈特菲尔德再次在身边这位更像是知己的皇者面前,语声隐含傲然:“陛下,我想给您看的是一种全新火器。有了它,您这些天一直在担心的问题应该能得到解决。”

“更为庞大,更为强悍,更具有杀伤力,这是我们始终在追求的目标。可是一次小小的意外,却让我改变了这个固执的想法。”魔导士招了招手,不远处恭立的法师随即送上几块指头大小的条状固体,外表黑沉沉的毫不起眼,“在所有的魔晶石中,经提炼后的地炎系是最不稳定的一种,往往极小的碰撞就会引发强大的爆炸,所以很多法师在佩戴这种晶石打造的魔法饰物时,都会再三加持石化魔法以求稳定。怎样安全掌控并让它们发挥出极至威能,正是我们在探索着的项目之一。就在不久前,我的部下无意中让一些炎石落在了地上。为了不让爆炸波及附近的区域,他施放出‘空间封印’想要压制,却没想到强大的迫压力量不仅让所有地炎石发生裂变然后融合,还连同部分冰晶矿体凝固成了您眼前的这些小东西。”

大帝疑惑地伸手,接过其中一块黝黑固体,手腕却不由自主地往下略沉:“接着说下去。”

“冰晶蕴含的冷凝魔力,在极大程度上缓和了地炎石的活跃躁动。当这些危险物质数以千百计的压缩成一体,它们能够爆发的威力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巨大,而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找出锁匙去开启而已。”哈特菲尔德打了个手势,几名法师立即摇起远端吊臂,“吱吱呀呀”的金属钝响中行会穹顶缓缓升起,金黄色的阳光柔和散落,蔚蓝天空逐渐现出了形态。

“足够强烈的电系或火系魔法,都可以诱发地炎冲破束缚,那些冰晶体已经不能再成为阻碍了。”圣魔导言语不停,屈指将一枚混合固体直射高空,随即从指端腾起的炽烈电芒犹如恶龙矫游,瞬息间首尾疾追将其一口噬下,“每块压制后的地炎晶石,爆炸后都足以产生媲美火系禁咒的威力。众所周知,我国拥有大陆上储量最丰富的地炎矿脉,所以对于那次奇妙的意外,我只能说是天佑巴帝。”

犹如九天雷动般爆裂的炸响轰然震起,刹时耀出的光能几乎映红了整个世界!

希尔德大帝久久仰望着那团怒放在云端之下的骄横烈炎,目中似亦有火芒耀起:“你说的不错,一直困扰着我的那些威胁,都将成为过去。”

“传闻部分矿主和地方驻军监守自盗,从他们的手上,曾有过大量的地炎精矿流往他国,被诸如佣兵团之类的冒险者组织收购。我已经派人在彻查这件事情,请您放心。”魔导士恭谨地欠身下去,“如今的研发只是处在试验阶段,等到有一天它们可以完美地成为箭矢附着物,并能够自行爆破......陛下,那个时候您将拥有一支攻无不克的铁军。”

希尔德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求过兰帕尔放缓从斯坦穆撤军的速度,现在看起来,似乎应该让他留在那里才对。”略顿了顿,他满怀愉悦地轻抚着双手,像是在抹去令人厌恶的污秽,“我始终都渴望着能够和摩利亚处在更为亲密的关系,比如说邻居。”

底层的冶炼场地间,适逢十几名魔法师撤去了空间魔法,只见黑铁铸成的方格模具层层叠起,无数枚融合成形的晶石密密麻麻地排列其中,泛着冰冷而幽暗的色泽。

在希尔德的眼里,它们已象征了即将征服的一切。

战争结束后不久便正式交接疆土的急躁行径,恰恰证明了斯坦穆国王急于要让巴帝撤军的心理。无奈请神容易送神难,总数超过二十万的援军部队浑然不见了当初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的雷霆势头,整个清撤过程已经持续了将近月余,却仍然还有半数以上的巴帝士兵驻扎在斯坦穆各处要塞边关,慢条斯理地打点着军备物资。

只要脑子还不算糊涂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些来自异国的大兵是在拖延时间。年轻的三军统帅兰帕尔天生有着一副好脾气,在与那些前来探询的斯坦穆官员接洽沟通时,他总是会带着亲和的笑意,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解释缘由——两个突兀失踪的千人骑兵队,正是巴帝大军至今未能开拔的原因。

于是这场莫须有的失踪事件,便日复一日地成为了斯坦穆国王心头的大石,沉甸甸的压迫感已快要令他无法呼吸。如果说蛮牙是来自丛林深处的恶虎,那敢于和凶戾兽人浴血对撼的巴帝军队无疑就是狼群。面对着那位总穿着紫金盔甲的巴帝上将,无论他还是大部分位高权重的大臣都不曾正面提出过置疑,理由很简单,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更为深知自己的懦弱。

安姆罗尼是个例外,同时身为财政大臣和斯坦穆最大世袭领主的他拥有着希斯坦布尔以及两个毗邻行省的辽阔地域,这无形中也使得他在国事议会上发言的分量要远远超过旁人。早在战争爆发初始,安姆罗尼便是少数极力提倡全民皆兵不战则亡的激进派之一,等到硝烟渐散大局已定,他又曾经数次直斥巴帝将领,换来的结果却是被国王临时罢免了职权。

对于一个早已习惯忙碌的人而言,突兀的赋闲生活会让他不知所措。随着时日渐长,安姆罗尼已从怒不可遏的情绪中慢慢平复下来,在百般无聊地打发了一段日子以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去探望自己唯一的儿子,当然,只看一眼。

安姆罗尼已是年逾花甲,而那个总是给他带来无数烦恼的小子却刚满二十。中年得子的他也像其他父母那样深深疼爱着自己的后代,却从来也不会显露在表面上。

雷厉风行向来是安姆罗尼的处事风格,一番匆匆整装之后,他带着大批随从离开位于南普思托郡的庄园,乘着马车赶往希斯坦布尔行省。

长达数日的行程让财政大臣感到领地过大也未必是件好事,想起那败家子常常会用一些地契去换取金币挥霍,而自己又只得花上成倍的价钱去赎回这些祖传的沃土,他就开始觉得胸口又在隐隐发闷。

如果说有什么是让老安姆罗尼值得欣慰的,或许就只有儿子对咏唱方面的执着。尽管他也认为那可怕的噪声近乎于野猪嚎叫,但无论如何,年轻人能够有自己的爱好总比整天游手好闲要强上很多。

然而当车队驰入位于希斯坦布尔东部的私有牧场时,安姆罗尼几乎以为马夫走错了地方。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草原上放养着云团般的羊群,一些彪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悠闲地散布在各处,相继挥起的长鞭在流风中脆响不休。玉带般蜿蜒在旷野间的河流浅滩上,几百名女人在浆洗着大筐衣物,她们的孩子在一旁追逐戏耍,不时会漾起阵阵欢笑声。牧场正中的屋村地带,远远可见数之不尽的矮小身影穿梭忙碌,某种庞然而特殊的建筑体已在他们的手下逐渐成形。

尖利的呼哨声陡然中止了财政大臣的顾盼,大批武装汉子从周遭茂密的牧草间现出身形,片语不发地围住马队。在他们的手中,一张张强弓已被拉得圆如满月。

“我是汤姆森的父亲,让他来见我!”老人反而显得比随从们更为冷静,此刻令他感到不安的并非这些面目狞恶的大汉,却是河边那群妇人。

他从未见过女人洗衣时会在随手可及的地方放上武器,而且还是那种一臂长的无鞘战刀。

“大人,我看见少爷了。”赶车的随从战战兢兢地开口,伸手指向侧方。

安姆罗尼暗自松了口气,跨下马车,望向他所指的方向。那处微微起伏的低丘之下,默然伫立着一群人,他所熟悉的肥硕身影也正在其中。

在他们的身前,一处隆起的墓穴似为新筑,砌痕宛然。悄然之间,哀伤的祝祷声渐渐响起,几簇黯淡的银芒自人群中飘曳直上,于半空中低促爆裂,化为无数凄美的星痕纷然坠落。

相隔的距离虽远,但老人还是隐约认出了那简陋墓碑之上镌刻的两个殷赤字体——罗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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