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来的是球队首席队医。他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在守门员教练旁边的沙发空挡坐下来,屁股还没挨着沙发的边,就赶紧把手里的两页纸递给了言良成。
——在这个为赛前预备会作准备的碰头会之前,队医必须就队员身体状况和竞技状态向主教练提供尽量详细的书面报告,这也是尤慎订下的规矩。这个新规定从一出台就受到了队医们的欢迎,尤其是当他们发觉尤慎不仅仅是嘴上喊喊口号而是很尊重他们这些专家的意见时,他们就更加拥护这项新措施。
言良成接了报告,却没马上看。他问道:“小庄没事了吧?”
首席队医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几口凉茶水,才抬起汗漉漉的脸说道:“应该没什么事。缝了七针,中度脑震荡,得住几天院。老王还在那里守着,有什么事他打电话。”他指了指言良成手里的两张纸,解释道,“报告午后就做好了,本来说见面就给你,结果后来事情一忙什么都忘了,跟着我从基地到了医院……”
言良成点点头没再说话。
吴兴光和领队一整天都不在基地里,完全不知道基地里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吴兴光恼怒地瞪了言良成一言,这个代理主教练竟然把这事没及时告知他,言良成到底想干什么?!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追究言良成的不是了,急惶惶地问道:“小庄怎么了?”
首席队医还没来得及说话,助理教练就说道:“他在训练和人起了义气……”
急火攻心的吴兴光没把话听清楚就追问道:“和谁起了义气?!”他要看看,到底是谁给了那肇事家伙胆子,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惹出这样大的祸事,要是一队之长被人在训练里下了黑脚,那事情就真正闹大了!
埋头看报告的言良成撩起眼皮瞟了脸皮都有些泛起红潮的吴兴光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是庄宪,是二队的庄晓。”在下午的分组训练赛里,二队的庄晓不慎把头磕到球门立柱上,额头豁出老长一条血口子,血当场就糊了半边脸,连神智都有些不清,两个队医紧急处理了他的伤口就赶紧朝市里的大医院送。也就是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下午就该送来的医疗小组评估报告耽搁到现在。“不说今天一队在放假,就是在训练,还有谁敢和庄宪起义气?况且,”他拍了拍手里的报告,“庄宪上午就找了队医,说他的肩胛老伤发作。这里还有队医的处理意见——‘建议休息一周,不可进行力量练习和对抗练习’。”他盯着报告,又抬了头看队医,似笑非笑地说道,“一个小时我才看见庄宪那辆奥迪小车开进基地。要不是看了这报告,竟然不知道他今天上午还专门回了一趟。”
首席队医倒没什么,他原本就知道这点小手脚瞒不过言良成,只是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可吴兴光却被噎得半晌出不了声,好半天才喏喏地说:“言指导,你别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要是闷头不出声,或者言良成还不会立刻发作,可他这样吞吞吐吐地一解释,言良成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腾腾望上冒的火气,他猛地把那两张纸啪地一声拍在茶几的玻璃几面上,铁青着脸,满是血丝的眼睛直盯着吴兴光,一字一句地问道:“那吴总经理你是个什么意思?”
吴兴光惊骇地望着言良成,下意识地喃喃地为自己辩解,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言良成也不在乎他了些什么,“庄晓病假,周健病假,李晓林病假……”他把请假的人噼里啪啦地数下来,再掀起纸来看下一页,冷笑着说道,“这里还有个高劲松,‘膝盖肌肉疲劳,脚踝韧带轻微拉伤’,也是病假,也要休息一周!很好,很不错,昨天比赛的十一个首发队员有五个伤病了。吴总经理,他们的伤病你知道不?”他突然扭脸问一脸不自在的首席队医,“假条呢?他们的假条呢?我就看见李晓林的假条,高劲松的假条在哪里?还有庄晓和周健的假条,又在哪里?!”
旁边的几个人都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质问吴兴光。
守门员教练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什么病假?”他终于醒悟过来言良成在说什么。六个主力伤病,这比赛还怎么踢?!
言良成突然扭脸问一脸不自在的首席队医,“假条呢?他们的假条呢?我就看见李晓林的假条,高劲松的假条在哪里?还有庄晓和周健的假条,又在哪里?!”
脑筋还没能厘清眼前这状况的队医听到他发问,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咕噜了两句。
“这么说他们是才从你那里拿走假条的?”
领队见这事越闹越大,想说两句话来缓和一下屋子里的紧张气氛,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竟然是“魏鸿林也请了事假”。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他这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言良成听领队这样说,反而安静了下来。他紧绷着嘴唇,从已经被打翻的茶水浸的烟盒里掏出了一支烟,颠来倒去看了看过滤嘴和烟头上是否被水给浸泡过,就把这支烟撂到烟缸里,又掏出了一支,再检查一回,再扔进烟缸里。临时助理教练掏出自己的烟连烟盒一块儿递给他,他也没接,只是在湿烟盒里找。末了他似乎找到了一支还能抽的,把纸张都泡地开裂的过滤嘴扯下来扔掉,再把光头秃尾的烟卷塞进嘴里,又从衣兜里摸出打火机,自己给自己点上,喷着烟雾仰身倚在沙发靠背上。
所有人都没说话。吴兴光耷拉着眼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临时助理埋头研究着自己的工作笔记。领队还在为他那句不合适宜的话而暗自懊悔,并且希望能找到一个打破眼前僵局的机会。他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守门员教练——守门员教练和言良成搭档了半年多,这个时候应该能说上话。可守门员教练垮着个脸盯着窗户外,压根就不搭理他。球队里突然出现这么大面积的“伤病”,而且有病带伤的队员全部是昨天晚上首发上场的主力,要是没人在中间捣鬼,谁能相信?谁会相信?他蓦然间觉得吴兴光在有些事情上瞒着他,而且这事情还肯定不会小,再联想到即将入主雅枫的程德兴还有他那助手配备齐全的教练团队……他恼恨地扫了吴兴光一眼——咱们走着瞧!
现在言良成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摊开了自己的工作笔记看了看,再在上面记了几笔,问道:“吴总,这场比赛,俱乐部是个什么打算?”他这样问是有目的的。对于武汉雅枫这种中下游球队来说,和强队硬碰硬显然是一种不理智的愚蠢行为,但是象四川宏盛这种送上门来的落水狗,不欺负也实在说不过去,但是打不打落水狗的决定权在俱乐部。
吴兴光沉默了半天,才说:“集团公司的意思,……是要我们坚决拿下这场比赛。”他抬起头来望着言良成,等着代理主教练的奚落和挖苦。没办法,即便言良成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扛下来,还得陪上小心和好言好语不让言良成当下就撂挑子。哎,谁让他要顺应队员的呼声去邀请程德兴呢?这是他自己给自己招来的罪。
言良成点着头应了一声,又在笔记本上写了句什么,再环视屋子里的人一圈,慢慢地说道:“如今球队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星期天的比赛要赢球,我想这是任谁也不能打包票的事情。我只能说‘尽力’。”
没人反对他的说法。言良成这个代理主教练已经彻底失去了球队的控制,吴兴光也没法马上就让那些队员规矩下来,这种情况下谈论赢得比赛只能是个笑话,现在唯一能的事情就是尽量让这场比赛别输得太难堪。事实上,大家都认为言良成的说法已经为俱乐部保存了很大的体面。
“吴总,这里散会了你去队员那里把各人的请假条都收上来,顺便告诉他们,请假的人就不用参加预备会了,假如他们还是要来开会,你让他们就带上耳朵,不用带嘴。”言良成没去看急忙点头的吴兴光,又转头对守门员教练说,“小李参加比赛没问题吧?”小李就是球队的一号门将,是守门员教练这辈子最得意的弟子。
守门员教练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言良成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不过他马上明白过来,感激地看了言良成一眼,然后说道:“还不能肯定。”言良成这是在保护他的弟子,假如他们师徒俩人也打算离开武汉雅枫,那么不卷进这场风波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吴兴光和领队彼此对望了一眼。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们感到愕然。几个主力预备缺席星期天比赛的事情他们上午就知道了,但是这中间没有提到一号守门员啊,怎么忽然间他也有伤病了?他们也立刻就明白过来言良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该死的,要是大部分主力都缺席比赛,那么输得再难看也不关言良成什么事,这只能说明俱乐部的后勤保障还有管理出了问题。吴兴光几乎想把那个想出这种混帐主意的人掐死——那些笨蛋真是太愚蠢了,他们自以为得意的对付言良成计划,实际上是在把他吴兴光朝火坑里推。
言良成说:“那这一轮比赛小李也不用参加了。他今年一直没歇过,趁这个机会恢复下体能。”守门员教练应承了。
言良成又对临时助理说道:“这里罢了你去通知二队那几个尖子,让他们晚上参加预备会。”他看了看表,又改口说道,“你现在就去,要是有人已经外出了,就打电话让他们赶紧回来。”他嘴角浮现出一抹调侃的笑容,对吴兴光说道,“昨天晚上有好几个队员表现失常,星期天的比赛就不用派他们上场了,让他们和身体不好的队员都呆在基地里看电视转播,顺便也好好地反省下自己。”
吴兴光除了点头说好,他还能说什么哩?他眨巴着眼睛盯着言良成脸上那戏谑的笑容,牙关咬得喀吧喀吧响。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言良成竟然还有这样的心计和这样的心思?换上一大把替补和年轻队员,比赛输成什么样都很难和言良成这个代理主教练拉扯上关系;闹事的队员通通不许去现场,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雅枫对他们的处罚,即便俱乐部出面辟谣,也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关在基地里的全是主力。更糟糕的是,这这事肯定会上报纸,那些摇笔杆子的家伙可不会给雅枫留什么颜面。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家伙全部找来,挨着个地啐他们一脸唾沫星子!瞧瞧他们办的这些好事!
散会时言良成喊住了队医。
弄虚作假被人抓了现行的队医搓着手只是笑。从做这事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事是纸里包不住火。不过他倒不心虚,也不害怕言良成和他翻脸。事情明摆着,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知道这事的背后操纵者是谁,也能猜到这事多半还有俱乐部方面的认可和撑腰。言良成总不可能把一肚子邪火发在他头上吧。就算言良成要发火,队员、俱乐部、吴兴光和程德兴都能成为这通怒火的发泄对象,他甚至干脆就把这事捅到媒体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旁人去评论……
看言良成浑身上下东拍西摸,队医就明白他是在找烟,就掏出自己的烟给他递了一支,又帮他点着火,顺手就把烟盒放在茶几上的干净地方,等着他问话。
言良成喷着烟雾问:“高劲松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上午还在基地里远远看见过高劲松两回,也看见高劲松和李晓林一块儿坐车出了基地,可李晓林的假条现在就在他的笔记本里夹着,高劲松的假条在哪里?再说他也不太相信高劲松在诈伤,要是他真心想和自己过不去,昨天的比赛里他还那么拼命干什么?
队医把高劲松的情况简单说了一回。
言良成思索着问道:“他的膝盖和脚踝真的带伤?”
“根本我们的检查来看,他没事,只是昨天比赛里拼得狠了一些,肌肉有些疲劳。”队医说,“这种情况下队员一般都受心理暗示的影响,是身体对过度疲惫的自然反映。我看过值班队医在他下午理疗时的病况笔录,从上午他来检查到下午理疗这段时间里,大概六个小时吧,他的膝盖和脚踝都没有再出现那种反应。所以我基本上能肯定这是他身体给他的某种暗示。”
“也就是说,他的膝盖和脚踝其实是没有事?”言良成听不大懂队医的话,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在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详细资料之前,在没有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之前,可以这样说。”队医滴水不漏地说道。
言良成笑了笑。但是笑容马上就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再问道:“这就是说,在进一步的检查之前,你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在撒谎?”
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队医皱起了眉头,斟酌着该怎么回答,然后他审慎地回答道:“我不能肯定高劲松是不是在撒谎。不过,假如他要撒谎的话,他应该找个更恰当的借口,而且在检查时他也该呼痛……你知道,这些球员栽倒在草丛里的痛苦表情既然能骗过裁判的眼睛,那么骗骗我们也不是太难。”
原本木着脸的言良成又被队医的风趣逗乐了。是的,队医的前一句话说到问题的关键,高劲松要不想参加比赛的话,他完全可以找个听上去让人可以接受的理由,而不是这来历不明症状不楚的膝伤踝伤。他现在能够大致肯定高劲松没有受伤。这让他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欣慰——至少高劲松还没欺骗他。高劲松是他和尤慎很早就看中的队员,要不是长沙沁园的股东们短视,他们冲进甲B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留住李向东等一拨晋级的功勋队员,然后招揽高劲松和张迟这些不得志的实力派球员,再用两三年时间把长沙沁园磨练成型,到那时即便不能说是纵横联赛,可成为甲A中上游球队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短视的长沙沁园。他在心里对那个已经消逝了的俱乐部唾弃了一声。
“高劲松也有假条?”
“上午和李晓林的假条一起开出来的。”队医点头说道。这在报告里写着哩。再说,队医室里还有原始的记录,要是言良成有兴趣,他现在就可以去把记录拿过来。
“他怎么没交给我?”言良成有些疑惑。既然两个人同时拿到了假条,怎么李晓林的在自己手里,高劲松的却没交给自己?就便他不好意思和自己朝面,也完全可以让李晓林转交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队医说。
队医前脚走,守门员教练后脚就进了门。他没去找守门员,那样太扎眼,就在隔壁没人的办公室和弟子在电话里譬说了这事。守门员倒是无所谓,踢不踢都行,一切都听凭师傅拿主意。
“看来你走了我在武汉也呆不长久,”守门员教练开门见山地说道,“与其被人撵走,不如我自己主动点——刚才我和南京一个朋友通了电话,他说了,我们随时去随时欢迎。”
言良成使劲地搓着有些淤肿发僵的脸颊,半晌没说话。良久他才幽幽地问道:“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做过头了?”
守门员教练撇嘴一哂,说道:“他们做了初一,就得预备着别人做十五。没什么过头不过头的。想想他们做的这些事,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寒心——至于嘛,不就是想让程德兴高调接手武汉雅枫嘛,这还能难办到哪里去?新闻发布会的规格高点,新教练班子的欢迎会场面热闹点,花俩钱让下一个对手给点面子回头见面时再补还他们,这些又能花几个钱?谁还不都是这样干的?何必弄到现在大家都难受……”他顿了顿,低下眼眉又说道,“小言,咱们坐这里是说心里话,我有句话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
“你说,我听着哩。”
“你这事做得,——确实有点过了。”守门员教练叹息了一声。“何必哩……雅枫这回事做得那么大,迟早要传扬出去,你现在咽下一口气,大家听说了都会暗许你一声好,雅枫也会记住你的情。可你针尖对麦芒地这么一闹,是你的好也显不出你的好,不仅得罪了雅枫,还让那么多人记恨你……”他的话音渐渐低下去。
言良成也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沮丧。是啊,现在想想他也有些后悔。做人不该这样。唉,他当时就图痛快了,全然没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如此一闹腾,他和那些给他下绊子的人还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助理也回来了。他依照言良成的吩咐去找那几个平时训练挺出色的年轻队员,恰好这些队员都知晓这几天是球队的敏感时期,多一事比如少一事,晚上都没基地去玩耍。他已经知会他们准时去开会。
看看时间,言良成他们又把这场比赛的战术要点再简略地讨论了一下,便一起去二楼的小会议室。
现在还不到开会的时间,可二楼的小会议室里却已经亮起了灯光,走廊上也回荡着电视节目评论员又急又快的说话声:“……快看!……看这个球!看这个球!——马奇努!马奇努射门!——进了!”评论员的欢呼声还没落下,紧跟着就是一声懊恼的叹息,“球打在了边网上。——从我们这个角度看上去,皮球就象是进了……”
几个教练都熟悉这个声音,也熟悉这个解说足球节目的主持人,各地电视台直播联赛的主持人中,就这个四川电视台的主持人工作时最投入,他那带着浓厚感**彩的语言也最具有煽动性,四川宏盛俱乐部的老总曾说过,宏盛俱乐部能有那么多的球迷和拥趸,这个主持人的功劳最大。这个评价在甲A各俱乐部的老总中很有市场,吴兴光就在私下里说过,雅枫的球迷人数增长缓慢,电视台的足球节目主持人要负很大责任——他解说比赛就象在念自来水管道的说明书,干巴巴地直教人想打瞌睡。
几个教练对望了一眼,彼此的眼睛里都有了几分笑意。他们已经猜到会议室里的人是谁了,这种情况他们已经撞见好几回。
推开门一看,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高劲松又如前几次一样,在和几个队友讨论着两支球队的得失,并且煞有介事地直接用一只大号颜料笔在电视屏幕上涂抹勾勒。不过在围成一圈参加的讨论的人不再是魏鸿林和周健这些人,而是李晓林和几个脸上还带着年轻稚气的二队队员。
现在是个年轻队员在发表自己的看法,并且抢了高劲松手里的颜料笔在涂抹:“这马什么奇的外援速度太慢了,要是他速度再快点,这边的七号就能把球斜推到这里——这是个空挡——然后马什么奇再把皮球转移到中路,这时,这里跟进的八号就能射门了……”
这番话立刻就被人打断了,有人拿了块早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抹布把屏幕上的圈圈点点几把就抹得干干净净,夺了笔来阐述自己的想法:“你这样也不对,人家就是因为知道四川宏盛外援的速度慢力量差,所以才没贴得他那么紧。要是我和庄晓做这次配合——我这样带球前进,庄晓斜着跑向这里,这么一交叉一换位置,跟着我们的两个对手肯定不能马上判断出我们下一步的意图;交叉之后庄晓继续向底线移动吸引一名对手,我再进两步,等吸引到这边的后卫之后马上传给左边路的李哥,李哥这时就可以选择自己带球突破,或者起高球给中间接应的高哥,或者再回传给我,或者向后传再找机会……”他在电视屏幕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小圆圈代表李晓林,然后在这个圆圈周围拉出了四五根箭头,每一个箭头就代表着李晓林的一种选择。
这番话立刻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认同,连站在他们背后的几个教练也都微微颔首。临时助理教练还略略挺起了胸膛。看看,看看这些队员的水平,这都是他带出来的队员!
那个得到众人赞许的年轻队员脸都红了,又偏了头问李晓林:“李哥,这个时候你一般会怎么做?”
李晓林楞了楞,他没想到那个年轻队员竟然把话题转交给他。在此以前,他基本上都是按照教练的吩咐在训练里和队友直接进行配合,或者在赛场上依靠平日里的默契来完成战术动作,最多在事后互相责备两句或者自我检讨两句,今天这样做和人探讨战术配合还是第一次。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求助地望着高劲松。可高劲松也和别人一样等着他的答复。大家的目光都看着他,他也不能推辞,只好接了笔,又拿过布把已经在设想中完成了的战术动作抹掉,定了定神,说道:“我想,这种情况下,我大概会先观察好队友们的位置,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做……”
周围的人都没作声。这一方面是出于对李晓林的尊重,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这话说得太平淡了,毫无出奇之处。教练们说的也差不多就是这些话:拿球之后不要着急,要先观察队友和对手的位置,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李晓林明白,这种沉默实际上就是一种对他的说法的否认,他甚至还瞥见两个小队员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轻蔑和看不起的眼神。
“我说的先观察好队友们的位置不是在拿球之后,而是跑动之中就要观察好队友和对手的位置还有路线。”李晓林辩解道。出于为自己辩护的目的,他说话也流畅起来。“把球回传就不说了,我只说这种情况下我可那选择的进攻方式。”他在屏幕上添了两个圆圈,一个在中路,这代表中锋高劲松,另外一个是前锋,这是佛朗哥。他不太熟悉二队队员们通常的场上位置,只好用自己熟识的队友来代替。“假如佛朗哥在我和高劲松之间,那么又有两种选择:佛朗哥向前移动,我就立刻起高球寻找高劲松这个点,或者直接找你,”他指指提问的年轻队员。“要是佛朗哥向后撤,我就带球下底,然后寻机传球,再找高劲松这个点或者回身跟进的佛朗哥;假如佛朗哥在球场的另外一边,我会选择下底,等吸引了对手后卫的注意之后,再伺机传球,高劲松这个位置依然是我的第一选择——假如在我这边没有处在更有利位置的队友的话……”
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你总是要强调佛朗哥的位置?他在左边还是右边很重要?”
李晓林点点头:“很重要。假如佛朗哥也在左边,那么这一个区域里就有三个人。”他在屏幕上胡乱地画出一个圈,把球场的左边线到禁区中间这一片范围都包括进去,“虽然对于进攻方来说,参与的人数越多机会就越大,但是我们三个人也会吸引到防守三个人的对手,这就让这片区域变得拥挤和狭窄,可选择的线路也就相应地减少……”
有一个年轻队员若有所思地点头了,并且盯着李晓林那东一笔西一笔的印象画认真地思索。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没明白过来,有人在问:“李哥,为什么佛朗哥退你就进,佛朗哥进你就直接传球?”
“还是刚才的理由:活动空间。佛朗哥后撤——当然他这是有目的的后撤,就是为了让防守他的对手跟着他走,掩护我和高劲松——这样这一片区域就有更多的活动空间,前进路线也就有了更多的选择,这个时候下底,因为路线的可变性大,因此战术的可变性也就更大,对对手的威胁也就更大。而佛朗哥进,他这同样是掩护和寻找机会,但是我这时不能同样也选择前进,否则我们的路线可以发生重合,因此我最好的进攻方式就是传中,或者直接带球斜着向禁区里突破。这也是我和佛朗哥的战术**叉掩护。
这一回大部分人都明白了,连那些踢后场位置的年轻队员也在点头。
又一个年轻队员问道:“要是佛朗哥在球场的另外一边,你下底传中其实就是为后面的队友腾出活动区域,同时也为高哥吸引对手的防守注意力吧?”
李晓林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说:“你说对了。进攻中的任何一次前场跑动都是有目的的,不管是有球跑动还是无球跑动,无非都是为了在对手的防守体系上拉扯出空挡,掩护,呼应,战术机动,寻找更佳机会,或者捕捉第二进攻点……”
三个一直站在后面默不作声的教练简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以前他们也看见过高劲松和周健魏鸿林他们提前跑来看录象,但是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竟然会在录象前讨论这些东西。怪不得周健这个多年的替补最近一段时间好象脑子忽然开了窍,战术水平突飞猛进般地直往上蹿,隐然间已经和两个边前卫站在同一高度上,而且随着李晓林的转会,他铁定会占据一个边前卫的主力位置。原来是这样!
那个被李晓林夸奖的年轻队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并且对同样拍他肩膀摸他头顶的队友呲牙咧嘴地笑,还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教练讲解战术时,好象也提到过这些,只是那些画在黑板上的实线虚线让人看着就头晕,听着听着就直打瞌睡。”这个话题显然得到了大家的共鸣,一起哄笑起来。还有人小声地和队友嘀咕,回头他们就要和教练提建议,以后的战术讲解课也该这样上,有实例摆在那里,注意立也能集中一些。
临时助理教练暗自拿定了主意,以后他就这样做,用比赛录象来给队员培养战术素养和战术意识。他显然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培养战术素养和战术意识之前,先得让队员队员们遵守战术纪律——他未必能有办法把纪律贯彻下去。
又有人问:“李哥,佛朗哥在另外一边,你怎么都没说传给他哩?要是他处在有利位置啦,你也不传吗?”
李晓林沉吟了一下,说:“除非佛朗哥处在绝对有利位置,不然我通常不会考虑传给他。第一,我的传中球质量不高,贸然传球的话,很大可能会成造成对进攻的机会的浪费;其二,我传球的第一考虑是中锋位置,这是因为我信任他,他肯定不会草率地把这次机会挥霍掉。”
这一下,所有人都在目光集中到了高劲松身上。虽然李晓林没挑明,可谁都知道他口里所说的“可以信赖的中锋”就是高劲松。无论是围成一圈的年轻队员,还是后面站着的三个教练,都有些羡慕高劲松。无论是谁,能够得到一个象李晓林这样的老队员的公开肯定,那都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年轻队员,他们几乎都有些嫉妒高劲松了——高劲松年龄不比他们大多少,可如今已经在联赛里创出了自己的名头,还吸引来好几家俱乐部的追逐。这个时候大家都忘记,仅仅在三个星期以前,高劲松还在替补席上痛苦地煎熬着,并且很多人都能从他脸上的神情里体会到他的痛苦。
终于有人发现了三个教练,于是在一片不太整齐的问号声中,围在电视机前的一圈人赶紧散开。年轻队员都到会议室的后排寻找座位各自坐下,高劲松就拿了布准备把电视机上的涂鸦都抹掉——李晓林的绘画实在是不怎么样。可助理教练拦住了他,并且想把李晓林叫过来,再探讨一下。助理觉得,李晓林刚才的那番话,对他这个当教练的人也很有启发,就象有人蓦然间在他面前把一扇窗户推开了一条缝,他陡然间才发现,原来窗外竟然还有另外的一番天地。这个发现让他心痒难忍,他得让李晓林这个始作俑者再把这扇窗户再撑开一些,好让他仔细地打量和观察那别然不同的世界。可他的美好愿望没能实现,李晓林先一步找到了言良成,并且把言良成拉扯到了一边嘀咕着什么。
“言指导,这个,我……”李晓林抓耳挠腮手脚似乎都找不到地方放,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您能不能,……能不能把我那张假条,这个……还给我?”
言良成惊诧地问道:“换给你?怎么了?你怎么现在突然想把它拿回去?”
李晓林巴咂了好几下嘴,又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最终横了一条心,说道:“那假条是我逼着队医开给我的。我……在这个事情上撒了谎。”
“假条我可以还给你,但是这场比赛你还是不能上场。”言良成瞥见已经有队员陆陆续续地走进会议室,于是马上结束了这次谈话。“原因你肯定知道,所以我就不说了。”说完他就走回了会议室的主席台,并且让高劲松把电视机屏幕擦干净也下去找位置坐好。
会议开始后言良成只字没提昨天比赛的事,也没责问那些昨天比赛里犯错经验今天又这病那伤的队员,噼里啪啦几句话就把星期天比赛的战术要点说完,然后就宣布参加比赛的十八人大名单。这个通常要进行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赛前预备会,今天只进行了不到二十分钟,这让那些存心要借会议时间过久影响休息的理由闹事的队员异常失望。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总不好主动提出要求会议延长时间吧?只好悻悻地带着恼恨灰溜溜地回宿舍。总经理吴兴光的话更是让他们恨得心痒痒,星期天下午他们只能呆在基地里,谁要是敢踏出基地大门一步,谁就等着接受俱乐部的处罚!
虽然谁都没把吴总经理的狠话放在心上,但是被这席话扫去的面子却更让他们恼怒。可他们也只能是恼怒而已,因为言良成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既然有伤病,那么就得好好休息,可以不训练,但是也不许出基地大门,不然就等着俱乐部的处分。
言良成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表明,这一回他绝对不是开玩笑。俱乐部也私下警告过他们,谁要敢在这个时候再乱说话再挑头闹事,那么,“吴某人虽然只杀过鸡,但是也一样会杀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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