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在这场比赛里全场占尽优势,直到比赛临近结束还是两球领先,眼看着比赛临近结束,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比赛再无悬念的时候,武汉雅枫却在最后时刻奇迹般地翻盘,短短五分钟时间里不仅接连打进两球把比分扮平,而且还趁着不甘心平局而倾巢出动的省城明远大举压上的机会,差点就再次改写比分——雅枫十二号队员的长传球落点极佳,乌拉圭前锋摆脱对手的同时也轻松地获得了皮球的控制权,假如不是主裁判当机立断鸣哨结束了比赛,明远人兴许就得喝下自己酿造的一杯苦酒。
“省城明远痛失好局。”
对于这场平局,第二天一早出版的三份全国性足球专业报纸异口同声地为省城明远感到惋惜。联赛前两名在这轮比赛里都遭遇到强劲阻击,双双告负,要是明远能把胜利保持到终场,他们将第一次登上联赛榜首的位置,这无疑也会为他们下一轮客场挑战甲A豪门上海泰星争取一些心理上的优势。
惋惜之余,媒体不约而同地听到同一个问题,省城明远为什么会在比赛最后时刻痛失好局?《足球报》认为是在比赛尾段球员注意力不集中的老毛病,证据是最后几分钟里武汉雅枫的进攻几乎没有遭到象样的阻截;《球迷》认为,问题是出在守门员这个环节,明远前中后三条线都有国脚领衔,惟独守门员是个只参加过甲B比赛的家伙,关键时候难免会犯一些错误,雅枫进的第二粒球就和他贸然弃门出击有很大关系;《北方体育报》则认为是明远的战术保守,他们不该给对手留下喘息的机会。
“为什么不写写那个裁判?”雅枫的总经理吴兴光进门就把一大叠报纸撂到了茶几上。
尤慎和两个助手正对着录象检讨比赛的得失,闲着无事的领队也在这房间里坐着。这是个文化人,现在还挂着湖北作家协会副主席的虚衔,笔头上的功底很不错,脚头上的能力却有所欠缺,因此三个教练说话时他几乎插不上什么嘴,只好一会散烟一会续水,好在他知道藏拙,倒也不招人烦。
看见吴兴光气冲冲地走摔门走进来,领队马上为吴兴光让了座,并且给他沏了杯茶,再给大家都让了烟点燃火,这才拿过茶几上的报纸来看。前后胡乱翻了翻,他已经明白吴总经理在生什么人的气。三家媒体对省城明远的平局都作为本轮联赛重头戏来报道,除了比赛进程介绍,还有赛后对主教练和核心球员的采访摘录、比赛战术评介,甚至有赛前赛后的花絮,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填满了整个版面;可轮到武汉雅枫,除过描述比赛过程时顺带提到两粒进球,就只有版面右上角的甲A联赛名次榜能看见“武汉雅枫”四个字。
“这事不值得生气。”领队笑着劝解吴兴光。看吴兴光翻着眼皮不搭理自己,他又解释,“省城明远上年末转会时动静那么大,得罪了那么多人,现在大家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不说那些和他们有过节的俱乐部,即便是普通球迷和读者,也恨不得看他们折个大跟头——这是人之常情。那些媒体的编辑记者们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聚焦点呢?自然是读者需要什么他们就写什么。你没看这记者们的话明着是褒奖,暗里却是幸灾乐祸吗?”说着就读了一句报纸上的原话,“‘比赛最后几分钟的时间里,明远的防守并没有明显的漏洞,两次丢球也不是守门员的过错,赛后明远主教练对他的队员们的表现给予了肯定。’”又仰起脸笑道,“这是夸明远还是夸咱们?他们防守都没漏洞了,咱们怎么进的球?”
他这样一解释,吴兴光心头的火气也就消了一大半。领队说的道理他也知道,可自己的球队那样艰难的情况下客场没教省城明远讨了便宜,怎么说都是一桩值得夸耀的事情啊,结果报纸上就只有那么轻描淡写的几句,难免有些光火。
“这话他们也该写出来啊!不写出来别人怎么知道咱们的厉害!”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合适,连忙改口,“还有那个主裁判,要不是他帮忙,明远能和咱们打个平手?”
领队埋了头看报纸,假装没听见总经理的话,几个教练倒是一起笑起来。刚才他们已经看过这几份报纸,守门员教练就嘟嘟囔囔地发了好一通牢骚,内容几乎和吴兴光说得分毫不差,当时就被尤慎揶揄了几句:“你那是小孩子做了好事生怕别人不知道,就等着大人来夸你几句哩,要是没人夸你,你多半就心理不平衡,不舒坦,不满足……”
不过尤慎倒不好和总经理这样说,只好换了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不写出来最好,这样就没人认真对待咱们,正好给了咱们机会。”他顿了顿,看着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才缓缓地说道,“我还是那个意见,要靠着别人还不熟悉我们的时候做好两件事,一是抢分,”这一点没人会有异议,象武汉雅枫这样的中游球队不可能奢望冠军奖杯,虽然保级的压力不大,但是多一个积分就一份保障,尤其是到了联赛后半段,这充裕的积分就是资本,能给球队和个人带来许许多多意料不到的好处。“二是加紧球队改造,尽快地丰富球队的进攻线路和得分手段。”
所有人都苦了脸。摆脱对边路进攻的依赖,让进攻套路多元化,这一直是尤慎上任以来坚持的事情,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教练们的思想容易统一,但是队员们有意见,他们不敢当着尤慎的面说,也不敢和他明里作对,但是跑俱乐部里找吴兴光诉苦也不是一回两回,要不就干脆借着伤病的缘故不参加训练。想起这几个家伙吴兴光就恨得咬牙切齿,可他还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因为这都是雅枫立足的主力。再说他也有些同情他们——哎,谁乐意看着自己的铁饭碗被砸呢?更倒霉的是,俱乐部冬天里有目的招揽来的几个队员都还派不上用场:高价找来的巴西前腰是个水货,训练里云山雾罩的,看不出来,一到赛场上就露了原形;一个中场上海埂冬训时伤了大腿,至尽还在伤兵大名单里;还有个高劲松,尤慎当初把他夸得就快成一朵花了,结果迟迟融不进球队,还净犯点低级毛病,早知道就该三十万租借给顺烟,也省了每月给他的那份钱……
想着想着吴兴光的眼前忽然一亮,说:“昨天晚上高劲松那小子表现不错啊,两次传球都似模似样的,很有想象力。”末了他还是加了一句,“就是速度慢了点,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也轮不到咱们来拣这个便宜。”助理教练笑着帮他把话说完。
屋子里的人都在笑,刚才他们几个还在拿这个事来说笑哩,助理教练还把一桩事当笑话一般讲出来,当初新时代的主教练郑昌盛就感慨过,要是高劲松有点短距离冲刺速度的话,,他豁出这张老脸,也要给国家队教练组推荐这棵好苗子。
吴兴光也乐了。他现在已经把报纸的事情给彻底忘到了脑后,笑着说起另外一件事:“昨天晚上我和省城明远的胖老总吃饭,他把进了球的佛朗哥和周健好生一通夸奖,还点了好些队员的名,东拉西扯半天,一个劲地和我诉苦,说什么明远队里没本省籍队员,得不到观众的球迷的认可,末了问我夏天里愿不愿意转让高劲松,他们愿意出八十万……”
“你怎么说?”尤慎绕有兴趣地问道。冬训时他和明远老总也随口说过这事,他当时心里想的价钱就是八十万。
“我说没有一百二十万的话肯定领不走人,他磨磨蹭蹭半天,最后给了个一百万。”
“你们说定了?”
吴兴光咂咂嘴,使劲在后脑勺摩挲了好几下,才说道:“说不上定没定,我反正口头上是应承他了,不过他们不付现金,是用人和咱们换。”他说了个人名,也是武汉雅枫冬天里联系好长时间的队员,人家最后却去了省城明远。“那球员如今在明远踢不上球,和他抢位置的还有两三个,他就想换换地方;明远也同意放人,知道咱们心仪他,先来探探咱们口风。要是愿意,夏天里两家俱乐部就把这生意做了——用高劲松换,咱们再添点,二十万三十万的,他们不计较。”
助理教练和守门员教练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些赞同。这生意可以做,用个年青队员换个正值当打之年的实力球员,添点钱也不吃亏,何况高劲松和其他队员不合拍,与其养个闲人,还不如卖个好价钱。可他们却没马上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望着尤慎等他说话。
“可以。”尤慎点头说道。
他答应得这样爽快,倒让吴兴光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
雅枫俱乐部里谁都知道尤慎和高劲松的关系。高劲松是尤慎和武汉雅枫接触时就反复提及的队员,对他的赞扬和期许丝毫不亚于自己在沁园时的几个弟子,刚刚接手主教练的教鞭,就迫不及待地把高劲松招揽进球队,还立刻就指派他去全国参加室内足球联赛,即便是后来高劲松明显达不到雅枫的要求,尤慎依然坚持给他上场比赛的机会。这事不少人在背后都有议论,连吴兴光都有些意见。可再是议论,有件事却是谁都不能不承认,尤慎对他的这个弟子可真是好的没话说。
吴兴光先了想,试探着问:“尤指导,你也觉得这事可行?”
尤慎肯定地点点头。高劲松是他指名点姓引进武汉雅枫的第一个队员,这没错,直到现在他都认为高劲松是一名好球员。可高劲松迟迟不能进入状态,不能适应球队,那就是高劲松自身的问题了。适应环境和融入球队也是一名职业球员的必要素质之一。当然,尤慎也承认,高劲松如今的糟糕表现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雅枫现有的战术体系,象高劲松这样的球员本来就不适合防守反击——更能让他施展拳脚的是控制与进攻,是让他指挥调度整个球队,是别人围着他转。但是这不可能,凭他的资历还有表现,他离球队核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需要时间。可尤慎自己都缺少时间,残酷的联赛决定他必须先用一系列的胜利来保证俱乐部的利益,同时用这些胜利来稳固自己在俱乐部里的位置,然后才能逐渐地完成球队的改造。在这个过程中,总得有人做出牺牲,总会有人受到伤害,既然高劲松不能融入球队,那么他被淘汰就很正常。是的,这种牺牲和伤害很残酷,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高劲松在开始踢球的那一天就应该知道他踏上的是一条怎么样的道路,这条路上永远都充满着荆棘和坎坷,艰辛和磨难就是这条路上随处可见的路标,他对此也应该早就有所准备。
“好在夏天还早,我们还有机会再观察几次,”尤慎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就不相信,省城明远钱多得没地方用,愿意花一百多万来寻这么个年轻队员。难道他们真就那么想有个本省籍的球员?除了高劲松,这个省里就再没别人会踢球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下,然后大家纷纷表态,都说应该多给高劲松上场比赛的机会,这小家伙只是一时不适应甲A联赛而已,说不定多踢几场下来,状态什么的就有了。大家都听懂了尤慎话里的意思,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弟子,只是想让高劲松在无关比赛大局的情况下多几次替补出场、多挣几个钱罢了,这要求不算过分。谁会为了这点小事和主教练过不去呢?
吴兴光乐呵呵地把烟散了一圈。甩出去一个包袱,换回来一个主力队员,既没得罪自己的主教练,还能用这些事来抚慰那些不安生的队员,一举而数得,这无疑是桩再好不过的买卖。高兴之余,他一边享受着烟卷的沁人脾胃的芬芳,一边出了个自以为高明的主意:“干脆下轮就让高劲松打主力,我看这小子能行,昨天晚上那几下很够看呀!”
几下?尤慎嘴角抽动了一下。转播这场比赛的省城电视台是外行,关键时刻不把镜头对着比赛,反而给了那个南斯拉夫主教练……雅枫进第一个球之前不久高劲松曾经有过一次前场斜向盘带突破,三个明远队员的阻截包抄都没能拦住他,可惜距离远了自己看不清楚过程,赛后问过魏鸿林,魏鸿林嘴一咧,他当时只顾着包抄接应,哪里注意得到这些细节?还使劲地为高劲松做广告。第二粒进球前高劲松的传球有目共睹,电视里远景近景都有,进攻路线清晰得完全可以用笔在战术图板上勾画,一传一射,简单明了,这才只是“够看”?还有终场哨鸣响前的传球,二十多米的长传球,直打明远两名中卫之间最难受的那个点,要不是主裁判眼疾手快,两名中卫那瞬间的谦让和犹豫指不定就会让他们赛后连个哭的地方都找不到,这难道也只是“够看”?
他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吴兴光高兴过头的好意:“下一场他还是替补吧。”该死的电视台摄象机,要是他们捕捉到那几次画面该多好,那他现在就不用避什么师生情谊的嫌,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把高劲松放到首发的位置上,并且顺理成章地在球对的某个位置继续一下改造。
吴兴光为难地说道:“这怕有点不合适吧。”至于哪里不合适,他也说不出来。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既有对自己过头话的懊悔,也对尤慎师徒的歉疚,更有对尤慎如此处置的尊敬——处事公正的人总能更多地得到别人的尊敬。
尤慎沉默了一下,说:“没事,我回头和他谈。”
吴兴光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紧紧地合上了。他知道,尤慎要谈的不仅仅是下一轮联赛高劲松继续坐在替补席上的事,还有夏天里他将被交换到省城明远的事。他对尤慎又有几分感激。交换的消息肯定是无法保密的,两三天之内就会传遍俱乐部,刚刚为球队建功的高劲松很难说会有什么反应,让尤慎去说,比他自己去解释合适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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