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赛胜一场奖励二十万,复赛胜一场奖励三十万,决赛胜一场奖励八十万,连胜和净胜球同样有不菲的奖励,这一连串金光闪闪的数字彻底点燃了球员们的热情,他们一个个脸胀得通红,眼睛里闪耀着不可抑制的光芒,兴奋地踊跃发言,在即将到来的小组赛上,他们一定会拼到最后一分力气……
直到吃晚饭时,球员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小组赛里的对手,并且满心幸福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丰厚奖金。当然,他们还没妄自尊大到无视一切对手的地步,事实上,所有八场比赛里的两场比赛已经被他们剔除出去,第一场同省城明远的比赛以及第五场同青岛双喜的比赛是肯定没有指望了,这两场比赛里少输俩球才是正经事,而奖金的事情,自然要着落到余下的六家球队身上——赢下一场比赛,每个球员就能拿到差不多一万块钱,要是能赢下三两场的话,再加上各人应得的工资补助津贴什么的,今年这趟乙级联赛就算没白来。
“广东明珠那场球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是上半年才组建的草台班子,队员全是别人不要的货,能喊上名字的就是以前沈阳部队的游优,再就是守门员……”说话的队友眯缝着眼睛仰头思索了一下,“那家伙叫什么来着?——这名字都在嘴边了,偏生想不起来。就是以前湖北队那个挺能耽搁时间的那个守门员。”
“周其嵩。”张迟提醒他。
“对,就是他!”队友嚷嚷着敲了下桌子,“那家伙守球门的本事不怎么样,耽搁时间的本事一套一套的,揩汗喝水摆球再加装受伤,就差拿份报纸去方便了!上次全运会上我们队碰上他们,比赛要结束了他们还领先,那厮连妆都不化就开始表演了——他就被我在肩膀上轻轻蹭了一下,”他用手在自己肩膀上比划一下,“楞是抱着小腿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他愤愤地啐了一口,“你们是没看见当时那情景,他就差挤出点眼泪了!要不是队友们拽着我,我一定上去狠狠地踹他两脚……”
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高劲松笑了。看得出来,说话的队友对这个守门员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咱们和重庆三普的比赛也是五五波,谁输谁赢也得看运气。”张迟把话题重新拉回对球队前景的预测上,“安徽红星和昆明彩虹也比咱们强不上多少……”
对这些俱乐部名字都还比较陌生的高劲松随着大家一起点头。
他对张迟嘴里这些“大家水平差不多”的道理其实并不怎么认同。很明显,连张迟都知道事情,人家俱乐部不会不知道,而且也有大把的时间去对症下药,要是连这些战术缺陷都弥补不过来,那还要教练来做什么?但是他也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毕竟这个时候他和队友都需要这些好听话来鼓励自己。
回寝室的路上队员们还在反复探讨到底哪些比赛是坚持一下就能拿下的。至于小组出线和成都的复赛与决赛,眼下还没人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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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劲松比大家都早一步回了宿舍,当张迟推开房间门时,他已经洗罢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把两条长腿搭在床沿上坐在沙发里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了。
张迟倒有些诧异,问:“今天晚上你不去练球了?”
球队人员刚刚齐整那几天,每当傍晚时分总有些球员会趁着天气凉爽相互邀约着去球场上练上一会儿,可自打关铭山和陈明灿这几个队上的大哥对这事冷嘲热讽两次之后,这自觉训练的事就渐渐没人参加了,只有高劲松一个人还在坚持。陈明灿他们也摸不清高劲松的来路底细,就没在人前编排他的事。可今天这是怎么了,高劲松竟然没去练球,也没去健身房练力量?
高劲松笑着解释:“就要比赛了,这几天要是受伤就太不合算。”更重要的一层理由他没说。即将到来的小组赛是赛会制,从八月上旬开始到九月中旬,不到四十天的时间里就有八场比赛,这样密集的比赛强度对老队员们简直就是一场磨难,更别提大部分比赛的开赛时间还是在下午,这个时候闷热的天气会消耗球员更多的体力,所以到了那时他一定会有大把的上场机会,要是再能搏个彩头什么的,那么他以后的道路就会轻松上许多……所以他现在得为以后的比赛保留体力。
张迟似乎也不在意他说的话,坐在床边踢掉拖鞋,就仰靠在枕头被褥上抽闷烟,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高劲松用眼角撩了他一眼,继续看自己的电视。
他知道张迟为什么愁眉苦脸。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培养张迟的广东部队队早几年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在四处寻找球队接收自己没有结果之后,他把人事关系甩到了北京市人才交流中心,然后就背着铺盖卷走上了漂泊的打工路——前年全国农民运动会时他是江西省足球代表队的主力前锋,去年初的全国青年锦标赛上他又为广西队出赛,联赛开始时他已经穿上了天津迅驰的十七号球衣,还在甲B第三轮为天津队进了一球攉取三分,要不是在训练中受了重伤,兴许他现在已经在天津踢上甲A联赛了。他实在是太倒霉了,训练场上的一个小土洼就让他躺在病床上整整半年,更倒霉的是,他和天津迅驰的合同里竟然没有关于伤病期间医药费支付以及补偿的条款,在多次讨要没有结果之后,他只好咬着牙自己东拼西凑筹上这笔钱——他不能把自己最好的时光都消耗在和俱乐部扯皮的事上,何况这事到最后还说不清楚谁会输谁能赢……来新时代俱乐部是因为他和主教练郑昌盛曾经有过三个月的师徒情谊,同时也因为他先前随队训练的那家乙级俱乐部不地道,那些人怕他伤病太久没状态,所以每个月只给他发点生活补助,就是不给他一份牢靠的合同……
张迟又点上了一支烟,耷拉着眼眉瞪着电视机发楞,半晌他的目光落到茶几上那张小组赛赛程安排表上。他盯着那张薄薄的纸片,似乎想用目光在那纸片上凿出一个洞,或者把那张纸点燃再烧成灰烬。最终他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坐在沙发里的高劲松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他们俩都知道——不!是整个球队上上下下都知道——新时代今年的赛季已经结束了,从乙级联赛分区及赛程安排公布的那一时刻起,就结束了。对孙峻山他们这些俱乐部官员来说,是四十天后怎么样去和股东们解释的事情;对郑昌盛和戴振国他们这些教练来说,是怎么样才能不输得太难看的问题;对关铭山和陈明灿他们这些即将退役的老队员来说,是如何才能让自己的经济利益最大化的问题;而对张迟和高劲松来说,这八场比赛不仅要想办法多分点钱,更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为今后作打算——他们俩还年轻,还得继续踢下去,明年还有没有合同、能有一个什么样的合同,也许就靠着八场比赛了……
两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房间里的沉默,然后陈明灿就走了进来。
高劲松急忙起来招呼这个队上的当然大哥,张迟却还是仰靠在床上没动地方,只是让高劲松把自己的烟递了一支给陈明灿——他是球队的主力前锋,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再说他为人仗义,在队上也有三五个以前就认识的老队友,因此上陈明灿再跋扈,多少也要给他点面子。
陈明灿还没在沙发里坐稳,就直截了当地问:“队上才公布的奖励办法,你觉得怎么样?”
张迟皱起眉头说:“还可以吧。去年天津迅驰冲甲A时候的比赛,奖金也不比这个多几个。”他一时闹不清楚陈明灿的来意。
“那是去年,我说的是现在!”陈明灿不依不饶地问,“你觉得俱乐部说的那个奖励办法怎么样?”
张迟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思索了一下,说:“奖金还是挺丰厚的,假如真能赢下一场两场,带着出场费的话,每人也能分上一万来块。”他瞟了一眼神情木然的陈明灿,这才又说道,“不过这奖金有没有都无所谓,就咱们队眼下的光景,未必你还以为咱们能赢上三场?”
面色阴郁的陈明灿望了一眼坐在旁边看电视的高劲松。
张迟一眼就看明白陈明灿那付表情的潜台词,说:“不用看小高。他又不是糊涂蛋,还能不知道咱们自己球队的状况?陈哥,我们俩可不比你,你踢罢今年就可以挂靴了,我和小高还得在这锅里继续找饭吃,”他停下来,直到和陈明灿的目光对上,才笑着说,“陈哥可得多关照我们。”
早就是老江湖的陈明灿立时就明白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打着哈哈说道:“大家都是在一口锅里舀饭吃,有我的自然就有大家的。”说着话,他那付自打进门开始就能拧出水来的神情终于舒缓了一些,张迟在无意中提醒了他,球场上失去的东西还能从球场外找补回来哩。不过这不是他来找张迟的本来意思。
他又问道:“你有朋友在别的乙级俱乐部吗?”
张迟点点头。
“知道这些球队今年的奖励办法吗?”
“不知道!不过马上就可以找人问清楚。”张迟立刻坐起来,伸手就去抓电话。他已经知道陈明灿找他的事由了。
陈明灿摇了摇头:“不用问了。”他木着脸用手指把烟卷的火头掐灭,把揉搓得不成样的烟蒂扔进墙边的垃圾捅,再把两个满是黑色烟灰的手指来回捻了捻,淡淡地说道,“刚才广东明珠的一个朋友和我通过气,他们那里的胜场奖金是四十万,平局十五万,一个净胜球十万,一个积分三万……”
什么?!
张迟和高劲松登时目瞪口呆。
陈明灿也没理会这两个惊讶得脸都有些走形的家伙,自顾说下去:“我问过在省城明远的熟人,明远给的更高,胜一场奖励五十万!……青岛双喜也是这个价码……”
这一连串的数字让高劲松坐在沙发里都觉得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直响。他再也不敢想象一场比赛获胜的奖金竟然会攀升到这个高度!他在省队参加比赛时,即便是参加全国性的重要比赛,关键场次里胜出的奖金也不过三五千块,而且那还是全队几十号队员带教练领队大家一起分,可现在区区一场乙级联赛小组赛的比赛,奖金就是六七十万了……象省城明远那样的球队踢小组赛还不得胜个六七场,要是这样算下来,明远俱乐部不得拿出几百万来作奖金?那些明远球员踢罢小组赛,还不得个个都揣上十几二十万?
一想到这里,懊悔和痛苦几乎同时涌上他的心头。哎!他不该那么冲动就把钱借出去,还是应该先去省城明远试试自己的运气,万一被明远看上了呢?只要能挣下这笔钱,哪怕以后不踢球也能顺顺当当地过上许多年……
何况这还仅仅是小组赛……
他在心底里沉重地哀叹了一声。这时间说什么都晚了,自己已经穿上了新时代的球衣,银行里也存上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和补助,剩下的就只有看自己的运气和造化,惟有期待着在比赛里能有个好表现,等年底转会市场开放时,会有哪家俱乐部看得上自己,给自己一份过得去的合同吧。他咬着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无声地缓缓地吐出去,让自己不安静的心神重新回到这间屋子里。
这时节张迟和陈明灿已经说到了关键地方。
张迟问道:“这些事,马成和关铭山他们知道吗?”
陈明灿表情凝重地点点头。这样重大的事情,他自然要和马成关铭山他们商量,来找张迟同样也是为了这个事。“老关他们也去找人了。这事牵涉到我们大家的利益,所以最好是大家一起站出来和俱乐部谈。现在这个奖励办法不是个事!俱乐部得参照别家俱乐部的标准重新拟订!即便不能和省城明远比,也得和广东明珠看齐……”
张迟抿嘴思量了一下,摇了摇头:“这样做不妥当。奖金是需要提高,但是这对咱们来说没多少意义,咱们得借这个机会和孙峻山提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比奖金更重要?”
“工资和出场费!尤其是出场费!”
陈明灿恍然大悟。是啊,对新时代球队来说,奖金订得再高也是水中月镜中花,看着好看而已,实际上屁事也不顶;可这工资和出场费就不一样了,这两样要是提高了,那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尤其是出场费这一块,可是与比赛的输赢毫无关系,那是上一次场就有一份钱的事……
他不禁赞许地看了张迟一眼。想不到这年轻人竟然有这分眼力!
他站起来,一头望门口走,一头对张迟说道:“我喊老关和马成也过来,咱们四个队长就在这里先把这事撕掳明白,再去和俱乐部谈条件……”他看见高劲松站起来要给他们商量事情腾位置,赶忙喊下他,“小高也留下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为了大家好嘛!你要是有什么好办法好想法也可以说说,大家一起商量!”就站在门口,朝着走廊大喊几嗓子,见有回音,就又回头对张迟说,“这工资和出场费怎么个提高,你有章程没有?”
“工资和出场费要绑在一起和俱乐部谈!工资这一块,象高劲松这样的就应该拿到七八千块左右,平常的队员每月也应该有五六千……至于咱们四个队长,”他瞄了眼刚刚进屋的马成和关铭山,“咱们就不必给俱乐部再添麻烦了。”
屁股还没在床边坐稳的关铭山立刻象被火点燃一般跳起来:“凭什么?!”
“你们仨每月都是三万,我是一万八,都是半年的合同。可你们没问问小高,他的合同是什么样的?”看几个人带着疑问的眼光都转向倒水的高劲松,张迟说道,“他的合同就签到球队踢完今年的乙级联赛——新时代被淘汰了,他的合同就自动终止了,而且他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四千五。象他这样的合同,队里还有不少……我的意思是,队上工资一万以下的队员都得让俱乐部涨点,三千五千不等,都延长到半年。至于球员的比赛出场费,那就至少得翻番,而且是踢一场球结一场比赛的钱——咱们球队的实力不济是明摆着的事,只能靠经济上的刺激去赌咱们的运气。这年头,没钱谁去卖命啊?”
关铭山一脸不满神色准备说话,却让陈明灿抢了先:“行!这主意好,咱们是为着大家的利益和俱乐部去商量的,自然要先考虑最大多数的球员——不能让那些上不场的队员们吃亏,一定得让俱乐部把小高他们的工资先涨上来!”
听到这话关铭山和马成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这涨工资,是把所有球员绑到一条船上的那根麻绳,而这条船,就是“出场费翻番”……
几个人合计停当,最后陈明灿说:“那咱们这就去分头和大家譬说这事,然后大家一起去找孙峻山,当着俱乐部领导的面把心里话说清楚,让俱乐部也能及时了解到俱乐部眼下的状况和球员们的想法。小张,你觉得什么时候和俱乐部摊牌比较合适?”
“就是今天晚上!这事宜早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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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温惠大酒店附二栋一楼几个房间里的灯就一直亮着,从几个队员代表领着队友走进他房间开始,他就没中断过和俱乐部大股东之间的电话联系,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抽烟抽得嘴唇乌紫的孙峻山,终于和球员们就新的奖励办法以及调整工资并出场费事宜达成了一致意见。
既然昨天下午刚刚公布的法案不合适,那就修改吧;既然俱乐部给的报酬对不起球员付出的辛勤和汗水,那也修改吧……
煎熬了一宿的孙峻山使劲揉着塌陷的脸颊,强打着精神对心满意足的球员们说:“俱乐部和球员就需要象今天晚上这样的勾通,我办公室的门随时向大家敞开,大家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见,随时可以来找我提,大家要相信,俱乐部和我都希望咱们这个集体、咱们这支球队能有一个辉煌的前景。”他把折腾了一宿的队员送到台阶口,还伸着手和乱哄哄嚷嚷着回去睡觉的队员挨着个握手,叮嘱他们好生休息,“大家放心,只要大家好好干,俱乐部是一定不会亏待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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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五日下午,乙级联赛小组赛在全国四个城市同时开始。
八月六日下午,新时代在小组赛第一场里毫无悬念地以零比三的比分输给了同组最强大的对手省城明远;
八月九日下午,新时代在比赛最后时刻错失点球扳平比分机会,遭遇两连败,积分在小组垫底……
这一切都很正常。注册不过三个月的新时代俱乐部确实没有闯荡乙级联赛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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