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所以,世界上的人们会有不同的信仰。
罗门当然也有信仰。
他的信仰就是,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强迫,最好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知道自己加入陆军情报局并不是为人民服务而是为国家机器服务。只要稍微有点常识就会知道,人民只需要被奴役而不是被服务,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和权力。对各种所谓的主义研究得越多,罗门对那些政治上的口号就越加唾弃。从来就没有为人民服务这回事,人们能够做的就是尽量为自己打算。如果人一定要有个工作,那他就要找一个能给自己带来最大好处的。如果说有人在他的工作中受益,那也并非他的本意。
这种职业给他带来一种成就感和优越感,而他喜欢这感觉。
但现在情况变了。罗门正在对自己的前途产生疑问。
罗门从来不会向别人宣扬自己的想法,在这种事情上他总是沉默的一个。他是个军人,只要服从上级的命令就足够了。但同时他也很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思想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发生转变,甚至可能有一天他会认为自己曾经全力拥护的一切不过是一堆垃圾。这情景也很有可能会出现。到那个时候,他绝对不会强迫自己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就算是陆军也一样。
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还不能为自己选择出路,虽然他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
他现在已经坐在西北航空公司从落山矶飞往华盛顿的一架波音767上。在经过海关时,他出示的护照上表明他是一名叫做田中信三的日本人。这是一本真正的、由日本警视厅发出的护照,而且护照上的人也确实存在,只不过这个人是个行动不能自理的智障人士。
使用这种证件的好处是,罗门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进入美国。就算移民局和海关因为他从香港入境而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至少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内无法发现他是一个冒名顶替者。而不管任务是否完成,罗门和他的小组成员都将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美国。
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名只有安念蓉才能够联系的国安局特工将在华盛顿接应他。直到现在罗门才知道林永泉叛逃的重要性:由于还不清楚有多少人牵扯到林永泉事件中,为了保证行动的成功,情报机关甚至不能动用自己在美国的直属特工。虽然安念蓉并没有直说,但罗门自己很清楚,能够安全离开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对眼前的任务居然没有想太多,甚至没有一点担心。
他已经习惯于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命运女神来做决定,也习惯于不到最后关头就不去做无谓及无益的思考。
这个行动的前提条件就是准确的情报。就象他对安念蓉保证的那样,只要能够确定林永泉的藏身地点,一个炸弹甚至一发子弹就有可能结束这一切。然后才轮到他为自己做决定。轻轻地按动手指,听着指关节发出的声音,就象他在射击前要做的那样,罗门停止了胡思乱想并很快就在发动机的轰鸣中睡着了。
略显邋遢的外表和流利的英语没有让他招来任何关注。飞机在里根-华盛顿机场降落后,只有随身行李的他乘坐巴士经爱灵顿大桥穿过波托马克河来到国会图书馆。在途中能够远远地见到五角大楼灰色的轮廓。罗门只希望林永泉没有在安置在那里。不,他不希望林永泉被安置在任何一座联邦政府机构大楼里面。一旦行动有什么差池,没有人愿意面对蜂拥而至的特区警察。整个行动就建立在这一前提上。
美国国会图书馆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东南一街,由三幢由总统名字命名的大楼组成,分别是被称为托马斯?杰佛逊大楼的主楼以及约翰?亚当大楼和詹姆斯?麦迪逊大楼。这座成立于一八零零年四月二十四日的图书馆原本只是提供给国会立法委员会参考质询所用,后来改为对外开放。
罗门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座建筑物,可惜没有时间真正参观。他先到资料处申请了《一切如来》这卷书的复印件。这是一件公元九百七十五年中国北宋早期佛经的木版印刷品,很多信奉佛教的日本人都会买一本复印件带回家中供奉把玩。图书管理员司空见惯地向他推荐其他日本人喜爱的图书资料,被他礼貌地拒绝了。罗门很喜欢这里的便捷服务,正是因为收藏资料丰富和全开放的原则,国会图书馆为美国人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学习和研究条件。
当手表指示着美国东部时间中午十一点正,他已经象大部分来这里看书的美国人一样,捧着热狗和可乐坐在入口处的第十三级台阶上,把那本复印件摊在面前,黑白分明的“一切如来”四个字很是醒目。
现在他反而紧张起来。他已经做好了接头的所有准备,一旦来接头的特工已经被美方控制,那现在的他将无法脱身。当一个穿着西装的政府工作人员从他身边经过时,罗门差点儿以为他要从怀里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弗吉尼亚州的夏天很舒适,平均温度介于摄氏二十一到二十七度之间,非常适宜户外及体育活动,就是现在,在可以望得见的草地上都有人在打橄榄球,时不时有欢呼声传来。
罗门戴上太阳镜,顺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几年没有执行过这样的任务,他的确有那么点不适应。
这时他看到一位年轻女郎微笑着向他走来。一头闪亮的金发随意披洒着,白衬衣和一条半旧但合身的牛仔裤让她看上去即清爽又性感,小巧然而形状饱满的**随着她加快脚步而迷人地波动着。
罗门一下警惕起来,太阳镜掩盖了他神色的变化。直到这女郎来到他面前,湛蓝眼珠里一闪既逝的焦虑和略带僵硬的微笑才让他若有所觉。
“我想我忘记了你的生日,希望这没有让你感到不快。”
“一月二十八日发生的那件事才会让我不快。”
从台阶上站起身,罗门沉着地说出接头暗语。这是安念蓉在他临上飞机时才交代给他的,罗门当然不知道在那个特定的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他要做的是等待这女人的正确回答。
“那么三月五日那件事呢?”
女郎有点赧然,但她开心的微笑和眼中的追怀情调表明这两个日子对她和安念蓉两个人来说都有着特殊意义并且只有她们两个人才知道。
带着一丁点儿错愕,罗门拥抱了这位绰号叫“老鹰”的秘密特工,在外人看来那就象一对朋友或恋人久别重逢。
闻着她头发中那股自然清新的香气,感受着她的弹性,罗门不能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老鹰”这样一个男性化的绰号。两个人手拉手走向停车场的时候,他就想提出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忍住了。如果安念蓉没有交代,那就说明这是个不该他知道的秘密。
汽车离开国会图书馆,穿国几个街区后拐上布莱登斯堡路,路边开始出现大片森林。“老鹰”,也就是亚列桑德拉告诉他,前面就是美国国家植物园。因为是植物园的义务工作者,所以她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很偏僻的住处。她不在华盛顿弗吉尼亚机场工作的时候,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在这里照料花草和担任导游。
她把汽车停好,从后备箱里拿出工作服和工具交给罗门。
“在等待的时候最好给自己找些活儿干。”
说话的时候亚列桑德拉向他嫣然一笑。
对心理素质绝佳的罗门来说,等待从来都不是什么困难。但对长期潜伏的特工来说就不一样。他们远离亲人朋友,随时要为自己的身份是否泄露担心。没任务的时候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除非特别的情况,他们不能有自己的生活,而且还不能完全从别人的生活中脱离出去。“找些儿活干”也许是减压的好办法。
亚列桑德拉专注地摆弄着自己面前的花草。现在她用一条手帕把头发扎在脑后,暴露在空气中的肤色简直白得耀眼。从她的名字和外表上的特征罗门断定她来自俄罗斯,这就让他对“老鹰”的来历更加感兴趣。
同时他感兴趣的是在机场做文员工作的“老鹰”是如何能够探听到唐白的藏身之处。他曾经很多次地考虑过获取情报的途径,但始终不得要领。自“9?11”事件之后,美国出台了各种反恐措施并对自己的情报工作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因此即便是位置更高的特工工作起来都要加倍小心也更加困难。可“老鹰”对任务表现出的轻松神态让罗门不知道该担心还是该放心的好。
国家植物园除了圣诞节那一天休息之外全年免费开放,每年大约有六十万人到这里参观。据说如果植物园能够离地铁再近一些的话,那么参观的人还会更多,因为大多数游客喜欢乘坐把大多数景点连接起来的地铁进行观赏。植物园占地一百八十公顷,最著名的就是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在这里种植的、大约有近九千种植物对第一次来参观的人来说是个惊喜。
很快亚列桑德拉就接到了担任导游的请求。在她的要求下,罗门也跟着她加入了参观植物园的游客队列。一路上亚列桑德拉都笑得很灿烂,自信让她的美丽更加醒目,罗门的视线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过。他不能想象亚列桑德拉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压力对她似乎根本没有影响。
当工作结束后,“老鹰”把罗门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现在是东部时间下午三点钟,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我希望你在植物园过得很开心。”亚列桑德拉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瓶啤酒。“我从小就喜欢植物,只要和它们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平静。”
罗门接过冰凉的啤酒,大大地喝了一口,暑气和焦虑的心情立刻被驱散。
这啤酒的味道和口感完全配得上商标上的“IMPERIAL STOUT”字样,几乎不透明的红褐色液体带着浓郁而细腻的啤酒花味道,非常醇厚。他看了下瓶子,惊讶地发现啤酒的酒精含量只有百分之六。
“如果你是在俄罗斯长大,那我一点都不吃惊,萨莎。”
亚列桑德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欣喜。“我都记不起上一次有人这么叫我是在什么时候了。是玛莎告诉你的?”
罗门立刻意识到“玛莎”可能是安念蓉的俄罗斯名字。这么说他前面的猜测是对的,萨莎是在中国长大的俄罗斯人。
“我是猜的。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对你的情况仍然是一无所知。”
萨莎爽朗地笑起来。“玛莎总是这样子,没有必要的话她一句也不会说。从你看到我时那种吃惊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一切,这是玛莎保护我的方式。很抱歉她会这样对你。”
罗门笑了笑。“我想我能够理解她的谨慎,看起来你是她的王牌。”
萨莎轻轻地抿了一口啤酒。“如果她不是百分百地信任你,就不会让我跟你一起执行任务。这个任务很危险。”
罗门看着她。“你的责任是给我提供准确的情报,剩下的部分就交给我好了。”
萨莎嫣然一笑。“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我敢说这个任务你一个人应付不来,这就是玛莎要把我们放在一起的原因。”
罗门探询地看着她。
萨莎放下手里的酒瓶。“我不但要给你提供准确的情报,还要跟你一起制定计划、一起行动,如果走运的话,我们还会一起离开。”
罗门也放下手里的瓶子,双手放在大腿上擦了擦。“一起行动?”